鹅掌楸 似水年华的见证者

植物园中生长的鹅掌楸（宁波植物园 紫叶摄）

美国东部的弗吉尼亚州弗农山庄，是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这里是美国开国总统华盛顿的故居，也是他自己设计和参与建设的花园。在屋外的院子里，有两棵巨大的北美鹅掌楸，游客们很容易就与之擦身而过。

两百多年过去了，虽然这里是华盛顿生活许久的地方，但其实已经没有太多这位总统存在过的痕迹了。而与华盛顿产生过直接联系的事物，其实就只剩下屋外的那两棵鹅掌楸了。1785年，刚刚指挥完美国独立战争的华盛顿回到了弗农山庄，他种下了这两棵树，希望从此以后可以过上归园田居的生活。但还没等它们长高，他就又被国家召唤去担任总统了。

弗农山庄内的北美鹅掌楸，栽种于约1766年（图片来源：mountvernon.org）

鹅掌楸在弗农山庄静静地耸立了两百多年，长成了几十米高的参天大树。而亲手种下它的人，则早已经作古，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这似乎就是鹅掌楸这种植物的写照，“行人不见树少时，树见行人几番老”，作为一种古老的大树，它总是在充当着时间的见证者。

鹅掌楸是木兰科的植物，但是它的特征与其他木兰科植物差别很大，就比如大部分木兰科的果实都是蓇葖果，长有鲜艳肉质的假种皮来吸引鸟类吞食继而传播种子，但鹅掌楸却是长出了翅果，当种子成熟时会犹如竹蜻蜓般旋转降落。所以鹅掌楸被单独划为了鹅掌楸亚科，以体现它的独特性。

鹅掌楸（左）与木兰科其他的物种相比，果实形状要“标致”不少（图片来源：flickr.com）

现存的鹅掌楸有两种，一种原产于我国中南部区域的鹅掌楸（Liriodendron chinense）；而另外一种，也就是华盛顿种下的那两棵树，却是生活在北美洲东部的美洲鹅掌楸（Liriodendron tulipifera）。两种植物从树形、叶片和生活习性上都极为相似，但“故乡”却相隔万里，中间还有广阔的太平洋阻隔。植物不会动，当然不能靠自己远渡重洋，那么为何两种关系如此之近的植物，一个在中国，一个在北美洲呢？

鹅掌楸（左）、北美鹅掌楸（中）、以及二者杂交的后代（右）（图片来源：havlis.cz）

包括东亚-北美间断分布在内，全球共有五大不连续分布区域（图片来源：transylva-accommodation.blogspot.com）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么独特的现象呢？目前科学家们其实也没有完全搞清楚，但大致来说，在白垩纪之后，也就是在恐龙灭绝之后大约一千万年左右，此时地球上迎来了一个温暖的时期，大幅度的升温让地球上变成了一大片的森林，甚至连今天冰天雪地的北极地区在当时也长满了大树。两种鹅掌楸的共同祖先也同样生活在这片茂密的森林之中。

但随着后来地球温度开始下降，南极出现了冰盖，北半球也逐渐变冷。北极的冰川一路南下，摧毁了北半球大部分地区的森林，又伴随着青藏高原的隆起，很多植物只能在高山峡谷间求得一线生机。在欧洲和亚种中西部的鹅掌楸没能熬过环境的动荡而灭绝，只有东亚的鹅掌楸和北美的北美鹅掌楸，这两个幸存者得以存活至今，却也变成了天各一方，犹如古诗中写的一样：“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

鹅掌楸不同时期分布示意图（图片来源：Nature Plants）

不过同样是鹅掌楸家族的成员，两种植物的命运却相差悬殊：北美鹅掌楸是美洲的先锋树种，在美国阿巴拉契亚山脉的南侧，成群生长着无数的北美鹅掌楸，在历史上它一直都是北美原住民重要的木材来源；但是生活在我国的鹅掌楸，很长一段时间内却只零星分布在南方的一些山野地带，就像是在陆地上的孤岛，种群之间被割裂的很严重，甚至让鹅掌楸面临灭绝的风险。

造成二者命运不同的最主要原因，是鹅掌楸自身的一个“缺陷”造成的。鹅掌楸属于异花授粉的植物，它只能接受其他个体的花粉。当鹅掌楸花朵含苞待放时，中间的雌蕊已经成熟，但雄蕊却还未长好，因此无法完成自花授粉。而当自己的雄蕊成熟可以传播花粉之时，雌蕊又已经失去授粉能力了，真可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北美鹅掌楸不仅在美国野外很常见，还经常作为行道木或观赏树木在城市中出现（图片来源：hillier.co.uk）

只不过由于鹅掌楸出现的时间太早，还没有能“驯化”出只为自己授粉，效率更高的专性传粉者，所以很多的花粉还是会被昆虫肆意挥霍，导致了授粉的成功率不高。另外，由于鹅掌楸开花的时间，恰恰是我国江南地区的梅雨季节，连绵的阴雨会限制昆虫的活动，也会降低授粉成功率。有科学家做过统计，在自然界鹅掌楸的结实率，也就是能够成功授粉产生果实的概率还不到１％，鹅掌楸面临着严重的生育难题。

日本画家于18世纪绘制的鹅掌楸（图片来源：网络）

相比之下，北美鹅掌楸的命运要好得多，它的结实率要比鹅掌楸高上不少。再加上冰川对北美洲的影响相对较小，北美鹅掌楸不至于只退却到山沟峡谷，而是依旧可以保持成片的规模，所以整体上拥有更强的活性。

其实不仅仅是昆虫们喜爱鹅掌楸，我们人类也很爱惜它。我们中国生长的鹅掌楸，叶片两侧肩部只有1对裂片，犹如清朝马褂的袖子，所以它还有“马褂木”的称号，而北美鹅掌楸，叶片两侧有2对裂片，其实才更像鹅掌。而鹅掌楸的花朵，9片精致的花瓣逐层交错，最外轮３片是淡淡的新绿色，中间渐渐过渡成黄色，里面的雄蕊像一座宝塔，上面还散发着甜美的味道，甚是可爱。由于花朵形状很像郁金香，所以鹅掌楸在国外还有“郁金香树”的名字。

当“郁金香”开满枝头，尤其的可爱（图片来源：stevesnedeker.com）

如此美丽的花朵，人类自然舍不得让它消失。不仅如此，鹅掌楸可以长得非常高大作为行道木，病虫害又少，还对空气中二氧化硫等有毒气体具有抗性，能在大气污染严重的地方存活。这么多优点集于一身的植物，我国的科学家其实很早就开始对其研究和保护了。

在其中，我国著名的林学家、南京中山植物园奠基人之一的叶培忠教授，做出了相当大的贡献。既然鹅掌楸有一个失散远方的“亲人”北美鹅掌楸，二者有着诸多相似的特点，那么是否能让二者“重逢”，让鹅掌楸家族重新变得繁茂呢？叶教授自南京中山植物园建立之初就开始鹅掌楸的育种工作，尤其是尝试用鹅掌楸与北美鹅掌楸进行杂交。

叶培忠（1899—1978），我国著名树木育种学家，树木育种学的先驱者之一，水土保持研究的开拓者之一（图片来源：纪念叶培忠教授网站）

经过数十年的努力，他于1963年成功以鹅掌楸为母本，北美鹅掌楸为父本，培育出了杂交的鹅掌楸并命名为“亚美马褂木”（Liriodendron chinense × tulipifera）。这样的成功，不仅让鹅掌楸摆脱了灭绝的风险，也是让科学家们对于远距离物种交流有了更多的认识。

如今，鹅掌楸凭着自己独特的优势，已经与椴树、银杏、悬铃木和七叶树一起，并称为“世界五大行道树”，在很多城市的道路两旁为行人们遮风避暑。而当年叶培忠教授用来杂交作为父本的那棵北美鹅掌楸，还生长在南京明孝陵文武方门一侧，足足有将近百岁高龄。

鹅掌楸的叶子在秋天构成漂亮的金黄色，是秋天独有的风景（图片来源：网络）

在岁月面前，鹅掌楸似乎总是淡然处之，以自己的超然物外看待着周遭的一切。当你走进宁波植物园，不妨也在园中的鹅掌楸面前驻足一会儿，捡一捡它独特的叶子，看一看它漂亮的花朵，在喧嚣中享受与时间和解的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