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的月季等待着游客们的到来（宁波植物园摄）
1945年10月24日，美国旧金山。
第二次世界大战此时已接近尾声，各国都满目疮痍，世界渴望着和平。在这一天，众多国家的首脑都聚集在这里准备签署《联合国宪章》。一个旧的时代即将过去，而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在会场中，每一个代表团都收到了一束鲜花。在每一朵娇艳美丽的月季花梗上，都系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道：“我们希望人们追求永续世界和平的想法，将伴着这和平月季协和而生。”
二战爆发前几周，全球月季评选的第一次会议在法国举行，经过二战洗礼后，“和平”月季出现在了刚刚成立的联合国大会上（图片来源：dw.com）
这种花色浅黄，花瓣边缘略微泛绯红的月季品种，被他的主人命名为“和平”。这或许也是最适合它的名字了，后世一位月季育种专家曾经感慨："只需一句话概括就可以描述它存在的意义，‘它带给我们和平’"。
而这个故事，只是月季这种植物带给人类无数惊喜和意外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在人类与植物相生相伴的时光中，或许没有哪一个物种，能像月季这样深刻的影响着人类的文明，又承载着人类如此之多的情感。
“和平”月季（图片来源：wikipedia.org）
在今天，区分玫瑰、月季、蔷薇，是一个复杂又容易混淆的事。你或许也听说过情人节卖的玫瑰，其实是月季；或者从藤本和木本的区别去分辨三者。但其实三者都是蔷薇科蔷薇属的植物，不仅在形态、习性上相似，彼此之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姑且可以像西方人用“rose”称呼三者一样，在生活中将它们都统称为玫瑰或者月季。
迄今为止，最早的月季化石可以追溯到4000万年前的始新世时期。在2012年的时候，我国云南发现了距今约2500万—500万年的中新世时期的月季化石。它不仅是我国首次发现的蔷薇叶化石，也是世界上最完整的蔷薇科化石之一。发现它，不仅仅需要保存的环境理想，也是科学家们的幸运。因此它被命名为“幸运蔷薇”。
“幸运蔷薇”，是2012年在我国云南出土的罕见的月季叶子化石（图片来源：[英] 凯瑟琳·霍伍德著,肖雯隽译.玫瑰）
想要在弱肉强食的自然界中生存，那确实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但月季却非常成功的生存下来，即使在人类没有与它相遇之前，它也已经广泛分布于北半球了。那么月季是如何立足在自然界的呢？
概括起来，它靠的就是“化学+物理”的双重技能。先说化学技能，月季会开出漂亮的花朵，很多品种还散发着香味。而这些原本不是为人类准备的，而是为了吸引蜜蜂等昆虫的到来，帮助月季进行授粉。当月季的果实成熟之后，常常都会变成同样亮眼的红色，这一次则是等待鸟类的品尝。很多月季品种的果实中都富含维生素C等营养，当鸟儿在啄食它的果实的同时，也就将月季的果实带到了远方。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宁波植物园摄）
至于“物理”技能，则是月季保护自己的法宝。大多数的月季都会长出皮刺，这其实是由月季的表皮毛和少数皮层细胞变形而成。皮刺不仅可以保护月季的叶片和茎干不被动物啃食，而且这些刺往往都是镰刀形状，还可以帮助月季在生长时如同抓钩一样挂在别的植物身上，借助别的植物的力量去争夺地盘和阳光。
这二者原本都是月季不可或缺的生存之道。它与人类相遇之后，人类则痴迷于它的美貌，而厌恶它的尖刺。但这恰恰就让月季变得更加与众不同：如果你想欣赏它的美，就必须要忍受它带来的痛楚。
人类喜欢它、迷恋它、改造它，也让月季成为了最能代表人类情感的花卉之一。在今天出现的大部分月季品种，都是人类培育和改良的结果。而根据人类对于月季的改造方法和出现的种类，我们也可以把月季的历史划分成三个时期：古典时期、现代时期、当代时期。
如今，月季已经成为品种最多的花卉植物之一（宁波植物园摄）
在月季的古典时期，人类对于月季的改造很有限，更多只能搜集不同地区的月季，等待着它们自然发生杂交和变异。而这个时期的开端，我们已经很难确定了。或许当第一个直立行走的古猿，在饱餐一顿之后，无意中握住了一朵月季花，那就是人类与月季最初的相遇了。
在英国皇家植物园邱园的标本馆中，在浩如烟海的标本之中有一个月季的标本尤其地特别：在一个长方形盒子里面，是一些包裹在花蕾中的纸莎草茎，旁边摆放着几个花蕾和一小片薄如蝉翼的脆弱花瓣，它们因岁月久远而变成褐色。它的历史，距今足足有两千年了，这是在埃及一个棺木中发现的月季花，也证明至少两千年前人类就已经用月季花去纪念和哀悼死去的伴侣了。
自古以来，全球很多地方都有用鲜花悼念亡者的习俗（图片来源：yale.edu）
对于古人来说，月季不仅仅能够寄托情思，它还具有重要的药用价值。无论东西方，都曾以月季入药。在中世纪，欧洲的骑士们进行了将近两百年的十字军东征，虽然最后铩羽而归，但伴随他们回到欧洲的还有来自中东地区的月季，尤其是著名的大马士革月季。药剂师们把它种在了房前屋后，用它提炼纯净的精油。直至今日，它依旧是月季家族中的珍品。
水彩画，展示了为中东的领袖苏丹蒸馏和配制玫瑰水（图片来源：[英] 凯瑟琳·霍伍德著,肖雯隽译.玫瑰）
自15世纪开始，欧洲人开启了地理大发现时代。贸易和掠夺带给欧洲人财富，也带给了欧洲人全世界不同区域的月季花。美洲、北非、印度、波斯……其中，来自中国的四个传统月季品种（斯氏中国红月季（月月红）、帕氏中国粉月季（月月粉）、休氏中国绯红茶香月季（红色香水月季）及帕克斯中国黄色茶香月季（黄色香水月季））对后世月季的发展起了关键的作用，它们弥补了欧洲本土月季的花色和香味的短板，尤其中国传统月季开花期长的特点，更是提升了月季的品质。
在当时的欧洲，在贵族们的引领和推动之下，很多地区都出现了专门的玫瑰月季庄园。皇后们纷纷以自己的月季园为傲，这也刺激着月季种植者们尽量推出新的月季品种。只不过在这个时期，月季的筛选更多的是凭运气，农民们采摘各种月季的种子，然后把它们混合种在一起，等待着几年后看看是否有天然的杂交新品种出现。
法国艺术家保罗·雷诺德绘制的《朱尔斯·格拉维罗在拉伊玫瑰园》，约1907年（图片来源：[英] 凯瑟琳·霍伍德著,肖雯隽译.玫瑰）
直到19世纪中叶，一个来自有月季种植传统的年轻人出现了，他的名字叫让·巴普蒂斯特·吉洛特（（Jean Baptiste Guillot））。与当时其他的“靠天吃饭”月季种植者不一样，他对于植物学更加熟悉，也更愿意尝试当时的新技术。他是欧洲第一个将野蔷薇作为砧木来嫁接月季的人，这样的方法可以提高月季的生长速度，加快杂交的脚步。
在18世纪60年代，他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花圃中一株月季非常特别，它重复开花，并且有着不同寻常的长花瓣。1867年，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株月季交到法国的月季评选会上。最终它从一万多个月季植株中脱颖而出，赢得了“法兰西”（La France）这个以国名命名花名的殊荣。“法兰西”的出现也意味着，人类结束了月季的古典时代，从而进入了现代月季的时代。
1867年，吉洛特培育的第一个杂交茶香月季品种“法兰西”（宁波植物园摄）
在19世纪，不仅仅月季的品种在激增，更重要的是在当时生物学和农业的发展带动之下，人们开始了解月季的杂交，是会遵循孟德尔的遗传定律，新的技术也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应用在了月季育种领域。月季的性状也越发多样，带有不同香气的品种、芽变的品种（指在植物任何部位长出的茎表现出与母体不同的特征）、多重花色的品种、矮化的品种、巨花的品种……
在这个过程中，还有一个有意思的故事：拿破仑皇帝的第一任妻子，约瑟芬皇后是当时最著名的月季“发烧友”，她不仅花重金在巴黎城郊打造了一个著名的月季花园，尽可能收集当时能搜集到的所有月季，甚至包括来自中国的月季。更重要的是，在她去世前，她立下遗嘱，要求当时著名的画家，有“花之拉斐尔”美誉的皮埃尔·约瑟夫·雷杜德（Pierre Joseph Redouté），为自己花园里的月季进行绘画。
雷杜德既是一位画艺高超的艺术家，又具有丰富的植物学知识，他根据皇后的遗嘱，潜心在约瑟芬皇后的花园里为每一株月季绘画。他笔下的月季，既纯净娇美又朴素写实，堪称艺术与科学的完美结合。最终这本包含了169种月季的画作被后人命名为《玫瑰圣经》，这也是世界最伟大的月季图谱作品，也为后世留下了当时月季品种最详实的资料。
雷杜德在《玫瑰圣经》中绘制的诺伊塞特月季，即现在的粉红诺伊塞特月季（图片来源：[英] 凯瑟琳·霍伍德著,肖雯隽译.玫瑰）
而月季新的篇章，则要讲到文章开头的故事了。“和平”月季的出现，不仅仅是美好愿望的寄托，也意味着月季进入了第三个阶段：当代时期。
二战后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同样深刻的改变了月季行业。转基因技术的应用，使得月季的花色和品相可以根据人类的需求所定制，种间的杂交成功率不断提高，迄今为止已经出现了2、4、6、8倍体的月季品种。
而伴随着物流业和种植业的迅猛发展，作为鲜切花的月季，自孕育花朵开始就像在经历一场与时间的竞赛。远在南美洲厄瓜多尔或者非洲肯尼亚的月季花，在经过流水化的生产和处理之后，每一朵花的花色、花径、长度几乎都一模一样。它们迅速打包送上飞机，前往我国的昆明斗南花卉市场或者广州的岭南花卉市场，随即又分发到了各地的批发中心。在短短不到48小时之后，远在万里之外的月季就可以出现在了我国一个西部小城市普通家庭之中。这场短暂旅程之后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人类智慧和科技实力最好的体现。
如今月季已经成为鲜花产业最重要的主角（图片来源：网络）
当然，在这个属于月季的新时代，更幸运的其实是我们每一个喜欢月季、欣赏月季的赏花人。如果你此时信步于宁波植物园的月季花墙之中，不仅可以欣赏月季绚丽夺目的花色，沉浸在芬芳馥郁的香气之中，更加能够一次遍赏近500种的不同月季，其中既有最古老的品种，也有刚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不久的新品种。历史和传承，就在此刻凝聚。
植物园里的月季已经如约盛开了（宁波植物园摄）
月季的历史，其实也是人类的历史。情人节相赠的礼物，包裹在汤圆和点心中的香甜果酱，盛大仪式上的花瓣铺地，沁人心脾的香水精油，人类早已经离不开月季的存在，也习惯了月季带给人们的惊喜。
人们与世界上最受欢迎的花的情事永无止境。
花都开好了，就等你了（宁波植物园摄）
参考资料：
[1] “The History of Roses - Our Rose Garden - University of Illinois Extension”. Web.extension.illinois.ed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