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他人即地狱”

文化 2024-09-06 16:50 上海

十年前，在2014年第六十七届的戛纳领奖台上，土耳其导演努里·比格·锡兰凭借《冬眠》一举拿下主竞赛金棕榈奖。而在他的短片首作《茧》于戛纳问世前，土耳其电影在国际电影节视野中一直是一块缺失的版图。三小时片长的《冬眠》与以往无台词、完全用高度视觉化的情绪叙事的锡兰电影不同，这部电影以画面叙事但有大段的长对白，人和人沟通的无效性在日常性的台词中可见一斑。

《冬眠》海报

“他人即地狱”是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在戏剧《禁闭》中写的台词。在《禁闭》中，三个亡灵在地狱里互相隐瞒、互相戒备又互相折磨，每个人都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既为他们设置障碍，也让自己陷入深渊。《冬眠》中自我与他者也有着不可打破的隔阂，语言成为互相戕害的工具，沟通无法阻止关系滑向悲剧性的结局。

《禁闭》剧照，罗贝尔·侯赛因执导

全球化语境下，土耳其处于内外交困的尴尬地位，持续百年的世俗化运动带来的影响，以及经济全球化背景下贫富差距的日益加剧。锡兰的作品也没有回避这些现实困境，将社会矛盾化作横亘在人和人之间一道不透风的窗，他受到波兰斯基的传记《罗曼》的影响开始拍电影，《冬眠》也有着和波兰斯基的《杀戮》一样的密集台词和沟通壁垒的母题。

《杀戮》剧照

主角艾登是自恃清高的中产阶级公共知识分子，这使他与他人的沟通处于凝滞状态。艾登在写《土耳其戏剧史》，但由于知识储备不足，一直没有动笔，闲时便在小报杂志上高谈阔论底层人的生活。但面对真正的底层群体，他又要与之割席，他的车窗被交不起房租的老租户伊斯梅尔的侄子砸了，于是他登门讨要说法，但看着院子脏乱差的环境，还是选择在院外等待朋友去交涉。他明知对方连房租都交不起，还是不依不饶地要求其赔偿车窗费。

这种孤立状态不限于艾登所有，片中的其他角色也给予受阻，且接受无能，这样的状态让他们的亲密关系附上了一层脆弱性。主角艾登与妻子和妹妹生活在旅游胜地卡帕多西亚，他的酒店“奥德赛”坐落在里面一个被遗忘的文化遗址里，地缘的分割与家庭关系的疏离互为表里。锡兰没有将镜头放在室外过多地展示室外的美景，担心美景会让影片主次不明，想要将镜头聚焦在人际关系本身。但即便片中仅有少量的镜头呈现自然环境，还是通过这些场景对人物的情绪和内在心理进行了外化表现，纵深镜头下主角是白茫茫雪景中的一抹黑，萧瑟的自然环境与主角的内心状态一致。面向镜头的人脸在此时也作为自然景观外的符号，呈现出痛苦与无奈，也与影片的悲剧性不可分割。

《冬眠》剧照

家人相处的室内场景中运用了大量的固定长镜头，静止的画面中人与人始终保持着一定的物理距离，空间上的距离是对人际距离的外化。除全景镜头外，其余基本上都是正反打镜头，将重点放在人物对白上。他们在各自的立场下似乎都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但相悖的逻辑、价值观念的冲突让他们深陷沟通无能的巴别塔里。

艾登的妹妹尼卡和艾登的对话场景时常发生艾登写文章时，尼卡坐在艾登身后的沙发上，台灯点光源将二人从黑暗中间隔开，两人看似是在对话，其实是各自叙说自己的执念。起初她还会觉得艾登把自己的文章刊登在当地杂志上是浪费了他的写作才能，后来开始冷嘲热讽他是从外行人的角度对不了解的事情肆意评论，艾登也开始抨击她所追捧的宗教信仰。二人的矛盾在语言中一步步被激化，从对生活方式的抨击衍生到对价值观的抨击。

《冬眠》剧照

艾登和妻子的相处情节改编自契诃夫的《妻子》，妻子尼哈尔和艾登岁数差距极大，她不认同哈登的处世观念也不想了解哈登，却需要依附于哈登，唯一的事业就是将艾登的钱投入自己的慈善基金会中，她醉心慈善事业，看不起哈登的“伪善”，将艾登投给基金会的钱款给予伊斯梅尔以作补偿，却被扔在大火里一把烧去，钱在此时被视作对于伊斯梅尔等人人格的羞辱，尼哈尔也被这一举动被迫推回了艾登阵营。这里还安排了一个伊斯梅尔的窥视镜头，这种亲人视角下被窥见窘迫状态的情节，在影片前段伊斯梅尔让侄子向哈登展示吻手礼时也有相同设置。

而哈登则是用对待女儿的态度去对待尼哈尔，他在争执时指出尼哈尔根本不会做慈善，所谓的慈善事业只是把收来的钱款放在抽屉里，尼哈尔一直向外寻求的认可被全盘否认，双方的价值对立加重了夫妻间的隔阂，尝试沟通也只会产生推力将二人越推越远。

《冬眠》剧照

《冬眠》的全片发生于冬天，也止于冬天，人物被困在室内上演了三小时的室内舞台剧，人的声音被大雪湮灭，沟通和无法暂停落下的雪同样无力。第三世界的外部症候在人和人的内心困境中被书写，“新浪潮之母”阿涅斯·瓦尔达也曾将锡兰的电影阐述成“世界的边缘”，锡兰把握住了土耳其的现代化背景下，城市发展风起云涌的同时人们内心无法言语的痛苦心境，将自我审视融合在影片对“人”的探讨上。

参考文献：

康云清，孙旸：以《冬眠》为例浅析努里·比格·锡兰的影像风格，《戏剧之家》2021 年第 23 期

本期撰文/整理：小林绿子

注：本文系专栏投稿文章

资料/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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