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米慎二是日本影坛20世纪八九十年代出现的一位非常重要的导演。他于1980年代初投入到电影创作，处女作《飞翔的卡普尔》一经推出便受到关注。1981年，第二部作品《水手服与机关枪》获得日本《电影旬报》十大电影第一名，奠定了其在日本电影界的地位。
日本导演相米慎二
此后的《鱼影之群》、《台风俱乐部》、《搬家》、《春天来的人》等等常常探讨家庭、成长和青少年问题的作品，虽然创作周期较长，却都是佳作。尽管并没有取得如同时代导演北野武一般的国际声誉，但相米慎二的这些以细腻的情感刻画、心理描写和对日常生活的深刻洞察而著称的作品，不仅成为20世纪八九十年代日本影坛的一道独特印记，还对是枝裕和、滨口龙介、岩井俊二、山下敦弘等诸多后辈影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2019年，《电影旬报》以其每年进行的日本十大电影为依据，排选了过去三十年的日本导演，仅留下13部电影作品的相米慎二在这个榜单中排名第11位，可见其作品的艺术价值和在日本国内的受欢迎程度。他的英年早逝也成为21世纪初日本影坛的一大憾事。
今天要介绍的这部影片，便是相米慎二1993年执导的作品，它在2023年9月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经典单元的最佳修复影片，还在今年第26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4K修复单元中展映。影片讲述了一个11岁女孩涟子在父母离婚后的生活变化，以及她如何学会接受现实、自我疗愈而后成长的故事，以其柔和的温情和对日常生活场景的深刻剖析受到观众和评论界的高度评价，被认为是相米慎二的最佳代表作。
女孩涟子原本生活在一个看似幸福的家庭中。然而，随着父母关系的恶化，表面的和谐被打破。父母决定先分居再离婚，一直在两人当中周旋的涟子的努力最终变成了徒劳，她不得不面对一个破碎的家庭。父亲搬出了家，而她和母亲留在了原来的家中。这一变故对年幼的涟子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心理打击。她理解了父亲的搬家意味着什么，却不理解曾经恩爱的两人如今为何要分开。尽管父母当着她的面大打出手，尽管好友阿实为她制定的“作战计划书”以失败告终，但她仍然幻想着能够通过自己的行动挽回家庭的完整。
因为父亲的一句话，涟子背着母亲用她为自己“暂存”的银行卡预订了饭店和旅行，希望能够借此机会让父母重归于好。然而，当父母在度假地相遇时，并没有出现涟子期待的和解场景。失望的涟子在琵琶湖边游荡，她开始逐渐理解并接受父母离异的现实。影片的高潮发生于涟子在琵琶湖边的一次超现实经历，她看到了过去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在参加“大文字烧”时的欢乐场面。在龙舟上燃起的大火与琵琶湖水的交融中，涟子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她对着幻象中的自己，挥舞着手臂高声叫着：“祝贺你！”水与火的交融这一极具艺术表现力的视觉隐喻象征着涟子与自我的和解。这一刻，她完成了从抗拒到接受的心理转变，开始坦然地面对父母离异的事实。
《搬家》中，涟子的青春世界是在父母的成年世界中被展开与解构的。她一直处在一种在外部世界的冲突中审视内在世界，并以此来言说自身的状态里。在这个过程中，相米慎二赋予了涟子他在自己作品中一以贯之的特殊动作设计或特殊的身体状态，通过这种非常规的状态来展现涟子在她难以理解的外部世界中与自我的矛盾和对话。在一场气氛十分微妙的家庭晚餐之后，父亲在大雨中独自出门，母亲制止了涟子想要跟随父亲的举动。这一夜，涟子难以入睡，她贴墙倒立，眼前颠倒的世界，正是对她内心失序的外在影像彰显。
涟子在影片中数次或内心焦虑或与父母产生矛盾后的奔跑，同样是相米慎二一贯擅长的对身体运动和夸张动作的表现。涟子的奔跑，不仅仅是对当前境遇的逃离，还是她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的一种冲突与交融。奔跑的动作承载着涟子的喜怒哀乐，为她情绪的释放提供了一个窗口。
除了镜头语言的别开生面，相米慎二对场面调度中空间的建构也十分重视。影片开场，缓缓后摇的镜头揭示出一家三口的用餐空间。封闭式餐厅和三角形餐桌，分别是稳定的空间解构和几何解构，但这个家庭的关系却处于摇摇欲坠的状态中。远景里坐在主座的涟子和导演刻意安排的灯光，让分坐在餐桌两边的父母二人当前的尴尬状态以一种类似舞台剧的方式而表现。两人对酱油瓶同时伸手又缩手的动作则是稳定空间与不稳定人物关系鲜明对比的一种具像化体现。
涟子与父亲的通话，前者在电话亭，后者在办公室。缓缓上摇的镜头和由银幕世界里传来的画外音，将两人所在空间统一在一起的同时，也放大了涟子与父亲这两个不同个体对于家庭关系理解的偏差。这一融合的空间也随着涟子的出画而被打破。
《搬家》的英文名是Moving，一个进行时态的单词。它不仅揭示了片中涟子父母感情恶化后搬家的举动，同时也关联着涟子在这个过程中所经历的心理、情感变化。相米慎二通过涟子的视角展开故事，让观众得以深入她的内心世界，感受她对家庭变故的困惑、挣扎和最终的接受。这种第一人称的叙事方式，增强了观众的代入感和影片的情感共鸣，使观众能够更加真切地体会到角色的心理变化。再辅之相米慎二运用长镜头、细腻的光影变化和富有象征意义的场面调度所构建的既真实又富有诗意的视觉空间，使得影片的艺术表现力大大增强。
在主题上，《搬家》不仅仅是对家庭离异这一社会现象的反映，更是对成长、接受和个人独立的深刻探讨，让这部影片成为一段迷茫女孩在冒险中成为懂事少女的成长侧写。通过涟子的成长历程，影片传递了面对现实挑战时，个体需要学会独立和自我救赎的积极信息，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和人文关怀，这也正是它能成为日本电影经典之作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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