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诗:完整的除夕叙事

文化   2025-01-28 07:00   北京  


除夕夜
叶舟

这么黑的夜,有人
在帐篷外打银子;
打银子倒也罢了,但花火四溅,
将这么黑的夜,
弄得银光闪闪;
不是别的夜,是除夕,
牛粪火肆虐,
骨头酥烂,
一瓶打开的青稞酒,
像秋天时许下的愿,刚刚兑现;
但风雪不息,整个草原以西,
一块被摔打的银子,
鸣响不止,将整个帐篷擦亮,
如同佛台一般干净;
可以听见,夜深了一寸,
银子的筋骨
又结实了一分;
围炉而坐,我们全家
谁也没有吱声,
知道天空劳碌,连夜
在打一块银子,
给草原赶制一件白雪斗篷。


除 夕
李自国

藏匿在农耕社戏里的艳火
用一桌陈年的酒肉去点燃
留宿在天街上的魂灵
燃一柱香的箴言,去轻轻唤回人间

手机里的风云际会
借一串人户的亲、一条街的脸
一件超短裙的鞭炮去卖乖
贴在门楣上的红袖子
用四季发的财、六畜兴的旺去对、去联

下午上山,献年糕、三牲奉祀
风烟散去,寒鸦扑闪的心事已渺远
或清扫庭舍,或张灯结彩,
岁除之日,迎不说话的祖宗回家过年

此间,有血流成河的麻将高山论剑
此间,有光阴定制的一次王霸盛宴

心里的灯亮着,一年的旧事已经澄明
电视机跳着吼着,邀来满屋子的名星名角名媛
老掉牙的唠叨,从红包的媚眼间走亲串友
跳下山崖时,暮晚的钟声里有月亮的甜

年迈年,你浮现在天屋里的声音
挨家挨户将族谱上的名字重新清点
娘啊娘,又闻见一堆老骨头
把一个人的小名喊大,喊得把我的腰压弯



除夕
卢文丽

千山鸟飞绝,喧嚣复归岑寂
四季另起一章,重返飘泊时序 

旧符换作新桃,厨房传来革命
青菜芥菜生菜在地里静静生长 

隔壁邻居家檐下的酱肉
像一个个古老的哲学命题 

春雪尚在途中
去湖心亭的舟还在梦里 

山道逶迤,有腊梅俏然冷对
老树枝头,太阳偶尔露个小脸 

这庄严的仁慈之光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此刻,小院散发年夜饭的香气
那些围炉守岁忆及的往事
又将被春风一一提起


除夕
胡正刚

隔得远了,烧荒的火焰传到身边时
已经冷却。烈酒是徒劳的
无法阻止胸口的霜雪,向上蔓延
但你仍然一再低头,试图
用泪水稀释酒液。碗底的月光
却像一面镜子,烛照出尘世的悲辛
只隔了一年时光,父亲的白发
已硬如鱼刺,让你如鲠在喉
母亲的白发,也长成了一根藤索
勒得你几近窒息。欢聚的时刻
你的敏锐和怯懦,多么残忍
多么不合时宜


除夕辞
宁明

把今年所有的旧账本
卷成一支想象的炮杖,再放入足够的火药
只待今夜,将药捻儿点燃
嘭的一声便一笔勾销

让每一副对联,都只说拜年的吉祥话
对仗平仄押韵必须工整
把不着调的说词关入禁闭
不再人为发生无辜的伤害,或恶语相加

将一年的酸甜苦辣邀请到一起
让不同口味的菜系汇聚在一家人的餐桌
破除门户之争,也不再妄自菲薄
共同给人留下一个团结而丰盛的印象

不要忘记去买一双红袜子
上面印有花钱挣钱管钱或踩小人的字样
若遇本历年,再备一条红腰带
让人人都在虎年里尝试到走鸿运的滋味

压岁钱的红包鼓不鼓胀没有关系
冷酷的数字才会拆穿夸张的形式主义
用微信转账又太过缺乏情调
没有仪式感的祝福仿若都缺乏一些诚意

记着出门戴口罩,作揖保持距离
将冷链运输来的手机短信严格消毒
挑几条鲜活而吉祥的红锦鲤
派送给亲人、师长和朋友
或以它做使者,去消除与人心间
那些发酵已久的不悦和介蒂



除 夕
田  君

大年之夜
十二生肖各就其位
十二种动物回到各自的花园、森林
团圆、朵颐、依偎
享受天伦之乐 

春联、门神、鞭炮、焰火
农历、闰月、节令、祭祖
天干与地支,六十年一个甲子的轮回
这些中国红、中国元素
构成了完整的除夕叙事 

我也有一个属相
也有一颗经历了五十个除夕的中国心


守岁之夜
古马

燃烧的火炉与夜挤在一起
我与各种各样的心情挤在一起
老人说这就叫做守岁 

日子静谧得又厚又重
抑或这是生活的内涵
以及这更是新生的外延 

就这样倾倒与融入
继承起时间留给我的重量
包裹着蓬勃的血脉
在瞌睡的边缘开始持续地生长 

我用一切所能的时间
陪伴着不老的夜晚
努力去支撑起那
不断消失又不断生长的岁月


甲午除夕跑步记
姜念光

此岁仍在甲午,但到了最后一天,
在远郊,沿着人生半途的基准线,
一个人就像傻子一样在跑步。
阳光普照着好人和坏人,
天空蓝得有种鼓舞的神气。

因此之故,今日宜于发呆,宜于犯傻,
宜于放下书,跑到肉体前面,
在依然光秃秃的初春,像个花痴。
也宜于忘记旧爱新欢,宜于忍痛告别,
潮白河与大海擦肩而过。

尤宜于独自咬牙挥汗,做诗或其他无用功,
宜于低头看路,藏起雄心与愤怒。
还宜于减轻偶尔失眠和永恒的怀乡病。
宜于和脾胃,通四书五经;
宜于治疗喷泉无水,火把不举,
宜于镇压腰腹之患与司局级以上的偏头疼。

同时宜于出行,朝西朝东朝南朝北;
也宜于左派右倾。
宜于动土,老鼠嫁女,
宜于讲话用口语,撒谎不打草稿;
宜于握手言和;
宜于指天发誓,神话就像焰火一般上升。

也正是在今天,宜于白马,
四蹄腾空,脱险于高堂明镜,
宜于在春天的身体前面,
边跑边喊:咄,拦路的老虎,
快闪开,羊群来啦!


年关
沈苇

雪地里可能有一头
假寐噤声的年兽
被管控的炮竹稀疏空洞
难于将它惊醒
雪,即关煞、言辞和命运
掺杂一地碎屑的繁华
除夕夜,不开电视
“春晚”比夏天遥远
初一给一位老作家拜年
他说:“大楼不能倒啊,
倒了我们没地儿住了。
总不能住流浪汉的毡帐!”
然后是朋友小聚、喝酒
好友在两个家庭之间奔波
“苦啊!”平时总这么叹息
几杯酒下肚,脸上有了
青年时代的神采和光芒
去南疆驻村的老友
明天飞内地探望母亲
悲壮如战前诀别
随后闯进一位陌生女士
不爱读书,却毫不犹豫
抢走一本《沈苇散文自选集》
大笑着扬长而去
……我闭不出户已有五天
煮过一锅马肉、马肠
倒贴过一个“福”字
抽了几盒“好猫”
每天面对窗玻璃上的
剪纸公鸡、几片田七叶
雾霾,锁住日落月升
锁住博格达和远方
我祈祷年兽醒来,吼叫
这样,我就打开门
带上足够的炮竹
去迎接它了

2017年



2010年除夕
娜夜

最后一夜……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然!

没有勃拉姆斯  也不是1896年他从瑞士
赶往法兰克福的那种痛苦

冰雪大地的上空
政府在燃放烟花

人民或者生活
在吃团圆饭

那些包着火的纸  在往好处想——
那些正在变成尘埃的眼泪
将要变成纪念碑的石头

和铜


除 夕
李占刚
 
除夕,是一年中的终极
良夜,也是个凉夜
他们,不,我们,温顺地走进
 
除夕,是华夏纪年
最温和的奇点和良夜,我们
不要温顺地走进这个凉夜
 
因为从一条江,到另一条江
沿途的爆竹由弱变强
新桃覆盖旧符,立体了的行草
 
人类总得用B计划代替A计划
那些聪明的算法
超越我们,我,去思考今夜的意义
 
但我逆着爆竹的焇烟,行走
就是跟着傍晚的饮烟,跟着心走
在凉夜炸响,划亮夜空的一切方向和时间
 
为了良夜,人类需要在除夕之夜
张开翅膀,飞向迷人的黑暗
把苦难的故事讲述给他们,不,我们的后代
 
过年,如半个星球的血液
在一起流动,它是我们的未知之谜
谜面是潮起潮落,谜底可以是
 
爱,正如今夜一样,它和
“年”这个极权的幽灵一起,让我的
奔波被方向和意义占满:回家过年


除夕

朱朱


你熟悉那份阴沉的寒冷,源自

俭朴的习惯。他们的房子不开空调,

不到天黑时不亮灯。蒙着布罩的

沙发里,弹簧早已失去了弹性,

唯有电视机的屏幕闪烁着,

像一个爱撒谎但走动得殷勤的亲戚。


母爱,仍然以食物的方式

遍布在餐桌、茶几和任何

伸手可及之处;这盘中

堆满从夏天就被冷藏的菱角,

这解冻的化石,固执地穿越

这个年代,去补偿你那饥饿的童年。


“此刻”从不被张贴于门楣,

话题总在记忆里打捞创伤——

午后,独自闲逛在巷口, 

你突然分裂成两个:一个

男孩,再也迈不进成年的槛, 

另一个已衰老,一眼望见生命的尽头。


傍晚,烟花就刺耳地尖叫

如同垂亡的习俗发出通缉令,

天空随即被浓雾闭锁,此刻, 

假如你身上有海,整个城区就是

一艘挣扎着上浮的沉船,追随

历法里的星宿,爬回内河的口岸。


这燃放嘲弄你艰辛的足迹, 

被照亮的砖墙像拉不开的抽屉

封存了遥远;这燃放搭建起

一座临时的穹顶——故乡

和乡愁,像一张底片上

两个陌生人,病床挨挤在一起。


被照亮的还有书房里成排的书,

那些老旧的面孔吸引过你,如同

当年舞厅的时髦女性;被照亮的

还有冷冽的公路、田野、沟渠

和运河上的桥,当指针滑过午夜, 

一辆急刹的车,钟摆般掉转。



原乡诗刊
遇见诗,遇见美好!我们只关心好诗!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