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后诗人 | 纪小离:丢在突如其来的秋风里

文化   2025-01-25 19:00   北京  



丢在突如其来的秋风里

纪小离




布谷鸟


我在村子里虚度的一整个五月

我都能感受你的不满

我知道你

痛苦、幽怨、麻木又孤独

我还知道,你对你的丈夫

有着沉重而柔软的爱

这样的爱情,是你对你自己贫瘠内心

唯一的眷念,我知道

你依附的土地,曾给你带去多么大的伤痛

我能感受到,你对乡村的怜悯

我也能感到,你对于河柳

依傍山崖的嫉妒,我能感到

你的孤独,甚至你的孤独中

对于杨柳飞絮的愤怒

我多想成为你的,随便的一根羽毛

在你慎独的声音中

寻找我的家。可是我的朋友

我多么害怕,粮食会在我的身上发芽

雨水会凿穿我的肋骨

而我的心会在巨石的压迫下,成为麻木的

一棵树,也许还会开一些

粗俗的花朵

这对于你,我的朋友

应该也不难忘记




自由


此刻她正站在山巅,与对面山头上

她父亲的,被风沙劫持后,而显得

苍老的墓碑对视

她伸展双臂,像笨拙的母鸡那样

站着,她即将在这惬意的午后

飞升成为一尊冷漠的,神的塑像

一朵白云,在风的要挟下

穿过她的身体,她全身的血液为之一颤

有一瞬间,她无法区分

这狂野之外的美妙感觉

和她在城市蜗居的那栋小楼里

唯一的一部电梯上升时

带给她的自由

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她睁开眼睛

看着山下她家的泥巴房子

在夕阳下发出比阳光还要温暖的光泽

就是这种陈旧的陌生感,它多像她

梦里的,那只睡着的老黄狗啊

它的身上,永远散发着

松果的香味。



雪的声音

下雪的时候,坐在梅园里
你的目光没有声音
你看着白的雪花轻飘飘地
趴在红梅花的身体上
情欲也没有声音
你放掉内心的一只豹子
叫它像鱼儿一样逃出你的肉体
于是你感觉到了冷
但是这冷,同样没有声音
直到你站起来,把自己想象成一株
青翠的植物
雪花盖在你的身体上
使你想起你的母亲,母亲看你时的眼神
没有声音
但是雪压断了你的骨头
雪崩塌的一瞬间
大地张大了嘴巴


雪夜

母亲站在窗子前数黄豆,一粒,两粒
时不时地想起吹风机、棉拖鞋和酗酒的女儿
窗子外面,雪像新嫁娘一样忧伤
在南方的新春之夜
雪落得平常。她拿起一包新鲜的梅花来
向着雪地抛洒
梅花落在雪地里,使她想起月经
和那条丢失的白围巾
围巾上有一道焦黄的伤口,她忘不了
关于他,也忘不了。关上窗子
白色的雪落在褐色的玻璃上
始终像药瓶里装着的药,母亲把数完的豆子
倒进花盆,接下来
她要想一想
如何让桌上的笔安静一会儿
或者尝试去做一个梦


当雪花落入水杯

如果你非要走情感的时空里来
如果你非要叫我埋葬一些东西。
在这个倒春寒的下午,你来
我给瓶子里插满新开的梅花
我不要你的一滴眼泪。
不要各色的雪。
我爱你,是一个佛子爱
蒲桃木禅杖
请你不要拒绝我的请求。
我在人间寻找了二十一年
就只有你的一盏灯,忽明忽暗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话才能说出来
什么样的话必须埋在树下。
我站在窗前,看着你的脸
逐渐有了淡粉色的阴影
一个孩子在湖面跌倒,但他有洁白的羽毛
我的心痛极了。
我爱了你二十一年
你的眉目总给我传信
有时,我看见了你
你正在垂泪,我只能假装无所畏惧
可当我问你为什么哭时
你却拿起了经卷。
你真奇怪,爱着竹林里的七个男人
却从不说出来
而我对每一个男人的情欲
都必须写在雪地上,叫路人评判
我从来不喝酒
却常常在你的杯中昏睡
我寻寻觅觅
在每一个寂寞的雪天喊你
可你逃避现实
坠入了冰凉的文字,我没有任何办法
只能放开你的手。
再见了
美丽的下雪天
再见了
冷掉的一杯开水


合影

我把照片从褪色的相夹子里抠出来时
母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她说,老房子总是掉墙皮
把她的碎头发压坏。
当我告诉她
我要把旧照片,拿到照相馆里修补完整时
她突然坐了起来
用因风湿病而变形的指节一遍遍抚摸
父亲烧伤的身体。
她说,那年老房子失火
烧掉了一切记忆
唯独留下了这一张年轻时候的相片。
在挑水巷的小相馆里,女老板一遍遍询问我
被火烧掉的背景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照片上的年轻夫妇是我的父母
可我觉得自己
从未见过他们。



秋风

女人站在漂亮的杉树下
我从窗口看见了她
我确定,她做过母亲
因为她的乳房下垂,很严重
劣质桂花油的气味
从她的身体里汩汩流出
在微笑的同时
刺激着我的鼻膜
我真想打一个响亮的喷嚏
可我不愿惊扰到她,或者是,我不愿意
叫她发现一个偷窥者
也有着孩子的脸孔。
她在杉树下站了一整个下午
却没有等来一个人
她的香气快要散尽了,我有些失望
她突然抬头看着我
一只母豹子的眼光刺进我的皮肤
使我无法后退。她嗅着湛蓝天空的
一些秘密,突然蹲下去
我以为她要走了
可她只是捡起一片干枯的叶子
用手撕碎它
丢在突如其来的秋风里


回乡


坐上那辆开往山城的汽车时,我很兴奋

因为家乡并不在目的地

所以我想要对同行的,衣衫破旧的农民工们炫耀

我是这辆委屈的车上唯一一个

懂得如何把孤独说出口的人

大家用惯常的沉默来蓄积卖力气的机会

其中一个男人的妻子要和我换座位

原因是男人的手臂骨折了。那个妻子很老

已经不能与风和日丽混为一谈

她拿起那只牛仔色袋子来,像少女那样跑

在她的身上,有着强烈的繁殖季的激情

窗外的白桦林,在忧郁地后退着

也许那些白色的树木并不是白桦树

反正我不知道

农民工和他的妻子也不会知道



向往


这个清凉的早晨,我又梦到那些生猪了

它们生活在我的小时候

瘦骨嶙峋,在爬满虱子的猪圈里

重复暗无天日的光阴。

通过它们的混浊,我在梦中想起母亲。

所有天将黑的晚上,她因风湿病

而凹陷的双腿总是重复着卑微的劳作

它一如既往地脆弱。把霜雪封住的白萝卜

拔回来放到铁锅里,她希望一切都丰满

有出头之日。那些猪瘦骨嶙峋

像吸血的跳蚤,不断重复吸血似的惨叫。

她没有去过海边,没有见过船只

没有再改嫁的勇气,因为她有一个

神经衰弱的小女儿和两个三十多岁还未娶妻的儿子。有的清晨起床

她会通过房梁上的蜘蛛网,想到自己的死期

可是她苟着背,仍然需要求人帮助

请人耕田时,她把自己弄得满身猪粪味

像一个作家笔下的不倒翁。

捆猪草的麻绳割破了她的手,她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哭的样子像个小女孩儿,她当着小女儿的面

将脚下沾血的泥土带回去供奉

瘦的猪卖不了好价钱,导致那些胖的猪也在梦里一天天瘦下去。

母亲不养猪好几年了,但她每到到清晨

都会感到恐惧,因为她的小女儿至今疯癫。

瘦猪生病了要打针,于是我就代替它们

藏在潮湿的房子里,更瘦一些的跳蚤

来拔我的头发。我想从梦里醒过来

但母亲劝我,即使醒过来现实也不会变得仁慈

可我不甘心,我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海。



白蚁

冰溜子的水滴下来,引起橘猫暧昧的哭嚎
它又把太阳误认成了男主人的皮肤
我们都在等同一个春天。我承认我和橘猫都渴望着爱情

我站在瓦房的木檐下回想,昨晚做过的一个美梦
但始终找不到那个潮湿的入口,黑乌鸦再一次回到木梁上
宣告又有一个人要离开了

我抬头看天,阳光里有一片美丽的麦苗地
母亲在菜园里把开花的青菜割掉
有麻雀落下来了,像一粒粒褐色的石子
捶打着村庄的遗孀们树立的碑石

我热爱冬天。冬天的气氛
总让我想起父亲死后,尸骨如何处理的问题
我也热爱着菜园里小路一样睡着的白蚁
这个季节,白蚁该是一道美味的菜肴

我肯定,任何女人在想到白蚁时
都会像我一样天马行空,最后再以此为借口
爬上男人的床



山茶花和瘦土地

父亲,你握着我的手参加你的葬礼
在你的信里,我看到了绿豆发芽的全过程
我在这个贫瘠的地名里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父亲,二月春风似剪刀
埋葬你的山坡上,山茶花迎着风雪
变得越发苍白,为了用这里的沙土
垒你的坟,我流干了九颗心脏的眼泪
我要走了,父亲。我拄着你的木拐
学习成为你的女儿
如果没有人提起你的病
我便不会提起悲伤,我路过这些红艳的山茶花
她们开在寂寞的霜雪下
也开在热闹的人世上



纪小离,女,〇〇后,云南昭通人,执教于云南省丽江市永胜县第四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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