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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年7月11日,西晋王朝的琅琊王司马睿带着自己的家眷、属官、私人护卫从徐州下邳出发,前往目的地南京。
陪在他身边的是王导,以及众多琅琊王氏族人。还有琅琊国的1000多户人家。《宋书·州郡志》载:晋乱,琅琊国人随元帝过江千余户。
那时候平均每户5到6人,因此整个南渡队伍在6000人左右,再加上各种家具、衣物,甚至是家禽,最好是走水路。
他们出下邳城,进入泗水。往东南航行200多里进入淮河,再在淮河南岸的淮阴,也就是今天的淮安市往南拐,进入邗沟。
作者的灵魂作品:司马睿、王导南渡路线
邗沟是世界上最早的运河,由春秋时期的吴王夫差开凿。位于江苏南部的吴国为了北上攻打山东半岛的齐国,就从长江北岸的扬州市一路往北开凿运河,直到淮河南岸的淮阴,也就是今天的淮安市。后来这段运河就成为京杭运河的南段,直到今天依然发挥作用。
王导、司马睿等顺着邗沟往南300里,就到了今日长江北岸的扬州市。他们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浩浩荡荡的长江。
那时候扬州江面宽达40公里,波涛翻滚,犹如汪洋,是抵挡北方铁骑进入江南的天堑。曹丕即位后曾两度南征,到了扬州后也只能望洋兴叹:嗟呼!固天所以限南北也。
逃难的司马睿和王导眼见长江浩渺,不免心中凄凉。在他们身后,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而他们则此番南渡,再无归期。
进入长江后,激烈的水流凶猛地拍打着航船,发出“砰砰”巨响,但并没有阻挡他们往西逆流而上的决心。
经过一个多月的航行,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建邺,也即今日南京。
那是阴历9月1日,江南已进入深秋时节。空气中有明显的凉意,长江的风从北边刮来,裹挟着潮湿的腥味。
长途跋涉让司马睿、王导都精疲力尽,衣衫不整,面色狼狈。但能在乱世中找到建邺这样一个立脚的地方已经实属侥幸。
矗立在他们面前的建邺城,曾是东吴的首都。凭借着北边长江天险,它挺过了汉末三国乱世,以及西晋末年不断迸发的地方叛变。
从今以后,它就是司马睿、王导的家了。此时的司马睿和王导都才30岁。他们年轻,富有才华。司马睿继承了曾祖司马懿的隐忍坚毅,懂得韬光养晦,后来居上。王导出身两晋第一等豪门,长袖善舞,深不可测。
虽然身处乱世,但他们幸运地找到一个落脚之地,凭借着长江天险,短时间内足以抵御北方匈奴的铁骑。江南水土丰饶,假以时日,足以自养。只要两人同心同德,携手努力,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
后来的历史也证明了这点,他们不久之后将携手建立东晋。它是从汉末到隋唐这接近400年乱世中,坚持最久的政权。
最重要的是,王导还开创了中国2000年帝国史上唯一的门阀政治,建立了一套全新的权力运作模式。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南渡队伍中没有王敦、王旷的身影。当王敦跟王衍透露了南渡计划后,王衍对计划做了一个调整:在司马睿和王导被派往江东的同时,王敦被任命为青州刺史,王旷被任命为淮南太守。青州在今日山东半岛北部地区,核心城市为临淄、淄博等地。山东半岛历来是调控南北战争的关键位置,像一个巨大的楔子一样斜插进华北平原,北接河北,南靠江苏。河北军队想要南下江淮,必然会被山东所阻。明初朱棣从北京南下,想要渡攻打南京,每次都被山东牵制,以至于两三年内都出不了河北。南方势力图谋中原,也往往先北上占据山东,作为进攻河南、河北的基地。朱元璋灭元,就是先北上拿下山东后,才敢进入河北。青州就位于山东半岛北部地区,越过黄河,即是河北。如今匈奴骑兵正顺着河北南下,青州是抵挡他们进入淮河一线的核心屏障。青州不仅地理位置重要,还民风剽悍,是黄巾起义爆发的重灾区。曹操当年就是通过平定青州的黄巾起义,收服3万青州兵,才有了逐鹿天下的资本。如今王敦出任青州刺史,有助于收拢人心,巩固北方防守力量。在出任青州刺史之前,王敦因为在八王之乱中立功,担任散骑常侍、左卫将军、侍中。这都是守在皇帝身边的要职,其中左卫将军的职位还让他有了掌管一支皇宫禁军的权力。他不仅出身琅琊王氏,还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女婿,因此在西晋年轻一辈名士中声名显赫。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也高于王导,受到族长王衍重用,出任青州。不过他在这个职位上不会耽搁太久,很快就会南下江东与王导汇合。除了派王敦前往青州,王衍还派自己的亲弟弟王澄出任荆州都督。荆州也就是今天的湖北、湖南一带,历来是南北交战的中路战场。王衍曾对两个弟弟说道:荆州有汉水、长江天险,青州背靠大海,都是能够割据一方的好地方,我在洛阳与你们内外呼应。这是王衍的狡兔三窟之计。他从王旷的南渡计划中得到灵感,提前将家族的两支力量安插到帝国关键位置,不论洛阳最后是否沦陷,都能延续琅琊王氏权力。作为南渡计划的提出者,他却无缘南渡,被改派到江北的淮南郡担任太守。淮南郡位于淮河以南,治所在寿春,距离合肥以北120公里。这是一个连接南北的关键位置,向北顺着淮河支流颍河即可进入中原,向南越过长江,即可进入江东。王旷在这里既可接应北方的朝廷,又能掩护江东的司马睿。不过对司马越来说,王旷在这里最核心的任务是牵制扬州都督周馥。都督就是掌管一州军事,扬州的管辖范围除了江南,还有江北的淮南、庐江两郡。在司马睿南渡之前,整个扬州军事都归周馥管辖。为了削弱周馥的力量,司马越将扬州一分为二,江南等地都给了司马睿,所以司马睿的头衔叫“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这也是他愿意让司马睿南渡江东的核心原因。江北两郡还归周馥管理,司马越依旧不放心,派王旷出任淮南太守。魏晋时期,都督管一州军事,刺史管理一州行政,相当于省长。太守则是管理州下一级行政单位郡的行政,相当于市长级别。通过以上对王敦、王旷的任命,我们可以发现司马越、王衍依然把重心放在固守中原正朔,没有意识到可以把政权转移到江东。而南渡江东的司马睿、王导等人在他们的联盟中依然处于权力的第二梯队,只负责去江东筹集粮草。琅玡王氏一度掌控半壁河山这是司马越最大的失败,他失去了挽救自己,挽救西晋朝廷的最后机会。在西晋之前,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少数民族如此南侵,以至于最后颠覆中原政权。不管从文化意义,还是政治意义来讲,中华文明的正朔都必然是屹立在长安、洛阳等北方都城的中原地带。从周到秦,从汉到晋,都是如此。这是中原政权的政治潜意识,也是他们的骄傲所在。后来的南宋、南明朝廷可以参照东晋故事,但此时的司马越没有任何参考。司马睿、王导的情况也是如此,在他们之前,还没有任何一支北方力量在江东成功立足。南京城的第一代主人东吴,本身就发家于江东三吴地区。最近的例子则是刚刚失败的陈敏,他被江东世家大族抛弃,身死权灭。对司马睿、王导等人来说,江南的一切都是新的,也是危险的。他们作为司马越阵营中的辅助性力量,贸然闯入入了潮湿溽热,雾气弥漫的江南。根据历来军事经验,想要立足江南,首先以南京为依托,沿着长江向上游控制如今的武汉市、鄂州市,向下游控制如今的镇江市、扬州市,才能建立起长江防线。如果有余力,再北上控制淮水一线,打造江东的第二道防线。对江东来说,如果长江是家门口,那么淮水就是院门口。但对此时的司马睿、王导来说,这一切都太过遥远,他们眼下能依托的唯有建邺城。在孙权建都南京之前,南京还是一个叫做“秣陵”的县城。它背靠长江,距北方势力太近,同时离富足的太湖平原一带又较远,东吴最早就扎根于太湖一带。赤壁之战后,三分天下的格局初步形成,孙权为了更好地对抗曹操、刘备势力,将都城迁往秣陵,并改名“建业”,寓意“建立帝王之业”。南京最重要的防守位置是西北方向的石头山,也就是今日所说的清凉山。作者的灵魂作品:南京城周边形势石头山西边就是长江天险,从长江上游来的势力一般都在石头山登陆。27年前西晋灭吴的水军沿着长江一路东下,势如破竹,东吴最后的皇帝就是在石头城投降。孙权为了守护南京城,在石头山筑城,驻扎军队,储藏粮草、兵械。石头山还有烽火台,一旦遭遇战争,点燃烽火,可以被整个东吴地区看到。孙权还修了一条人工运河,连接南京与太湖地区,便于输送太湖地区的粮草、物资。经过孙权开发,南京成为江东大城,东吴之后,东晋、宋、齐、梁、陈先后建都于此,因此被称为六朝古都。这就是司马睿、王导眼下唯一的依托。但南京城只是提供了一个落脚之地,想要真正管理江东这块土地又是另一回事情。早在春秋时期,这块土地就以民风彪悍著名。上到贵族,下到老百姓都躁动好武,不畏生死。比如战国四大刺客之一,帮助吴王阖闾刺杀政敌的专诸就是南京人。吴地人还使用一种区别于中原的武器——吴钩。春秋时的青铜剑都是直的,双手握住长柄,然后往下砍,或者是直接向前刺。但吴钩做了一个改动,把末端弯曲,类似弯刀。劈砍的时候能够减少空气阻力。弧形的剑刃还能增加兵器划过敌人身体的面积。吴钩因为出色的杀伤能力,被称为冷兵器的典范,后来用来代指精兵利器。唐人李贺就有诗赞曰: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想象一下,专诸这样不怕死的人,拿着吴钩,一旦被组织起来,就是天下强兵。三国时期,长江南岸的镇江兵、南京在内的丹阳兵都被称为精兵。徐州刺史陶谦就靠着丹阳兵对抗曹操,后来还分出三千丹阳兵给刘备,成为刘备的发家资本。浙江一带的会稽同样盛产精兵。秦朝末年,项羽当年就是在会稽起事,领着8000子弟兵征战天下。好战的民风与江南地理环境有很大关系。今日江南土地肥沃,渔产富饶,是温润纤细的鱼米之乡。但在唐代以前,江南的开发主要集中在今日太湖、钱塘江一带。往南就是大片的山地、丘陵,被百越蛮族占据。即使是作为都城的南京,丘陵占地也超过了60%。艰苦的生存环境下,平原人与山地人冲突不断,在战术、武器、民风等各方面相互浸染,培养出好战逞强的普遍风气。就像北边的幽州一带因为跟匈奴征战不断,也养成了善骑的能力。何况东吴还有强大的世家大族,即使是儒学士族也擅长作战。西晋灭吴后,晋武帝对收服东吴人心忧心忡忡,曾跟江东名士华谭请教说:东吴人凶暴好战,该怎么管理呢?但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几十年之后,他的侄子司马睿遭遇同样的困境。但王导有个初步的思路:想要管理江东,必先得到江东世家大族的支持。就像北方政权的基础是琅琊王氏这样的世家一样,江东同样被这里的土著豪门控制。魏晋时期,任何政权都很难直接管理老百姓,只能借助豪门这样的中间力量。南京城的上一任主人东吴,主要依靠的就是吴郡的“顾、陆、朱、张”四大家族。吴郡就是今天的苏州一带,以太湖为核心,向四周平原辐射。密集的水网既便利航运,又能灌溉肥沃的平原土壤。早在春秋时期,吴国就大力开发太湖平原,并建都苏州。顾、陆、朱、张四大家族作为江南土著,最早定居于此。经过累世经营,他们在经济上占有土地,经营庄园;在政治上拥有广泛影响力,在孙吴时期进入权力中心。但此时的他们对司马睿并没有好感。作为江南土著,他们早把东吴看成了自家地盘,任何外来势力都会激发他们的戒心和抵触。根据历史记载,司马睿、王导等到了建邺一个多月,东吴士族没有一人登门拜访。司马睿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几年之后他收服了东吴人心,还对东吴士族首领顾荣说过这样一句话:寄人国土,心常怀惭。元帝始镇建业,公私窘罄,每得一豘,以为珍馐。项上一脔尤美,辄以荐帝,群下未敢先尝,于时呼为“禁脔”。说的是司马睿等刚到江东时候,生活窘迫,就连猪肉都吃不起。偶尔弄来一头猪,就视为佳肴。猪脖子上那块肉尤其好,王导等人都不吃,献给司马睿。司马睿贵为藩王,连猪肉都很难吃上。难道整个江东都找不到一头猪吗?江东士族向来以富足出名,但他们对司马睿集团有敌意,就连基本的生活物资都不会供给。王导出身豪门,司马睿好歹有王室血统,初来乍到,竟沦落至此。同样出身世家大族的他,相信有办法说服江东大族。他首先挑选了顾、陆两家作为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