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可染基金会的一面展示墙上有李可染在不同时期和各界人士的历史合影,除了美术圈里著名的大师如齐白石、黄宾虹等等以外,还有一些和李政道、李世济的照片,甚至还有一张刚去世的琼瑶来内地时候的合照。而这些人几乎都是跟随着新中国而涌现,在不同的领域里塑造了一个时代的风貌,但他们的身影全部远去了,成为历史的跫响。
正在作画的李可染先生。他的艺术理念、艺术成就在海内外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享有崇高的声誉。不愧为二十世纪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大师、中国美术史继往开来的重要里程碑。
李可染基金会现在主持工作的是刘莹,今年66岁了。她是李小可的夫人,也曾经是物理老师、法院法官、画廊主人。
今年她在深圳美术馆举办了李可染写生70周年的大展以及李可染去世35周年的纪念活动,在这些展览活动中她讲述了,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中国山水画面临当时俄国的写实主义和政治色彩的冲击,李可染以“可贵者胆”“所要者魂”的精神,万里写生,从北京到南下又赴欧洲,为中国画改革开辟出新的道路。这也标志着中国山水画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型。
李可染写生七十周年深圳特展,2024年
深圳美术馆(新馆)
展览选取李可染先生早年的2幅山水作品和54幅在北京、杭州、苏州、重庆、成都、桂林等地的写生作品,以及14幅代表性的山水画创作。
在今年,刘莹从春天的北京画院、颐和园一路忙到夏天的杭州西湖,再到年底的深圳美术新馆,她一路上穿越了这一年的十二个节气,奔走不停。她驻足再去看李可染70年前那些画所记录的风景,有时候不免有时光重叠的交错感。在刘莹办公室里的书架上,除了各类画册、名家全集之外,还摆放着很多人物传记,从《邓小平时代》到最新的《埃隆·马斯克传》,她喜欢读历史里人物的境遇和选择。
刘莹女士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InStyle优家画报》为其拍下了这张照片。
人生于滚滚的时代中,是一种大环境,而自己所处的家庭是一个小环境。刘莹说回想起自己的家庭,在脑子里就会浮现史铁生所写的《好运设计》,里面是这么写的:“生在穷乡僻壤,有孤陋寡闻之虞,不好;生在贵府名门,又有骄狂愚妄之险,也不好——你最好生在一个普通知识分子的家庭。”
她出生在一个物质匮乏,比较严苛的、极理性的知识分子家庭里。父亲毕业于北大历史系,从事红山文化的考古研究工作,常年需要去内蒙勘查,母亲是医生,双职工家庭,平时都很难照顾孩子。这样的家庭从小教育她的理念是,要学会独立生存。她从记事起就知道要看别人脸色过生活,所以她从小立下一个志愿,就是在小的时候没有得到的关心,长大后她要尽量给别人,于是她这一生都在付出。在她的观念里面,善就是美的,美终究就是善的。但她不觉得这是一件高尚的事情,因为这是就爱所体现的能力来进行的传达。传达的终点,是自己价值的满足。
对刘莹影响最大的是姥姥,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姥姥。姥姥这一辈子都没赶上过好日子,过得特别苦,以至于刘莹一想起她,都会忍不住掉眼泪。小时候姥姥每天要很早去菜场买菜,为全家人做饭。当时茄子是需要排队才能买到的菜,姥姥早上回来就把茄子皮削得薄薄的挂起来,切成厚约一公分的片状,用花刀剌划开。在夏天的太阳下面晒到下午,再翻一个身。等姥爷要回来的时候把锅放在小煤炉上慢慢煎茄子。那时候连油都很少供应,所以煎茄子基本上没有什么油。这是用最体面的方式面对其实很难体面的时光。刘莹每当想起来,都觉得姥姥教会了她一种面对生活的仪式。
姥姥见过世面的善良和包容,是影响她最重要的一件事。做饭的仪式感直接影响刘莹对生活乃至整个人生的态度。她觉得那种通过干活来愿意付出的心性是跟姥姥有关系的。
刘莹在跟李小可结婚之后,其实在很长时间里都不会做饭。是李小可在厨房里面捣腾,但最后都是需要她来做收尾清洁工作。刘莹就想自己之前做过那么多工作,从物理老师到法官,开画廊都做过,做饭这个事儿,能比其他工作更难吗?应该不会的,所以她就开始做饭。她在做饭的每一个步骤都会回忆姥姥,当年姥姥是怎么做炸酱、红烧肉、扁豆焖面的。后来刘莹和李小可在美国住的一小段时间里面,买了十几口锅,每天变着花样做中餐。异国反而更近乡情怯。
从李可染到李小可,他们父子都爱京剧。李小可还喜欢歌剧和交响乐,刘莹说,在他上晨课的时候,永远是听爵士。在他们相伴的这几十年,每天晚上到十点半之后,李小可都戴着耳机听余舒岩,几乎是雷打不动,一个人听着听着就会笑起来,然后说太棒了,有的时候还掉眼泪。最后都是要刘莹去把他的耳机摘下来喊他去休息。他们收藏了大量的西方的黑胶唱片,音乐和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声音其实都是他们对生活最长久的伴奏和回响。
刘莹女士与李小可先生
刘莹说,之前在最基层的法院做一线的法律实践工作,做了20多年之后才从这个环节里辞职出来去开画廊,慢慢进入到艺术这个行业。所有的一切都是无心的。没有设计,但好像命运给设计好了。她反复强调自己是个家庭主妇,作为一个妻子,作为一个家庭主妇,只能在家庭范围内负责。但艺术的推广工作,对她来说是一个很令人苦恼的工作。因为李小可已经不在了,她一个人要承担基金会所有的工作,这给了她很大压力。中国山水是一个拥有审美门槛和高度的艺术,这需要向很多不同层次的人讲清楚,要向很多有不同利益需求的人去讲清楚。但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刘莹习惯了把所有工作都做到一个标准之上,尤其是对待自己爱人所留下的艺术基金会。但从法院系统转到艺术工作,这种巨大的工作范畴的转变,还有行业之中社会关系的复杂,让她觉得异常艰难,因此有一段时间情绪和身体都非常不好,也看了很多医生,医生诊断刘莹抑郁了。刘莹一个人在家时就想:我为什么抑郁?是因为我觉得我努力了,但我的事儿没做好,在这样的责任感下面就会有失落和抑郁。于是她想,哪些事儿我努力了就可以做好呢?于是她开始收拾抽屉,收拾家。亲力亲为,去一点点地擦地,擦窗子。
这些家务事只要付出努力做了,就一定会有效果,到它们开花结果出来的时候,她就逐渐地走出了阴霾。
2024年3月29日,“雨亦奇——李可染写生七十周年纪念展”在北京画院美术馆开幕,刘莹女士作为李可染艺术基金会理事长致辞。
李小可在世的时候和刘莹两个人养了很多流浪动物,最多的时候上百只。现在李小可走了,她一个人势单力薄,想到要对这么多小动物尽责,就会有心理上的负担,多了一点回避。她每天想到它们的时候,都充满了歉疚,因为她觉得自己无法给予它们中的每一只充裕的爱。有时候她会在晚上想起很久没有领过谁,摸过谁了。第二天如果有时间,她一定去摸一摸喂喂食。她说自己不能看到任何一朵花在家里是干枯的,她会尽最大的力量去照料它们。她说自己的人生准则是在有可能的条件下让身边的人和事物美好高兴,而这样的美好是不能去通过计算得到的。这些生活瞬间都是她自己点点滴滴的传记碎片。
李可染有一幅代表名画《万山红遍》,是周恩来特批了清宫的朱砂给李可染用来创作山水画的,革新了中国画当时的材料和风貌。有一幅大尺寸的《万山红遍》在20年前的拍卖会上,拍出了近三亿元的价格。李可染李小可留下的山水作品,都是想要诉说一件事,那就是用自己的笔来为祖国山河立传。这是两代画家在为空间留痕,为历史作传。
《万山红遍》1964年 82x54cm
李可染先生的作品是中国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的绝佳体现,它启示着中国绘画的现代化路径,从而在中国现代美术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七十年风雨,未曾让李可染先生的大胆创新褪色,也没有减损其作品的魅力。
刘莹现在每天都在筹备展览和编辑图书,她还编纂了《大雅宝胡同甲2号:二十世纪中国美术的传奇》。大雅宝胡同甲2号是中国现代山水画的发源地,当年北平艺专的宿舍,住过叶浅予、李苦禅、李可染、吴冠中、黄永玉等诸多在近现代美术史上留名的大师。
12月20号她会在自己的美术馆做李小可诞辰80周年作品展,其中有个版块叫“我企图走的更近,可她永远在远方”。这个展是今年的收官之展。
李小可先生版画作品。2007年,李小可先生开始探索将这些藏区的作品进行再创作,把版画语言与纪实摄影相结合,给原有的作品赋予了新的艺术表现力。
很多过往的历史在她的梳理下变得更清晰,她的日常也是被整理得有一种独到的秩序,陈列不分庞大与渺小。在这些工作的过程中,她也渐渐有了老态。她一点都不抗拒岁月的皱纹。在慢慢老去中,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刘莹说这就是人生里一刀一枪所留下的美好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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