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莹,一位真正的女“士”

时尚   2024-11-28 21:03   上海  






11月24日,古典文学大家、南开大学讲席教授叶嘉莹逝世,享年100岁。


华夏诗词有千年风华,而她因半生颠沛流离求索,以百年人生为诗词做注。


“有人说过我是穿裙子的‘士’,我身体是女性,但是我的品格是士大夫的‘士’,就有中国儒家传统的‘士’的品格和持守。”







1924年7月2日,叶嘉莹生于北京。她本姓叶赫那拉,回溯她的家族脉络,便会发现一位殿堂级的诗词大家,那就是被誉为“清代第一词人”的纳兰性德。


在家学的影响下,叶嘉莹3岁时开始识字、背诗,诗歌在人生的初始阶段,就已成为她的开智启蒙。叶嘉莹的父亲毕业于北大英文系,供职于航空公司,母亲是一名老师,重视教育的叶家藏书极为丰厚,叶嘉莹自幼就深受传统文化熏陶。




三岁时叶嘉莹与小舅(左)及大弟(右)合影




叶嘉莹的伯父叶廷乂国学修养深厚,常常教小侄女吟诵和作诗。天赋与热爱再经由环境的加持,使得叶嘉莹10岁便已能作诗,15岁的诗作已经颇为深刻,带有早慧的清醒与少女的清愁。





如来原是幻,何以度苍生。

——16岁诗作《咏莲》




良好的出身,优渥的家境,学霸的天资,这时的叶嘉莹所不知道的是,命运的考验将会一波又一波地降临。王国维曾有一句感叹,“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叶嘉莹的一生,可以说正是这句话的生动写照。




高中毕业前的叶嘉莹




17岁时,叶嘉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平辅仁大学,也是在这一年,她的母亲却因术后感染引发败血症突然去世,母女甚至来不及见上最后一面。





年年辛苦为儿忙,

刀尺声中夜漏长。

多少春晖游子恨,

不堪重展旧衣裳。

——《 哭母诗八首 其七》




大学时期的叶嘉莹,倍受丧母之痛的折磨,但此时的她也遇到了令自己彻底与诗词结缘的恩师——学贯中西的国学大家顾随。



1943年与顾随先生及同学合影

顾先生后右侧一为叶嘉莹




叶嘉莹曾经向老师请教,何以历经千年的诗词依旧有触动人心的力量?顾老回答:“世上都是无常,都是灭,而诗是不灭,能与天地造化争一日之短长。万物皆有坏,而诗是不坏的。”


以诗词之力对抗命运无常——老师的回答,或许为初尝丧母之痛的叶嘉莹提供了一方精神解药。令人感慨的是,在此后漫长的一生中,她将会一次又一次地从诗词中汲取力量,度过命运安排的若干个至暗时刻。




1945年大学毕业获学士学位的叶嘉莹




大学毕业的叶嘉莹成了一位中学老师,从21岁登上讲台开始,她讲授诗词直到期颐之年。


1945年抗战胜利,局势初定,刚刚毕业的叶嘉莹就登上了三尺讲台。她似乎是为传道受业而生,因为课讲得好,她每周教书30课时,一人担任三所中学五个班的国文课老师。



1956年,叶嘉莹在台北教书




1948年,叶嘉莹随丈夫辗转赴台,50年代起,她在中国台湾多所大学任教。当时的台湾省一片凋敝,恰逢“文化断层”阶段,她的授课如久旱甘霖,令学生甘之如饴。


1966年,叶嘉莹离开台湾省,应邀赴美国任教。1969年,她携全家迁居加拿大温哥华,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以英语讲授中国古典文学,备受学生喜爱。




上世纪70年代,叶嘉莹在哈佛燕京研究室


1982 年,叶嘉莹结束在南开的第二次讲学

学校老师到天津火车站送行




1978年,叶嘉莹回到刚刚改革开放的祖国讲学,先在北大,后到南开。历经浩劫刚刚恢复招生的大学,她的授课方式不拘一格,令人耳目一新,一时间课堂上一座难求,甚至需要凭证上课,而随之又催生了学生做“假证”也要来听课的盛况。


从北平,到台湾,到北美,再回到北京,辗转半个地球,跨越不同时代,战后重建、弥合断层,填补空白,百废待兴——她始终是那个带来“甘霖”的传道者,将诗词之美传授给所有有心向学的爱好者。 





用“命途多舛”形容叶嘉莹的一生十分恰切:少年丧母,青年离乡,婚姻不幸,中年丧女。单论一件加诸常人,都是痛彻心扉的体验。




1948年,叶嘉莹的结婚照




“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这狼狈流离,写得是24岁的她随新婚半年的丈夫离开故乡,辗转赴台的始料未及。


“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这隐忍凄惨,写得是赴台次年丈夫入狱,叶嘉莹带着未满周岁的女儿,在亲戚家过道打地铺的艰难岁月。


“鹏飞谁与话云程,失所今悲匍地行”——这吃力强撑,写得是她人到中年远赴北美,必须以陌生的英文讲解中国古典诗词的巨大不适。


“回思襁褓怀中日,二十七年一梦中”——这悲恸欲绝,写得是她52岁时长女夫妇突遇车祸双双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中年重创。


“忍吏为家甘受辱,寄人非故剩堪悲”——这折辱与无奈背后,则是丈夫长达几十年来极少工作,动辄家暴,对她各种欺压羞辱的不幸婚姻。




叶嘉莹与丈夫的结合,并非出自她内心期许的理想爱情,这段婚姻也并未带给叶嘉莹正向的能量




及至晚年,谈及诗词对人生的价值,叶嘉莹的答案是:“在我看来,学习中国古典诗歌的用处,也就正在其可以唤起人们一种善于感发、富于联想、更富于高瞻远瞩之精神的不死的心灵。”


“万物皆有坏,而诗是不坏的”——一如恩师顾随所说,所有现实中的困苦,叶嘉莹都用诗词自渡,历经千般考验,内心依然如水般平静坚韧。


诗歌是叶嘉莹的救赎。


白先勇与席慕蓉都是叶的学生,关于叶嘉莹的课,两人有着不约而同的描述——白先勇说她讲唐诗,便好像“简直是把那种盛唐的精神带到课堂上来了”;席慕蓉说她讲辛弃疾,“就好像辛弃疾透过叶老师,把他一生的悲欢都说出来了。”


走下讲台,叶嘉莹是失去母亲的女儿,是远离家乡的游子,是常被家暴的妻子,但登上讲台,她就成了千百个诗人与读者的灵媒,释放出无法遮蔽的光彩与能量。







叶嘉莹曾著书《弱德之美》,“弱德”不仅是她在美学上为诗词解读做出的独特诠释,也是她应对个人际遇的一种方式。


叶嘉莹曾说,“这种美感所具含的乃是在强大之外势压力下,所表现的不得不采取约束和收敛的属于隐曲之姿态的一种美……”它并非逆来顺受、委曲求全,虽然不曾狂暴地对抗命运,但亦坚守初心,未曾妥协。





无论多么艰难困苦,

我都尽到了我的力量、

尽到了我的责任,

我觉得我有‘弱德之美’,

但是我并不是一个弱者。




1980年,已回国讲学2年的叶嘉莹写下《踏莎行》,这样的胸襟气度,岂是弱者可已拥有?分明是独属君子的铿锵风骨。





一世多艰,寸心如水。也曾局囿深杯里。炎天流火劫烧馀,藐姑初识真仙子。


谷内青松,苍然若此。历尽冰霜偏未死。一朝鲲化欲鹏飞,天风吹动狂波起。







1976年,长女的车祸离世让生活业已安定的叶嘉莹再一次遭受命运的捉弄,也是这次变故 ,令她意识到——“把一切建立在小家、小我之上不是我终极的追求、理想。”


恰逢国内结束十年浩劫,大学重新恢复招生,叶嘉莹就寄信给教育部,申请利用每年假期时间回国教书。她甘愿自出旅费,不接受国家一分钱,也不要任何报酬,决计要把“余热都交给国家,交付给诗词”,要把“古代诗人的心魂、理想传达给下一代”。


从此以后,每年3月,温哥华的大学放假时,她就如候鸟一般飞回国内讲学,如此奔波30多年,直到2014年选择了定居南开。





我的先生不是我的选择,

我去台湾不是我的选择,

我去美国、去加拿大

都是迫不得已。

我一生中做过的

唯一一次主动选择,

就是回国教书。




晚年叶嘉莹于南开寓所




90岁那年,有人问叶嘉莹:人生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她回答说:“是找到自己作为一个人的真正的意义和价值。”或许在她于天命之年再次踏上故土之时,在她提笔向教育部申请回国讲学之时,这个问题就有了真正的答案。



叶嘉莹于迦陵学舍




1997年,她把一辈子教书得来的退休金,拿出一半——十万美元,捐给南开大学,用于奖励古典诗词成绩优异的学生。


2019年,叶嘉莹宣布将毕生积蓄捐赠给南开大学,累计捐赠3568万元,设立“迦陵基金”,用于支持南开大学的古典文化研究,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







2020年,以叶嘉莹的世纪人生为主题的文学纪录片《掬水月在手》上映,拍摄过程中积累了百万字的访谈素材,于120分钟内讲述一部女性主题的文学传奇。













曾接受过最完整、最全面的传统“私塾调”吟诵和读诵教育的叶嘉莹,曾有一个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把即将失传的吟诵留给后学者。她坚持以传统声调读诵,为后人留下诗词原本动人的音韵。





遗音沧海如能会,

便是千秋共此时。




诗歌是是一个民族语言的精华,储存了一个民族的集体记忆,构筑了一个民族的精神原乡。


也是因此,我们透过平平仄仄的音律,便能与千年来的诗人词人产生心灵间的应和,在这样的“沧海遗音”中,自然也有叶嘉莹的声音,她永远不会真正离去。




编辑/Andrea 设计/ CChen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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