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人生
文/ 李 龙
第二章 步入学堂(五)
随着城市里的"四清运动"也就是社教运动的不断深入，平凡的同班同学张海峰的父亲，一名在医院食堂干了十年左右厨师后，被升任为管理员的张明清同志，竟然在1965年8月的一个早上，被医院人保科和派出所的同志从食堂给带走了。据说押送人员还给他戴上了手铐，他老婆领着小女儿哭哭啼啼地向警察求绕，但小车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张海峰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两个妹妹，加上父母全家为七口人。但只有父亲一人工作，每月收入将近70元，月平均每人约等于10元。尽管收入低，可他家的生活水平在3年自然灾害严重的年月，一直到他家出事前，从未过缺吃喝，反倒比平凡的双职工之家吃的好，穿的好。平凡曾问过祖母，也问过母亲。他们只是笑笑，也答不出缘由。平凡之所以问家长，是因为他拿自己家饭桌上的饭菜与张海峰家做了比较。生活困难时，他自己家每天饭桌上都是杂粮面、高粱面，里面还掺着野菜和土豆泥，炒的菜几乎都是水煮式的，很少能见到油花花，吃的大人孩子常反胃，严重时老吐酸水，母亲就让大家吃点雷尼替丁，用做缓解。
可平凡每次去张海峰家，叫他上学或者找他玩，都能看见他们饭桌上正吃的或吃剩的有油炸馍片、白面馒头，盘子里炒菜还有肉丝或者肉片，有时桌上还能看到吃剩的鱼。看到桌上的饭菜，平凡本能的第一反应是，馋得直咽口水。与同龄孩子相比，他家每个孩子，个个都长得白白胖胖，白里透红的，属于营养超好的那种。对他家的好生活，他家的左右邻居早有觉察。因为张管理员对家中的孩子们管束很严，要求吃喝不许外露。而他老婆则不以为然，时常让儿子手中拿着油炸馍，在院子里与小同伙们玩耍，似乎有点故意炫耀的意思。他家收入很低，而生活质量却很高，这里面一定是有问题的，可是大家也仅仅是猜测和怀疑，谁也没有具体的证据。当然也有人私下议论，觉得张明清有贪污和偷窃之嫌，谨此而已。所以想归想，大家也只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日复一日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当“四清运动”在城市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时，这次的张家没有躲过去，彻底中枪倒下了。揭发他的人是曾经在食堂干过一段临时工的自留人员叫石磊，一个性子直来直去的山东汉子。
石磊来医院时间不足半年，经人介绍在食堂打杂并值夜班。晚上他要帮着下夜班的医护人员打打饭，收拾收拾剩汤剩菜。然后睡在食堂大门口的一张行军床上，早上一早便收起行李，开始捅火烧水，劈柴，弄煤，洗菜，开启一天的准备工作。全医院里，可以说是他最早发现了管理员的问题的。有时给夜班人员打饭，他从余光里，能发现来帮忙的管理员，怀里揣着鼓鼓囊囊的东西，招呼都不打便离开了。石磊总是睁一眼闭一眼，从来不敢乱说。一天夜里他内急，上厕所回来，迎面碰上手里拎着水桶往外走的管理员，借着门缝的灯光，他发现领导提着半桶竟是清油。而管理员则搪塞地说：“家里没有水了，出来提桶水回家”。那以后，石磊他便注意上了这位领导。他发现，管理员不但偷油偷肉，有时还会虚报各种食材的价格，甚至会贪污现金。
1965年的春节前夕，医院要给食堂职工改善伙食，采购了数量较大的一批鸡鱼肉之类的副食品。夜里临睡前，石磊与张明清再次清点过数量并登记在册。管理员临走再三嘱咐，让他晚上看好东西，明天食堂开始煎炒烹炸。没想到那晚，石磊不知为何睡得那么沉。第二天早上，他是被人喊醒的。他食堂厨房的一扇窗户敞着，心想这下完了。果然，经大家清点少了2只鸡，3条鱼，还有好几斤肉。
石磊的下场和结果不难预测，他就浑身是嘴也难辩解。出事的第三天，他就被医院打发回了老家。与他来时一样，干了半年多的他，还是手里拎着那个破行李卷，口袋里仅有十几元钱，狼狈的回到山东老家，见到家乡的父老乡亲和妻子儿女，面有愧色，有苦却说不出。回到家乡之后，当他冷静下来，开始慢慢地回忆起自己在食堂那段日子，平时晚上睡觉，自己十分警醒，而偏偏那晚睡的昏沉沉的，自己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昏睡经历。那么究竟是啥原因呢？难道是被人算计了？自己在医院基本上没有得罪过人，要说有，就是管理员。可他人也不坏，自从被自己发现他拿东西以后，领导对自己比以前更关心了。他家也不富裕，还让嫂子给自己做了一双棉鞋。有时他还会带上一包炒花生，来食堂与他喝几盅。有一次石磊喝大了，劝管理员别再拿东西了，这样时间长了，迟早会被人发现的。管理员当时脸色通红，十分气愤地离开了食堂。
想着过往，石磊觉得，看来得罪的人只有张明清。他又想到那天傍晚，食堂御下鸡、鱼、肉后张明清离开时的情景，他再三嘱咐我看好所有东西。离开前管理员还给我的茶缸里放了糖，说辛苦了一天，晚上喝了补精神。我当时还挺感激他的。看来他不光放了糖，没准还放了睡觉的药。石磊猜想着，要不那晚上，我咋会睡得像死猪。他趁石磊沉睡之时，拿走了丢失的东西，故意推开后窗户，造成被盗的假象，陷害于我。
石磊越想越不服，越来越觉得自己太冤屈。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医院扫地出门，即便是走，自己也一定要走的明明白白，理直气壮。想到此，他立刻给医院总务科长，介绍他入院的领导写了封信。很快总务科回信了。信上说：“医院目前正在对张明清等人进行审查，但张明清态度强硬，坚决不承认自己有贪亏和偷盗行为。因为没有证据，现在审查他的工作，不得不停下来。如果你有证据，可回到医院来，帮助调查组把张的证据拿出来，这样既处置了坏人，也洗白了自己。请考虑清楚后返回医院，往返路费报销”。
石磊想好了，既然他不仁，我也不义。为了生存，为了活命，我必须返回医院。我曾好心相劝，你不但不听，还暗地里对我下手，栽赃陷害与我，让我这个老婆孩子一大堆的人颜面丢尽，难以生存。我必须进城为自己讨回公道，证明自己的清白。决心已定，石磊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医院。
让石磊没想到的是，当着自己的面，张明清嘴还挺硬，面对医院内部不少职工和邻居的揭发检举，他死不认罪。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张明清一见证人石磊，立刻反咬一口说:“他是被医院开除的，因为是我第一个发现食堂被盗，他记恨于我，现在是前来报复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石磊不慌不忙地掏出一个破旧的小本本，举着给领导说:“我知道有这样几件事是他干的。我都记在了小本上”。领导接过小本，开始大声念道:“某年某月某日，管理员提了多半桶清油出食堂，碰到上厕所回来的我，他撒谎说是给家里提的水……”。
“某年某月某日的深夜，他以为我睡着了，用钥匙开开库房的门儿，提了一块猪肉，约三四斤重，怕我听见，出大门前躲在无人处，用纸包好，装进袋子里提走了”。
“某年某月某日……”。当念道第三个证据时，张明清再也撑不下去了，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请求领导法外开恩。张明清如演员演戏，立刻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请求各位审查人员说:“各位领导，你们都知道我的家境，如果仅靠自己每月微薄收入，自然灾害严重的那几年，我的家人们不被饿死，也得脱几层皮。我也是为了家人们的生存，才出此下策呀”。
看着一个大男人一个曾经的威风八面的管理员，跪求众人，而且是声泪俱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在场的大伙都动了恻隐之心，不忍对其下手。还是工作队的人有魄力，用绳子一捆把他押进了医院临时监管的间房。那是本院有好几位被审查的对象，被分别关押的一排平房。暂时关押是等待他们交代出更多更大的问题。最后再交由公安机关去法办。
而我们这位临时工石磊，因为揭发有功，不但从临时工转为正式工，医院还同意把他的老婆从老家接来，安排在了洗衣房工作。石磊一家人从此正式吃上了公家饭。而相形之下，管理员张明清一家则惨不忍睹。张明清因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就在食堂连偷带拿，将近6年的时间，他所贪占食物和谎报虚报的账目和挪用的现金累积数额较大，被判刑坐牢五年。其家属尽数被发配回原籍。一家大小于一个早上，凄凄惨惨地离开医院时的情景，真的令人不忍直视。看到这家人远去的背影，医院的人有同情的，认为石磊做事太绝，坑害了一家老小。而大部分人则是拍手叫好，认为为医院消灭了一个蛀虫。
而平凡和他们伙伴们，只想送送张海锋这个尿尿和泥巴的发小。毕竟大家天天在一起，彼此都有着深厚的感情。令人没想到的是，张海锋(小名狗娃)，看到平凡和几个同伴前来送行，对大伙是怒目而视，一副似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样子。送行者们都不解其意，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狗娃一家人远去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无限惆怅。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