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人生
文/ 李 龙
第三章 文革初始(三)
三叔郝仁义左手拉着郝帅,右手牵着平凡,仨人走到离医院不远的大门口边,在拥挤的人群中,眼尖的平凡,一下瞧见那一排被批斗的人中的父亲的身影,他立刻感到自己热血冲湧,怒发冲冠。他本能地甩开三叔的臂膀,想拨开人群,冲上前去救下父亲。结果被三叔反手抓住,这时反应极快的郝帅也挡在他的面前,劝他先别冲动。他们兄弟俩个头矮,被人群挡着,看不到批斗的现场。还好三叔低声告诉围观之人,说被批斗的人里面有自己的大哥,人们听了,于是自然闪出一条通道,三叔拉着俩侄子终于挤了进去。
不进还好,一进去看清了批斗对象,只把他仨人气的暴跳如雷。原来站在一排长椅子上的有院长、书记等领导,还有各科室的负责人。他们被头戴高帽,脖挂黑牌,脸是阴阳脸,一半被涂了墨汁。每人挂的牌子都不尽相同。郝锐的名字被倒写在牌子上,还打了枪毙式的大红八叉(X)牌子下面写着:叛徒特务、里通外国、反动权威!
此时组织者正带头振臂高呼:“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坚决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一切叛徒特务反革命分子,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这帮批斗负责人之一的外号叫丁矬子的人,是二年前才复原分配到医院总务科干杂活的。别看此人又黑又矬,但腰里别着时代赐予的“三块钢板”:贫下中农,复转军人,共产党员。
这帮人复原时恰好赶上“文革”刚开始。丁矬子这个狗肚子里没有二两油的大老粗,初到医院既没文化,更无资历,还缺少人员。他身上唯有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狗胆。他们在院内与一帮造反派勾连,上窜下跳,指东骂西,唯恐天下不乱,充当着打、砸、抢的急先锋。这几日,他们正式对院内的领导班子进行了抢班夺权。在筹备成立医院革命委员会之前为了表现他们的革命性,今天决定把揪出的本院的所谓走资派及各种坏分子,来一场声势浩大的游街批斗。造反派们这是要灭灭敌人的威风,长长革命队伍的势气。批斗会被路过的平凡爷仨碰上,才发生了平凡要冲进人群救父的场面。
站在人群中负责指挥批斗的人正是丁矬子。这家伙一看平凡冲向自己父亲的身旁,情知不妙,他迎着平凡,一个卡脖将平凡仰面朝天的打倒在地。平凡也不示弱,他爬将起来上来对着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丁矬子举拳就打,结果被训练有素的丁矬子抡起右手,一拳先打在了他的右耳上,边打还边骂:“狗崽子想造反?”“老子让你尝尝革命者的铁拳!”只打的平凡两眼冒金星,七窍在生烟。
他立马感就觉到,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头顶金星乱闪,身旁天旋地转,他站立不稳一头栽倒在地......哥哥郝帅,三叔郝仁义看到平凡重重摔倒在地,俩人立刻冲到平凡身旁,想扶起他来。而此时倒地的平凡,正拼命地捂着右耳,剧烈的疼痛,使他不停的在地上翻滚哭嚎。
人群中有人在指责丁矬子对孩子下手太重,郝帅隐隐听到有人在说要惩罚凶手。叔叔赶紧扶起平凡,发现他的右耳此时正在往外渗血。三叔急了,大喊:“抓凶手,凭什么要打娃娃,把娃娃打的耳朵都流血了!”这吼声,立刻带来一片附和声。平凡趔趔趄趄的站起身来,他本能地还想去救父亲,但早已不辨东西南北,眼前全是晃动的人影,失去了平衡的他,腿一软再次跌倒。
好心的五官科大夫,发现孩子是内耳出血,赶紧让大伙将平凡送到五官科门诊检查。一旁还有人在找打人凶手丁矬子,哪知这小子见势不妙先溜了。站在长椅子的父亲,亲眼得见儿子遭此大难,真比杀了他还难受,他想从被批斗的凳子上跳下来,结果被一群批斗的小将们拽回去,俩人架胳膊,一人揪头发,给郝锐来了个架飞机,疼的他生不如死。看到宝贝儿子被大家架着送往医院就诊,这个当父亲的心,多少得到了一点安慰......
平静收到同事传来的急报,她发疯似的不顾一切地赶到门诊五官科。此时医生已检查完毕,开了处方。护士正在用青莲霉素混合液给平凡的屁股上打针。然后用碘酒对他的外耳周边进行消毒。据大夫初步诊断的结论是:患者耳膜震荡性破损造成内耳出血。大夫告诉平凡的家人:如果不按时治疗,将来不但失聪,而且还会引发一辈子的眩晕,造成永久性失衡。
平凡听不懂,叔叔也搞不懂。平静心知肚明。医生将诊断写在诊断书上,说拿回家给郝大夫看看。说着见四下无人,悄悄的对平静耳语般的说道:“一定把此病历保存好,总有秋后算账的那一天”。平静十分感激地点点头,连声说着:“谢谢,太谢谢啦”。
平凡回到家,按时吃药打针,但一连三天高烧不退,急着平静直抹眼泪,她怕儿子会耳聋合并急性肺炎,那后果将十分严重。然而家里比她更着急上火的人,是这家的老奶奶。看着出门时还活崩乱跳的孙子,如今躺在床上,面色腊黄毫无血色,而且发烧时还伴看胡话梦话,老人家急的直在家打转转。
平静看着老太的模样,生怕再把她老气出个好呆歹来,那这个家就全乱了。她想起过往:觉得如今家里又像以前一样,开始出现了那种祸不单行的状况。丈夫在自己的医院被揪斗,而家里同样不能幸免。由于中苏关系的彻底恶化,这个曾经留苏的专家,如今成了叛徒、特务、里通外国的反动权威。儿子平凡也因此无端地遭受牵连。最要命的是儿子如果今后真的失聪,那将会他带来无尽的后遗症:或许从此孩子将会失去平衡;或许会长久地感到眩晕;而目前平凡的耳伤,很可能已造成颅内高压,因此每天都是晕晕沉沉,站立不稳,而且高烧不退。
平静只盼着孩子他爸能脱离管制,早点回家。如果他回来了,儿子的病情也许会有转机。她坐在平凡的床前,一边想一边垂泪。为啥苦命的平儿每次都会遭受伤害,不是被精神折磨,就是肉体的伤害。希望这孩子能尽快的好起来,能早日康复,愿上帝保佑我儿,千万别落下后遗症。她嘱咐孩子们要照顾好平凡,她自己要去父亲的医院,去央求革委会领导们,求他们放回丈夫,先让他为自己受伤严重的孩子治病。
她告诉孩子们:“这次去了医院,哪怕磕头做揖,哪怕纠缠得再晚,也要将你们父亲请回来。平凡的病不能再拖了,否则他将会变成残疾人”。孩子们一听都吓坏了。母亲行色匆匆地走了。时间不大,又回来了,后面跟着蓬头垢面的父亲。父亲只洗了手,便来到昏迷不醒的平凡床前,他凭着多年的儿科经验,立刻开始为平凡认真仔细地进行检查。最后他拿起妻子交给他用药处方和病情诊断书,细细地看了两遍,然后他抬起头来告诉平静:“现在天色已晚,但为了孩子,再晚也请你必须干两件事:一是将医院耳鼻喉科的内窥镜借来;二是去门诊开个处方,开点长效磺胺回来”。
平静听罢,立刻起身出门前去办理。对儿科专家来说,五官科他不擅长,但凭着对患儿对患者多年的疑难杂症的诊断,他确定平凡每天只打青链霉素消炎,消炎的时长不够。肌肉针在体内消炎,顶多维持8小时,便会被全部排出体内。儿子的急性期消炎除注射和每天口服一次红霉素片外,要想在整个24小时内持续消炎,那么夜里还要加上维持抗菌的剂量,所以平凡入睡前,必须增加一次长效磺胺消炎,这样对急性期的治疗效果才能达到最好。但是在吃该药之前,他必须用耳镜检查孩子的内耳情况,做到心里有数。因为十一,二岁的孩子肝肾功能不全,打青链霉素外加红霉素口服,已经使孩子的肝肾功能受到了不小的伤害,如果再加磺胺,怕孩子承受不了。好在急性期治疗时间短,增加服药,只是为了让孩子体内始终维持一个抗菌消炎的血液浓度。郝锐的这个方法还真起了奇效。
第四天一早,一直昏睡的平凡开始退烧,虽然仍感到天晕地旋,恶心想吐,不能下床,但起码能睁开双眼环顾四周。奶奶乐坏了,贴着平凡的耳边,柔声细语地问:“平儿,肚子一定是饿了吧,想吃啥?奶奶给你做去”。平凡摆摆手算做回答。家人按照父亲的嘱咐,尽量让他多喝水,多排尿,以减轻肝肾的负担。
经过一周多的治疗,平凡终于开始渐渐恢复,体内的不良症状逐渐消失,特别是整个肿涨,昏晕的脑袋和耳朵,已不再剧烈的疼痛,只是被打的右耳基本丧失了听力。好在孩子基本可以下床慢慢行走,一家人的生活又回到了正常的轨迹。看着平凡腊黄的面容,平静这心里五味杂陈,心想:这孩子也真够倒霉的,“文革”才刚开始,他的一只耳朵就遭受了重创,这种不幸为啥总伴着平儿随影如行呢?她实在有点想不通。
得知平凡被打的耳膜穿孔,人躺在床上高烧不退。二叔郝仁礼与三叔郝仁义私下商量:决定去找那个叫“丁矬子”的家伙,准备给他一点教训。这话被机灵鬼郝奇听了去,他立刻告诉了母亲。平静一听此话,立刻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她马上叫俩位小叔子进里屋面谈,为了防止孩子们听到,她将屋门关上。她用恳求的话语告诉二位小叔子:“如果你们现在去找那个叫“丁矬子”的人替大哥和平凡出气,你们想过了没有,有两个不利因素。一是你大哥现在正在被集中批斗,姓丁的又是造反派的负责人之一,此人一旦被打或受伤。他一定会反咬一口,说是你大哥是幕后主使,那么你们大哥就会罪加一等,遭受更残酷的折磨!
其二是眼下正是造反派四处猖獗之时,仅凭我们一家人的力量,去对抗一个造反派的团伙,那无疑是以卵击石,不但出不了气,还会伤及咱们自己。所以我认为如今先忍着。就像给平凡看病的大夫说的那样:咱们秋后算账也不为晚”。
嫂子的一席话,说的二个小叔子心服口服,外带佩服。但二叔仍不死心,他问大嫂:“难道咱们就这样一直忍下去,让这个坏怂天天欺负人不成?”嫂子说:“兄弟放心,早晚有一天他会遭报应的。俗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马上就报”。眼下,大人们内心的怒火暂时被平息了。可他们当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一拳”在平凡幼小的心灵上竟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随着年龄的增长,种子也渐渐地长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