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郑磊(萨摩耶云科技集团首席经济学家)
本推送转自《证券时报网》。
《蹒跚前行:1870—2010年全球经济史》是经济史学者布拉德福德·德龙的新著,该书从美国的视角出发,描绘了一幅工业化时代的全球经济图景。其独特之处在于断代时间的选择,以及采取有用知识的价值指数来比较不同国家和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比同类其他作品更有说服力。这与笔者的两个相关研究结果高度吻合。
1870年正值第二次工业革命,美国结束内战并开始崛起。140年后,历史来到了2010年。作者认为2010年是美国开始衰落的起点,这140年的时间正好是美国取代英国霸权地位的时期。而笔者课题研究得出的全球政治经济霸权周期也是120—150年左右,该书选择的正好是美国霸权周期,也是后工业化时代。
1870年代也是大部分国家摆脱了“马尔萨斯陷阱”的时期,这意味着世界告别了农业时代。此后,工业研究实验室、大型现代公司以及全球化,把全世界整合为一个市场经济体。作者总结这个大周期还具有三个特点:第一是帝国退出了历史舞台,第二是经济重心逐渐转向由控制价值链的大型企业,第三是世界政治秩序主要通过普选确立。
在这个背景下,美国农业一开始的发展就搭上了工业化快车。从1870年到1914年,每一年都有工业实验室发明的更新、更好的技术投入使用。广泛的各种新技术领域可以让人们去发现、拓展和应用。经济史学家罗伯特·艾伦认为,在1900年之前成功发展起来的工业经济体,政府在创造四个必要的条件上起到了重要作用,即铁路和港口、教育、银行,以及对未来拥有比较优势的产业实施保护性关税。但是,在1900年前后,正快速成为世界经济增长中心的美国,依然较为贫穷且非常不平等。作者对美国发展过程的描述有助于我们了解新霸权国家崛起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在20世纪第一个10年,虽然英国仍是全球霸主,但是德国已成为世界第三超级强国。正如金德尔伯格所说,在1919年之后,英国人有心无力,而美国人有力无心。
作者认为美国的富裕来自两大促进因素,即教育与和平。这个判断可能出乎人们的意料。而作者全书都采用其估算的有用知识的价值指数,作为人类经济增长的主要解释变量。作者认为该指数在1500年(农业时代后期)是0.04,1870年达到了0.43。1770年英国工业革命,人类的技术与组织能力的增长速率实现了又一次巨大飞跃,大约提升了两倍,从每年0.15%增加至0.45%左右。尽管这个增长幅度对于370年的漫长岁月似乎不很大,但是这个指数用了大约9500年才增长了10倍。更多技术奇迹于1770年到1870年在北大西洋沿岸普及并推广到世界其他地区。到2010年,全球人口接近70亿,有用知识的价值指数达到了21。
这个指数为笔者提出的嵌入数据要素的生产函数提供了一个检验指标,该模型刻画了人类通过数据要素处理获得技术和组织技能,并对传统的劳动力和金融资本进行了重构,使得人力资本成为经济增长的重要驱动力。1870年到1914年,人类的技术与组织能力以每年大约2%的速率进步,是之前100年的4倍以上,印证了数据要素驱动的生产力在工业化时代快速增长的结论。自此以后,技术进步远远超越了人口增长,掌握专业知识和技能的劳动者将取代以人口数量为代表的简单劳动力,这也是作者强调的教育作用的原因。
和平是另一个明显的原因。在1870年之后,在美国本土没有发生过战争。尽管美国参与过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其工业体系和科技的快速发展也从中得到了很大助力。1945年,美国彻底完成了对英国的超越。漫长的和平时期为美国经济增长奠定了坚实基础,使其成为一个核心工业化国家。作者也探讨了较不发达的外围经济体在创造现代制造业工厂方面表现太差的原因,认为他们的较低工资水平本应成为比较优势的持久来源。但是,受数据要素处理能力(技术和工业管理知识、技能)的制约,人力资本太低,达不到工业化的基本要求。
1870年到1914年是美国第一个黄金时代,1938年到1973年出现了又一个经济高增长期,速度甚至超出了前一个黄金时代。然而,美国1973年之后的经济增长伴随着越来越严重的不平等的扩大。2006年之后,美国的经济增长步伐快速放缓。作者将2007年到2009年称为明斯基主义萧条,认为糟糕的运气和选择,以及新自由主义的缺陷与错误,是21世纪前10年西方国家体系崩溃的共同原因。美国全球“领头羊”的时代,在2000年之后的数年已走向终结。
纵观15世纪大航海时代之后的国际政治经济发展脉络,没有一个霸权国家能够逃脱120—150年大周期律的考验,高潮总是在前两个康波周期,而最后三五十年会出现经济增长见顶而社会问题不断恶化的情况。尽管如此,全球经济却并不会停止前进的脚步,新时代呼唤新秩序。第一次工业革命源于欧洲启蒙运动时期发展出来的思想和知识交流习惯,为北大西洋的核心工业强国所依赖的工程实验群体奠定了基础。第二次工业革命更多受到自由贸易、自由移民和自由投资的推动,促进了数代人的经济繁荣。美国目前仍拥有雄厚的人力资本和金融资本,但是新自由主义带来的问题似乎已经难以被自身克服。作者提出了一些理论上值得进一步思考的问题,如市场经济的利润最大化尝试可能会使某些国家永远无法获得先进技能和经验,而阿瑟·刘易斯提出的移民和全球商品贸易工业化要求有富裕的国内中产阶级购买工厂的产品,似乎也值得我们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