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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纪广林,讲述古成纪秦安的历史文化
忆30年前,聆听邑人李桂梓先生授课,提及何宗周。李先生说:
何宗周,兴国镇王家新庄人,现居台湾,大学教授,专攻“小学”。
时海峡两岸音信阻隔,李先生知道的仅以上廖廖数语。
查“小学”一词,古今意异,古代把研究文字训诂音韵方面的学问叫小学,清代《四库全书》把小学分为训诂、字书、韵书三类。
此后我就留意收集何宗周的有关资料,但收获甚微。直到台湾作家三毛的散文集《雨季不再来》出版发行后,我才对何宗周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雨季不再来》,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
集中有《补考定终身》一文,三毛勾画出了何宗周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师者形象,并深切表达了对恩师的怀念之情。
记得我的国文老师还没来上课时,就有同学告诉我,来者是个很严格的好老师,绰号比本名还要响亮,叫做“西部”。又说,如果当面称呼老师“西部”,他可是要不高兴的,人家是极有学识的老师,在他面前最好不要笑。
我自然不敢笑。当我看见那个高个子国文老师头戴巴拿马草帽、眼罩深黑色墨镜、口咬林语堂大师同类烟斗、足踏空花编织白色皮鞋、身穿透明朱黄香港衫、腰系松软烟灰青的宽裤,这进得门来,嗳的一声长气一叹,我都没有笑。
何宗周老师绰号“西部”,装扮独特。由于三毛当时不太重视国学,只考了58分,照例得补考。
那时候,我已经跟老师很熟了。看见自己面临补考,我坐公车跑到老师住在台北市的小房子里去了。在那堆满了书籍的斗室里,我盯住老师,喊一声:“老师不会考算术,不然五十分、不然七十五分,这五十八分是怎么加减出来的?”
老师看见我的突然冲进门,好似满怀喜悦和惊讶,立即说:“走,老师带你去吃晚饭,辣的吃不吃?”
我点点头,不等老师伸手,赶快把他的草帽给递了上去。
等老师跟我坐定在一家小饭馆里,开始喝酒吃花生米时,老师照例未开口先长叹一口气,才说:“你国文不行。”我问:“到底答对了几题呢?说呀!”老师说:“易经答得好,非常好。我问你,孔子哪年修的春秋你怎么不晓得?”
我说:“这你去问孔子呀!我哪里晓得。”老师说:“这书本上有嘛,同学都背下来了,只有你---”
……
分别时,我去追公共汽车,一面跑一面叫喊:“老师,五天后,三篇作文请你看。”在路灯下还是戴着帽子的老师,很慈爱地对我挥手。那时候的他,看上去还真像个“西部”,老师很高。过了五天,我又冲到老师家中去,老师一个人在书桌上喝酒,零乱的小房间里找不到另外一把椅子,我推推老师的被褥,自己并不敢就坐下去。那天老师神情好似在发怒,不大理睬人。我放下了一叠“手抄本”,向他笑一笑。
“放着。”老师说。
“你还是吃点饭吧。”我轻轻说。
老师倒也不固执,站起来作势要出门,我赶紧又把那顶帽子从衣帽架上取下来双手递了上去。
老师说:“走,跟老师去吃饭。”我不敢出声,快步跟了出去。
……
作家三毛
“孩子,你写的内容都是真的吗?”他问。我说:“一篇论说,没有真假可言。一篇抒情,也没有真假---”老师打断我的话,说:“那篇一万多字的叙述,可是真实的?”
我一愣,低下了头,声音很细:“是真事情,家事而已。”老师这回清了一下嗓子,很认真地,接近一种严格的声调对我说:“好孩子,有血有肉有文章,老师不会看错人的。”
我一时反应不激烈,老师反倒沉不住气似的,把烟斗拔开,说:“老师多年不流泪,兵荒马乱也不流泪,看了你文章,哭---”
这时我突然讲了老师一句:“你神经哦---”
老师听了不生气,说:“不神经你---你给我记住,你这枝笔从此不要给我放下。记牢了?”
我拼命点头。
“几分?”我问。
“九十九分如何?”他慢慢地说,脸上笑容从心底散出来,带着一丝顽童的纯洁。
我听到这个分数,“啪”的打了老师一下肩膀,人已然冲向空空旷旷、长满芦花的后山荒野,我向天空大喊:
“西部万岁---西部万岁---西部万岁---噢---”
一年半之后,我已经发表了七篇文章。
十二年后的台北,如果有人曾经看见那个笔名里暗藏着易卦的人,在路上、餐厅里,牵着一位头戴巴拿马草帽的老人两人走在一起,轻声细语地说着话比着手势,当会在看了这篇文章之后,猛然想起---对了,那就是三毛和她的老师。
老师姓何,名宗周。甘肃省人。在台孑然一身。逝于数年前,当我在国外居留时。年月日不详。
如果有什么人,知道老师而今埋骨何方,请千万通知我。好让我---好让我---好让我---去---看一看---他。
三毛文章深情并茂,感人肺腑,其作品不愧“倾倒了全世界的华文读者”。
近年来,台湾大陆同乡会文献数据库上线,《甘肃省文献》1986年第26期刊登《何宗周先生事略》一文,何宗周鲜为人知的生平事迹渐渐浮出了水面。
台湾大陆同乡会文献数据库截图
何宗周(1921—1986年),字炎燊,秦安县兴国镇王新村人。幼而聪颖过人,就读中小学时每名列前茅,为师长乡绅所器重。高中卒业后,即任教秦安县立中学,翌年任渭源县政府教育科长。民国33年(1944年),考入国立中央大学中国文学系,醉心国故,沉潜于声韵训詁之学,4年后以优异成绩毕业,应鲁南联合中学礼聘,担任高中国文教席。1950年执教“台湾省立师大附中”,1968年任“国立台湾师范大学”教授。
何宗周在台湾30余年,治学不厌,诲人不倦,春风化雨,栽成甚众。其于学子,一本有教无类之精神,视之如子如弟。凡生活有困难者,莫不设法为其纾解,使之安心向学;凡课业有不明者,莫不口讲指画,令其心领神会而后去。以是学生亲之如家人,敬之如父兄,先生偶有琐事,弟子莫不争相服其劳。先生卧病在床,汤药之服侍,生活之照顾,皆诸弟子经纪其事。病革之际,随侍其侧者,亦生平得意弟子也。即此一端,先生爱心之深厚,精神之感召,已可见矣!
先生对人处世,则有甚贵重顾惜,或见某人与己意不同,或因某事与己见不合,辄主观评击,不留余地,以致常开罪于人,为人诟病,盖以其禀性刚烈,不善调和之故。
《训诂学导论》,香草山出版有限公司1981年发行
先生授课之余,勤于著述,出版计有《钱氏声类疎证》《训诂学导论》《释名释天绎》等,另外有关声韵之著作,大半成稿,惜以卧病辍笔,未能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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