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的回目名是“ 鸳鸯女殉主登太虚,狗彘奴欺天招伙盗”,主要写了两件事,一是鸳鸯自尽,二是贾府失盗。
关于鸳鸯自尽,在没读续书之前,听人议论,说是因为忠义而随贾母仙去,回目名写的也是“殉主”,但细看文本内容,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我们先来看原文:
谁知此时鸳鸯哭了一场,想到“自己跟着老太太一辈子,身子也没有着落。如今大老爷虽不在家,大太太的这样行为我也瞧不上。老爷是不管事的人,以后便乱世为王起来了,我们这些人不是要叫他们掇弄了么。谁收在屋子里,谁配小子,我是受不得这样折磨的,倒不如死了干净。但是一时怎么样的个死法呢?”
这段话写得很明确,鸳鸯并不是有多么舍不得贾母,她主要考虑的还是失去了贾母的庇护,担心自己的未来会受折磨:一怕被贾赦折磨,二怕被主子指婚配小厮,所以“不如死了干净”。
这个心理活动,可一点都没有“殉主”的意思,完全就是想不开。
贾府的下人中,不乏想不开的人,比如金钏和晴雯,都是因为想不开而离世。
但贾府的下人中,也有几个眼光长远活得通透的人,比如小红、袭人,以及鸳鸯。
这几个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对贾府的未来有着清醒的认识,没有把贾府当成安乐窝而躺平。
这里就不展开来说小红和袭人了,只说鸳鸯。
关于鸳鸯的正传,原著作者写在了第四十六回,“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稍微粗心一点的读者,只会把关注点放在鸳鸯抗婚上,却忽视了鸳鸯为什么抗婚。
关于鸳鸯抗婚的精华片断,不是激烈地断发明志,而是她与平儿袭人平静聊天的过程。
当平儿和袭人开玩笑说让贾琏和宝玉娶了鸳鸯时,鸳鸯说了这样一段话:
你们自为都有了结果了,将来都是做姨娘的。据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你们且收着些儿,别忒乐过了头儿!
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呢?从平儿和袭人的玩笑话可看出,这二位以为嫁了如意郎君,未来有靠了。
这确实也是普遍的观念,作为没有人身自由的丫头,能够做少年主子的姨娘,已经到达人生巅峰了,何况这两个少年主子都是高颜值的温厚之人,难得的佳偶。
但在鸳鸯看来,世事无常,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哪能保障现在的好日子能长长久久呢?不要以为嫁了如意郎君,人生就进了保险箱,拥有了终身幸福。
作为贾母的贴身丫头,首席秘书,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有这样的见识,可见一点都没有受贾母安于享乐的影响,而是透过贾府繁华的表象,看到了必然衰败的本质。
一个如此通透的人,又怎会想不开呢?何况,贾府真如她所预料的那样,今时不同往日,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她的未来也就有了更多变数。
再来看她所担忧的:
“大老爷......以后便乱世为王起来了,我们这些人不是要叫他们掇弄了么。”
当初鸳鸯抗婚的时候,贾赦放过狠话:
“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
正是因为放过这样的狠话,粗心的读者,包括八十回后的续作者,都以为失去贾母庇护的鸳鸯会逃不出贾赦的魔掌,却选择性地无视了贾赦接下来的那句话:
“除非他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他!”
只要鸳鸯能做到终身不嫁人,贾赦就会放过她。正是因为这句话,鸳鸯才断发明志,“誓绝鸳鸯偶”:
“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
所以,鸳鸯根本不必害怕贾赦,更何况此时的贾赦还在流放中,经历了这么大的打击,哪还敢来碰鸳鸯这样的硬钉子,就不怕逼出人命来吗?
再看鸳鸯想不开的第二个原因,“配小子”,也是不成立的。
贾府是诗礼大家,有着“宽柔以待下人”的家风,不会逼迫下人做违背本人意愿的事。
第七十回提到,林之孝开了个单子,有八个二十五岁的单身小厮该婚配了,看里面有哪些适龄丫头可以放出来。
鸳鸯也到年纪了,该婚配了,但因为她发过誓终身不嫁,原文说“众人见他志坚,也不好相强”,也就是不强迫。
彼时不强迫,此时的鸳鸯怎么突然担心被配小厮受折磨呢?
从情理上来说,经历了抄家,荣国府好不容易留下了贾政继续享受皇恩,相当于劫后余生。这些主子们只会更加谨慎,活得战战兢兢,哪还敢给人留下话柄?只要鸳鸯提出想为老太太守几年孝,就没人敢把她怎么样。
她有什么理由想不开非得自尽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