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赵固仁
在清代,京官的生活并非如外界所想的那般光鲜,他们中的许多人实际上生活在贫困之中,甚至揭不开锅,形如乞丐。这一现象,与清代的低薪制度有着直接的关联。尽管历史上做官本就不易,但清代京官的困境,尤其凸显了清廉官员的艰难处境。 康熙年间,监察御史赵璟曾上奏皇帝,反映京官生活的困窘,希望皇帝能够增加他们的薪酬。
然而,这一建议最终未能得到实施。雍正时期,虽然实行了耗羡归公,给地方官增加了养廉银,京官也开始实行“恩俸”即双工资制度,但这并未能从根本上改善京官的经济状况。 到了乾隆时期,虽然京官的俸禄得到了加倍发放,看似经济状况有所改善,但实际上,京官的生活依然困苦。这主要是因为京官的开销庞大,其中官场的潜规则尤为突出。所谓的“陋规”,即地方历来的成例,虽非明文规定,却已成为官场的一种非正式规则。这些潜规则的盛行,使得京官的钱总是不够花。 陋规的名目繁多,几乎每个税种都有相应的陋规。如地丁银之外的火耗、平余,赋粮之外的漕规、斛面,盐课之外的匣费、节规,关税之外的盈余存剩等。此外,还有上司过境的站规,各衙门通行的门包,学政典试时的棚规,中央部院的部费,以及送给京官的别敬、炭敬、冰敬等,不一而足。
李慈铭画像
张集馨在其著作中详细描写了这些陋规。他提到,外官对京中大僚常有馈赠,除了节寿送礼,还有别敬炭敬、冰敬、瓜敬等名称,其实都是变相的贿赂。京官穷困,往往盼着外官进京送“敬”,彼此之间的关系自然可知。 在当时的官场,流传着一套“心法”,即如何在官场做个成功的不倒翁。一首《一剪梅》的词,讽刺地描绘了这一现象:“仕途钻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丰。莫谈时事逞英雄,一味圆融,一味谦恭。大臣经济在从容,莫显奇功,莫说精忠。万般人事在朦胧,驳也无庸,议也无庸。八方无事岁年丰,国运方隆,官运方通。大家赞襄要和衷,好也弥缝,好也弥缝。歹也弥缝,无灾无难到三公,妻受荣封,子荫郎中。流芳身后更无穷,不谥文忠,也谥文恭。” 清代官员要遵守官场的游戏规则,礼尚往来是必不可少的。
京官尽管收入不高,但礼数最多,面子功夫必须做足。像必不可少的三节两寿,座师、房师加一起,一年下来,没有百八十两银子肯定不行。过去有一首诗说:“先裁车马后载人,裁到师门二两银。惟有两餐裁不得,一回典当一伤神。”这反映了京官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削减各种开支。 此外,长官、上司,同乡、同僚的礼数更不能缺,这是一笔相对更大的开销。官员的仆役、轿夫、门房的门包、门茶,一样也不能少。在北京的一个严冬季节,京官李慈铭穷得把自己的皮大棉袄送进了当铺,因为必须给轿夫、仆役赏钱。
这是京官始终要保持的身份和体面。 京官生活中另一大花销是请客吃饭。京官生活的一大特点是安闲的“稳定”。许多衙门的作风是“官不理事”。只有初一十五点卯,所以有大量时间可用于酒食嬉戏。京官又生活在一张同乡、同门、同僚编织起来的大网之中。为了维持自己的人际关系网,需要不停地联络聚会。每年必不可少的聚会吃饭是新春各部院的团拜,往往每年轮值一二人承办,大摆宴席,延请戏班,价格不菲。
除团拜外,平日也是日聚宴。 清人张宸的《平圃遗稿》说,京官聚宴是经常性的,“若不赶席、不宴客,即不列于人数”。就是说你当官的圈子丢了,以后的所有人脉都将断绝,这种情况对于热心功名的人来说后果确实相当严重。所以京官生活的特点是政务不多,各种娱乐活动却相当繁忙。江南一带,饭馆林立。门前每至夜则车马盈门,灯红酒绿。李慈铭《越缦堂日记》中经常提到的饭店名则有“聚宾堂”、万福居、“便宜坊”等。 京官们还经常组成各种“沙龙”,或为品鉴诗文,或为研究学问,每会则必然聚餐。道光年间出版的《都门纪略》有诗曰:“家居不易是长安,俭约持躬稍自宽。最怕人情红白事,只单一到便为难。” 京官要不倒架子,要维持与他身份相称的生活,就要讲求居室、姬妾、舆马、仆役,再加上歌郎、戏曲、冶游、饮宴,这才构成整个京官生活场面。
按照各时期的物价水平计算,京官的收入维持其基本生活绰绰有余,但要维持其官样生活,即与身份相称体面,必须依赖外官的别敬、炭敬、冰敬。 曾给曾国藩做过幕僚的薛福成总结说,历史上,人们乐为京官而不乐为外官,但明清却倒转过来:“自古设官,重内轻外....我朝颁禄,因明旧制。京员俸薄,不逮汉唐十分之一。又自耗羡归公之后,外官有养廉,而京员无养廉,人情益重外轻内。”说的基本符合清代京官外官收人悬隔的实情。
如果一位京官想要拒绝这种风气,那么所能面对的就是更为艰难的生活。当然也有一些拒绝潜规则,只靠自己一点薪水过日子的相当操守的官员,如之前没有遇到普涨薪资待遇的清代名臣张鹏翮“居无一宅,食无半亩,敝衣布被,家计萧然,四壁空虚,一棺清冷,贫宦与老僧无异也。”于成龙因长年舍不得吃肉,只吃青菜,所以得了一个绰号“于青菜”。
辞世后,遗物仅有绨袍一袭,靴带二套,粗米数斛,盐豉数器,白银三两。 陈琐官至巡抚,平时也不舍得吃肉,“其清苦有为人情所万不能堪者”,康熙当着众大臣称他为“苦行老僧”。这些官员的操守是在付出巨大的物质忍耐力才达到的。
此外嘉庆帝老师立朝五十年的名臣朱珪去世时,“卧处仅一布被布褥,其别舍则残书数箧而已,见者莫不悲感”。李慈铭日记中提到“以阁学摄礼、兵二侍郎”的“素无清名”的袁希祖之死更有代表性:“咸丰十年,袁希祖阁学暴卒。启其箧,仅白金八两,无以为殓。公卿为率费具棺。袁以阁学摄礼、兵二侍郎,素无清名。去岁方自闽典试归,而其贫至此,京官之况可想。” 京官之穷在光绪时期京官刘光第把这种贫寒发挥到了极致。他后来因参与变法而获得重用后,操守和作风在军机中也独树一帜。
升了官,别人都要给报信的太监赏钱,只有他一个钱不给:“向例,凡初人军机者,内侍例索赏钱,君持正不与”。不仅如此,谁家有事,他也不随礼:“礼亲王军机首辅,生日祝寿,同僚皆往拜,君不往;军机大臣裕禄擢礼部尚书,同僚皆往贺,君不贺;谓时事艰难,吾辈拜爵于朝,当劬王事,岂有暇奔走媚事权贵哉?其气节严厉如此”。
当了军机章京,别人每年都可以收到大笔外官送的礼金,只有他一文不要:“(光第)性廉介,非旧交,虽礼馈皆谢绝。既人直枢府,某藩司循例馈诸章京,君独辞却。或曰:‘人受而君独拒,得毋过自高乎?’君赧然谢之。”如此当官风格,让他升官反而更为赔钱,以至于每年要赔五百两。
对此情形他自己在家信中说:“兄又不分军机处钱一文如不当多时,所赔犹小;如尚不能辞脱,则每年须干赔五百金。” 基于以上原因,刘光第的生活自然摆脱不了艰窘。他在书信中描述自己的生活说,因为今年收入少,所有家务,都是老婆带一女仆亲自干:“兄今年京中尤窘迫非常,以致连厨手亦不能请了,全是一婢女与敝室同操作,日无停趾”。因家里越发破旧得不像样子:“去夏大雨后,屋顶全漏,烂纸四垂,屡次觅裱糊匠不得,及觅得,又以价太昂,屡相龃龉,直至冬月,始迫于不得已,费十余金,乃收拾完好。....是顶棚末裱好时,客厅堵事,俱颇潦草。” 穷的连房子漏雨都没钱修理,也真是到了一定程度。由于居住偏远,养不起车马,每天上班徒步十多公里,这种贫困状况贯穿了刘光第京官生涯的始终。
关于一般中下级官员悲惨生活的资料更是比比皆是。有京官的自述,比如李慈铭自己日记中常有“近日窘绝,殆不能举火”等记载;有别人的目击。戴璐在《藤阴杂记》记述张衡任工部司官时,“贫不能举火”。
李慈铭日记记载晚清的一个刑部主事,“贫瘁不堪,门庭萧索,屋宇欹漏,使令不供,人有菜色”,令李慈铭见了“毛骨洒悚”。某京官的亲友也提供过这样的旁证:“余屡次入都,皆寓京官宅内,亲见诸公窘状,领俸米时,百计请托,出房租日,多方贷质。” 对于这一现象,康有为还给了比较系统的总结说:“京官寒苦,尤世所无。即大臣岁人仅数百金...故自大学士至于七品京曹,苟非望得总裁、主考、学政、房官阅卷之差,以认门生,收贽敬、冰敬之金,部曹借捐官印结之人,殆皆饿死。” 因此,清代的京官普遍穷困,但是如果放弃操守,而终日与地方处好关系,每年也可以得到许多各种“敬”,然后在京官圈子里不断的研究银子,日子过得也相当舒服。
反之,如果单靠自己薪俸而坚持操守的京官,注定活得相当狼狈。 清代京官李慈铭给自己定了七条原则底线,并写成条幅,挂在书房里。这七条似乎是他要做好官的誓言。具体就是一不与地方官联系,第二不结交翰林,三不搭理所谓的名士,四不提有钱人,五不认天下的同学,六不拜任何人做老师,七是不参加任何婚丧嫁娶。然而遗憾的是,这位穷京官在此后的官场未能遵守,因此他也成了穷京官却能够将享受达到巅峰的一位。
清代做京官确实很穷,这是由于底薪和官场排场和各项开支所决定的。因此,在清代出现了一大批著名的穷京官。比如,当了五十年的名臣朱珪,虽然做了嘉庆的老师,在过时后,“卧处仅有一布褥,其别舍则残书数箧而已,见者莫不悲感。”还有一位刑部主事,“贫瘁不堪,门庭萧索,屋宇渗漏,使令不供,人有菜色。” 当时的阁学摄礼、兵二侍郎的从来没有清廉之名的袁希祖,在咸丰十年去世后,仅有白金八两,连棺材本都不够。
引得大家为之感叹一位身兼二职的京官为什么会穷到这个地步。因此后来康有为对京官之穷进行了一次整体概述:“康有为说:‘京官寒苦,尤世所无。即大臣岁入仅数百金。故自大学土至于七品京曹,苟非望得总裁、主考、学政、房官阅卷之差,以认门生,收贽费敬、冰敬之金,部曹借捐官印结之人,殆皆饿死。’” 因此,京官之穷是大清朝上下众所周知的一个事实,并且成为人们调侃取消的一个现象。
有好事者还写了一品大员的穷苦状:“轿破帘帷马破鞍,熬来白发亦诚难,粪车当道从旁过,便是当朝一品官。” 显然李慈铭最初就是这其中的一名。但是他最终与那些坚持一辈子的穷京官不同,他是一边穷困一边享受,堪称穷京官中的异类。咸丰八年,李慈铭做了两年京官,因为朝廷跟太平军对战,财政吃紧,导致不多的俸禄总是发不出来,且债台高筑,最终不得已辞职回到农村。 四十岁后,天下形势好转,李慈铭又中举再度进入户部做了郎中,此后官场也一直不得志,在临死前几年才做了实缺山西道监察御史,因此他当官大部分状态都是穷京官,但是却一直在穷而奢豪中度过。
首先李慈铭是真穷,为此经常是债务缠身,在日记中多次写下“比日穷困不堪”,“比如窘甚,负债有如牛毛矣。”而他与那些穷到“先裁车马后裁人,裁到师门二两银。惟有两餐裁不得,一回典当一伤神。”的京官不同。
他属于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种,想拿掉京官的体面还不如回老家。 因此他走上了违背自己当初要做风清气正的京官的诺言。首先他居住条件非常好,“有屋二十余楹,有轩有圃,广植花木,气派宏阔。”且家里下人众多,出入必乘车马。而且在华北大旱之际,趁着人口价低买了二个小妾,其中一个小妾花费一百八十两。《清季一个京官的生活》 因此不管在家还是出门“平均常常雇佣仆人三四人,女佣两人,更夫一名,厨师一名,车夫一名。”那么,这些开支都是要从他的俸禄中支出。此前为了捐官他把自己家的田产二百余亩都进行了变卖,因此也没有任何资产可言,最后到了回家给老妈养老的时候到了“耕无寸田,居无尺植,露棺三世,赁屋半椽”的地步。
由于从小家境还不错,因此大体算得上比较优越的家境。“慈铭家居三十年,衣食百需,仰给老母,如婴儿然。”因此,享受生活成了李慈铭的一贯作风,跟其他京官一样,喜欢吃喝,而且还要有一定的品味,甚至这成了他到老也不好改掉的习惯。光绪三十年的时候,同僚邀请他去吃饭,当时是盛夏时节,“赤景方中,车行如坐炽瓮”,就是在车里闷得跟个乌龟似的。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都这么大年纪还要这么辛苦去吃喝,因此才发出说:“历十余里,赴诸少年之约,六十老人,亦太多事矣。”的感叹。
李慈铭的收入中,只有养廉银和印结银两项收入,加起来一年也不到二百两,因为当时“财政困难,仍照咸丰以来的办法,八折发放。”虽然经济持续吃紧,但是他在衣着上也非常讲究,比如在光绪五年时他就一出手五百两银子买了一件袍子,他的朋友听说后说:“李慈铭天天哭穷,原来还是那么会讲究。”此外,李慈铭还靠借贷典当维持生计,在《清季一个京官的生活》中记载,光绪十一年以前,他几乎要以典当借贷为生,“在北京的严冬季节,李慈铭穷得把自己的皮袄松锦了当铺,但必须给仆役以皮袄赏。”
因此,这就是他维持穷京官所付出的高昂代价。 虽然如此,李慈铭却也非常有个性,对于当时的官场腐败还非常看不惯,甚至有时候不分场合地点进行议论“不避权要,当面折人,议论臧否。”但是到了他逐渐提拔后,对这种牢骚逐渐有所收敛,因此可以解读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那么穷京官李慈铭靠什么获得外援呢?当然是打破了自己早年所立不结交地方官的誓言,因此有一次他收到了一笔一千一百多两的“炭敬”。后来,李鸿章还聘请他去学堂做了一份兼职,有人解读是李鸿章对他的的“封口费”,因为李慈铭的“大嘴”有时口无遮拦,担心被李慈铭揪住小辫子不放,所以怕他“任情擅骂”,所以这招还颇为有效,以至于,李慈铭在骂人的时候或者弹劾谁的时候,“不劾李鸿章”,因此,李慈铭算不得真正的有操守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