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酒:乡情与亲情的佳酿
□ 杨爱兰
在我的家乡,提起酒,人们最青睐的是柿子酒。
柿子酒风味独特。闻一下柿子酒,那酒香扑鼻而来。品一口柿子酒,那酒香留在舌尖,醉在心头。一杯又一杯,浓郁的香味儿总也喝不够。
“白芡乌菱得比伦,黄柑差似洞庭春。不辞风味清如水,一片寒光解醉人。”
一壶柿子酒,满满故乡味。
我们这儿,坡坡岭岭、地头堰跟都栽有柿子树。寒露过后,柿子渐渐由黄而红。到了霜降,柿子熟了,挂满枝头的红柿子像火蛋,像小灯笼,分外耀眼。漫山遍野的一树一树的柿子是深秋一道亮丽的风景。
霜降过后,就该下柿子了。
下柿子是很费力的活,要上到树上一个一个地摘下,一个一个地放到筐子里,再一筐一筐地吊下来。尽管我们很小心,但枝梢上的还是需要用力摇。这样一摇,柿子多半磕碰到树枝上而受伤。我们把这些受伤的、软的柿子另外放在桶里,带回家捂醋、打酒。
我家有大大小小十几棵柿子树,每年都下好多柿子。父母将完整的硬柿子镟五、六箔子柿饼后,剩下的软的、小的、破损的柿子就成了打酒的原料。
母亲舀几碗麦麸,再舀几碗玉米面,加上酵子,因了酒引子(酒曲)。一两天后,酒引子发好了,父亲把酒引子与软柿子投进洗干净的大瓮里,用酒耙子打一打,盖上瓮盖,等着柿子发酵。当瓮里的酒柿子嘟泡泡了,父亲便开始打酒(投放柿子)了,每天早上打一次,晚上打一次。每次投放了柿子后,要用打酒耙子把柿子打一打,翻腾一遍,使发酵了的柿子与投放的柿子融合起来。软柿子投放完了,就投放硬柿子。
投放硬柿子要用压板。
把压板放在瓮上,一手提起压板杆,一手拿柿子往压板上放,再用力压,柿子压破了,溜到了瓮里。别看这么简单的操作,不得窍的,弄不成。把硬柿子放在压板上,不是压到手上,就是柿子压不破而滑到瓮里了。所以,我家打酒一事全是父亲一个人干。
瓮里的柿子离瓮口二寸时,就不投柿子了,以免发酵了溢出来。用塑料布捂住瓮口,压上盖子,放着。隔天用酒耙子翻动翻动,以防发酵过程酒柿子发烧产生乳酸,影响酒的质量。直到酒柿子发酵结束,盖上瓮盖,放上四、五十天后再蒸酒。
发酵好的酒柿子,我们这儿叫酒坯子。
等到池泊里的水结了厚厚的冰时,就该蒸柿子酒了。
在我们村,池泊与井厦之间有一块空地,正好可以在此蒸酒。蒸酒前,有人在地上挖了用来添柴或碳的坑,有人找出蒸锅,有人搬来石板在洗,有人在池泊里砸冰块……大伙儿都在为蒸酒出一份力。
井厦墙上有一块刷着墨的小黑板,蒸酒的人要先在上面写上序号和名字,排上队,等轮到自家时再拉酒坯子来蒸。
不过,村里人冬天闲着没事,虽然还没轮到自家,但也会在蒸酒的地方呆着,别人蒸的时候好搭把手。
快轮到我家时,父亲先准备了一些麦衣,倒在地上。接着把瓮里的酒坯子舀到淘麦篓子里沥一沥。篓子放在垫起的木板上,木板前放个盆子,沥下来的水流到了盆子里,盆子满了后倒在水桶里。
酒坯子沥好了,父亲把酒坯子倒在地上,然后铲上几锨酒坯子,倒上一些麦衣,再铲酒坯子,再倒麦衣……最后,整体翻一翻,将酒坯子与麦衣搅匀,装进篓子里。然后把沥下的柿子水与酒坯子拉到蒸酒的地方。
轮到我家了,父亲与酒锅边上的人一起,往蒸锅里添上柿子水,再加些清水,至锅沿七八寸时方可。接着放上大箅子,搭上笼圈,倒上酒坯子,将笼盖反盖上,把冰块放在笼盖里,最后压上石板,便开始添柴加碳,让火旺起来。
一会儿,锅里的水开了,酒坯子受热了,酒蒸汽遇到冷笼盖,就冷却成液体,从笼圈底部的出酒口一滴一滴地出来了,滴入酒坛子里。一会儿,酒滴滴速加快,渐渐地成了细流,流进酒坛子里。
父亲说,酒出来的当儿,站在那里,闻到酒的气味,心里也美滋滋的。
接上一斤“头酒”后,就开始接统酒。
井厦里有人早早放了酒盅子,无论是谁家出酒了,都会用酒盅盛了酒,请大家品酒味。父亲给大伙儿让酒,人家夸一句“这酒聚劲”时,他的脸上就盈着笑。
正值天寒地冻,酒锅前,井厦里的乡邻们喝上几口醇香的柿子酒,浑身暖了,话语也稠了,笑声更响了。
淳淳的酒香,浓浓的乡情,在冬日的山村里氤氲开来。
父亲一年压一瓮柿子,能蒸几十斤酒,蒸下的“通酒”除了送给亲朋好友外,剩下的装在酒坛子里。黑色的酒坛子釉光发亮,坛身有一尺多高,坛颈一寸来长,坛口如酒盅一般大。听父亲说,这酒坛子有些历史了,是传家宝。
父亲把柿子酒装进坛子里,将一截玉米芯包上布,再用线绕好多匝,之后,塞住酒坛子口。
柿子酒通过发酵工艺,最大化地保留了柿子的营养成分,含有十几种氨基酸和矿物质,可以提高人体免疫力,具有健脾益胃、活血通络降压,祛风驱寒发暖的功效。
每当父亲出远门时,母亲让他喝几盅柿子酒再去,父亲不喝,说不会冷不会冷的。可我们姊妹们中谁感冒发烧了,他就拿出头酒,让母亲用柿子酒擦拭其手心脚心,以便退烧。
父亲平日里舍不得喝酒,把酒攒着。到了腊月里,父亲把一坛子酒拿到集市上卖,最后剩一、二斤带回来,以备正月里招待亲戚的时候喝。
正月里,有亲戚来了。做饭时,母亲从抽屉里拿出那把小白铁酒壶,打开酒坛子,将柿子酒倒上一酒壶后,盖上壶盖,把小酒壶放在热锅盖上,用抹布围上,使酒慢慢加热。
开饭了,菜端上桌,不吃饭,先喝酒。父亲把酒盅摆好,一手压住酒壶盖,一手握住酒壶把,开始倒酒。如水一样清的热酒从酒壶嘴里出来了,“溜溜溜一一”一盅,“溜溜溜一一”一盅……酒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主客举盅,“喝!”“喝!”“喝!”相让一下,酒盅到嘴边,嘴唇一嘬,“嗞嗞”声起,热酒入口下肚,呡一下嘴唇。“好酒!”“酒味正!”这时,父亲的脸上盈着笑,与客人推杯换盏,共话桑麻。
柿子酒是农村人眼里的“茅台酒”,不仅上了招待亲戚的饭桌,还稳稳妥妥地占据了宴席上的“酒位”。
我们姊妹们哪一个某年结婚,父亲便会多打些柿子酒,以备婚宴上喝。在农村,家家户户过事时都是给宾客喝柿子酒。
结婚当天,理事的派两个人专门管酒。管酒的人拿两把贴着“酒”字的茶壶,将酒器里的柿子酒灌进茶壶里。然后,将茶壶放进一个专门用来热酒的热水锅里。等开席时,柿子酒也热好了。管酒的提着热酒壶,倒进每张桌子上的小白铁酒壶里。在农村,大人都是把孩子的婚礼放在冬天举行。天寒地冻时,吃席的人喝几口热热的柿子酒后,身上就暖暖的。
也有的人家过事时准备的酒不够喝,理事的就会吆喝一声:谁家屋里有多的酒呢,回去拿些来。就有乡邻们回家去,你一斤,他二斤,提了酒来。
有一年冬天,队里一户人家在他儿子结婚前几天,来到了我家,安置父亲过事时当理事的。坐着聊了一会儿,他嗫嗫嚅嚅地说道:“今年我蒸的酒,味不好……怕席上喝那酒丢人,你的酒味不错……我是说……你家的酒……”父亲说,“知道了,你甭往下说了。娃结婚大事,没说的。酒,我留几斤招待亲戚,剩下的你全拿上。”父亲抱出酒坛子,灌了两瓶子酒,将剩下的酒全部给了那个人。那人:“我也没钱给你,明年打下酒还你。”父亲说:“这酒不用还!娃过事,我心里也高兴啊!。”
那人连声说着感激的话。
腊月里,没有酒可上集去卖,少了一笔卖酒钱。自然而然,父亲置办年货时就扣扣掐掐的。
然而,此后那一家人都对我父亲敬重有加,我们两家的关系越走越近了。
邻里之间,一坛柿子酒岂止只是酒!它可以解燃眉之急,它是雪中之炭,它更是紧紧联结着乡情的纽带。
后来,我家条件好了,蒸酒时,为了让酒味更好,父亲就少接几斤酒。酒也不卖了,送你三斤,送他五斤。冬日里,老父亲也会时不时地用燎壶热酒喝。他先往燎壶里倒上酒,再往一个酒盅里倒少许酒,划着一根火柴,往酒盅上一晃,酒盅里的酒燃着了,蓝色的火焰升起来了。将燎壶置于蓝色的火焰上。只见蓝色的火焰舔着壶底,跳跃着,壶底也不会变黑。少时,酒就热好了。父亲将倒在酒盅里,慢咂一口酒,就几口炒白菜。父亲品着酒,嚼着菜,神态中满满的惬意。
这几年,我们这里的人都不大镟柿饼了,柿子多是用来打了酒。
四妹夫每年都压几瓮酒柿子,蒸一、二百斤酒。每每蒸了酒,总要给我们送一瓶。那不仅仅是一瓶酒,那是一份心意。
普普通通、晶莹透亮、醇厚甜美的柿子酒,每一滴都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的结晶,每一滴都是柿子的精华所凝成,每一滴都是琼浆玉液,其味可滋。
独具特色的柿子酒,味道里不仅藏着浓浓的黄土地的气息及家常味道,而且包含着深深的乡情亲情,永远是舌尖上挥之不去的佳酿。
作者
杨爱兰,退休教师,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以书为伴,以文抒怀。多篇小说、散文、诗歌、楹联发表在《运城日报》、《运城晚报》、《作家文苑报》等报纸和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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