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人轶事】“老治安”东虎 ‖ 宁水龙

文化   2024-11-08 19:13   山西  




“老治安”东虎


—— 蒲壁人物系列篇之九


□  宁水龙



在人民公社大集体的年代,社员们似乎都怕少吃缺穿的,因而对粮食棉花特别看重,每到割罢麦、收罢秋,好多人便惦记着啥时集体地里能“解放”,好让大家进地里拾些遗落的庄稼果实比如麦穗麦颗儿、玉茭棒儿、谷黍穗儿或者棉花朵儿,好拿回去贴补家用吃穿。还有个别人贼胆萌生,只想趁人不防,从生产队的地里或场里偷它一把,弄点外快。由此,蒲壁大队专门抽出几个为人公道又眼捷心细的社员当看头,负责守护各生产队的庄稼和场院,而这些看头也有个头头,那就是“官娃”王东虎,正式“官衘”就是蒲壁大队的治安主任。

东虎生来是个苦孩子。八岁那年,他爹‘下到村里庙前那眼已出现井壁坍塌迹象的深井里去抢修,不料想他坐着长绳拽着的那只竹筐,刚下到足有三十多丈深的井里一多半,整个井壁突然全部塌陷,把他这位四乡闻名的老井匠活埋在井底!从此,东虎和他妈变成了孤儿寡母,好不恓惶!经村里老主任解头儿提议,村人一致同意,对因公身亡的老井匠一家给予特别照顾。东虎自小上学念书费用,由集体公摊,另外,大队每年拨给他家三千工分,作为遗属抚恤。

白挣大队工分,白领大队口粮,东虎成了蒲壁村的一个“官娃”,时时处处受到乡亲们的怜惜和照顾,他既心生感激,又觉得浑身不自在,总想给集体、给乡亲们多做些什么来回报。十六岁那年他高小毕业,就坚决回绝大队保送他上县城念初中的建议,自愿回到生产队参加生产劳动,同时主动向大队头头们提出:我家再不要集体照顾了。要凭个人劳动,养活自己和全家!几年过去后,干群都赞扬他在生产队干活卖力,为人诚实,经大队村支书“杠二”宁远青提议,让这年仅23岁的东虎,进了村里支管委班子,当了治安主任。

东虎上任第三天,就在乡亲们面前“出了彩”——那天一大早,他胳膊弯挎着一只大竹篮,篮里装着满当当的尽是成熟的玉茭穗儿,雄纠纠、气哼哼地直往第四生产队的场院走去,一进场里把那篮玉茭穗儿往前天队里刚拉回的玉茭堆上“哗啦”一倒,提上空篮子扭头就走。场长闷五老汉忙问:“虎子,这是咋啦?”“截住一个乱拾玉茭的,我给没收啦!”“截住谁啦呢?”“您少管!”东虎这个“倔货”,怼得闷五老汉这个“闷货”当下接不上话茬,只好让东虎扬长而去。可是当天下午,东虎他那老妈,就在巷道里吵吵,说不知是哪个毛贼,竟把她家自留地的玉茭穗儿,偷偷掰了不少,又气又心疼的老妈逼着她儿子东虎快抓贼。治安主任刚当第三天,先破自家玉茭失窃案!但她的儿子东虎,似乎漫不经心,满不在乎,人前支支吾吾,事后疲疲沓沓。最后,他还是在支书“杠二”跟前说了实话——那天他一大早在地里巡看庄稼时,发现四队刚掰完玉茭的那块地里,急急慌慌窜出一个中年妇女,挎着一只拾满一竹篮的玉茭穗儿正要往回走,东虎连忙跑上前一看,那人竟是自己的二姑、本村六队的牛娃妈!东虎爹去世这多年,这二姑平时可没少照料东虎这个娘家亲侄儿呀!此刻,东虎立在他二姑面前,前思后想,左右为难哪。半晌,他放低嗓门,批评二姑道:“全大队秋收未毕,庄稼地还未解放,二姑你私自进地拾玉茭,就是不对。嗯,你走吧,下不为例!”说完他倒象自己做错事一般,摆摆手放二姑挎篮走了,而他却蹲在地头,思忖片刻,觉得既不能忍心让二姑丢人现眼,又不愿让集体受损失,于是从家里偷偷拿了一只竹篮儿,从自家自留地掰了一篮玉茭穗儿,送回生产队场院里……那闷五老汉后来知道了事情原委,见人就夸东虎:“这娃呀,既仁义又耿直,是个好苗子!”

东虎这个治安主任,上任之后,接连破获了几起偷盗案件,比如小农场的麦种失窃案,11队会计监守自盗集体分红遭窃案,大队加工厂刚榨出的棉籽油被盗走两大桶的案子等等,一时间他的名声大震,“蒲子壁有个王东虎,贼娃子见他都烧手”,这句顺口溜在附近各村不胫而走,越传越神。

蒲壁村西那块果园,盛产“一品红”苹果,在远近市场都很畅销,是村里集体收入的一大块来源。可凡事就怕贼惦记,一连几年成熟季节总是有人偷果子,大队一连换了几个看头,都没抓住贼影儿。这一年,东虎到县城参加公安局组织的农村社会治安干部培训班整七天,贼娃子这下可耍了鞭啦,接二连三光顾那块果园,这事传到东虎耳朵里,闹得他心急火燎浑身不自在,立马从县里赶回,到果园看了看案发现场,乡亲们都瞪大眼珠子要看他这个“老治安”咋破案,想不到他第二天一大早就提个包包出了门,对人说是自己又被去参加地区治安模范巡回宣讲会,至少还得三、四天。至于村里果园失盗的事,他已向公社和县上公安同志报案了,让人家细细查访破案吧。东虎一走,那些贼们便放心大胆地又去果园骚扰了。这天晚上,月黑风高,两三个贼们竟然拉着平车、提着麻袋,公然在果园明抢,突然从果园那只平时打农药用水的干瓮里,一把揭开瓮口上的干瓜蔓子枯‘树枝,忽地跳出一只身影,朝着贼们一声断喝:“看你这伙杂份子往哪逃!”话声未落,他又朝天射出一道手电光,吹出一串哨子声,说话间从四面八方围上来三、四个本队民兵,冲上前一人扭住一个贼就按倒在地。一盏马灯点亮后,那伙贼定睛一看,从干瓮里跳出的那个人,浓眉大眼中等个,正是他们平日害怕的“老治安”东虎!原来,正是东虎想出个以逸待劳、声东击西之计。他安排几个民兵事先远远潜伏在果园周围,而他自己躲在园中那只干瓮里,整整等了两晚上,才诱骗这伙外村的毛贼不请自来,让东虎他们抓了个现行。当下,东虎和民兵们押着一干毛贼,拉着“缴获”的赃物,连夜送到了公社派出所。从此,“老治安”东虎的威名,在四乡八村传得更响更远!
农村的治安主任,其职责不光是抓贼防盗讲安全,更多的是调解民间矛盾纠纷,维护全村稳定和谐。东虎在这方面,虽不属能言善辨会哄人之辈,但久经磨炼,他也自有高招儿。

那一天,村里解家两个儿媳妇又因月尽该谁接公爹去家里吃住这个事儿“撕打”开了,两人闹得都是披头散发、开襟破衫的,吓得她俩的小孩又哭又叫。那可怜‘的公爹慌忙找来东虎“管管俺屋的这俩母老虎”。东虎立马派民兵把那解家二媳妇巧巧、三媳妇焕焕叫到大队部“开庭断案”,可这两货依然气鼓鼓地对骂不休,让东虎一时都插不上嘴。俗话说:解锯不如截锯快。当下东虎把桌子一拍,猛喝一声:“你俩都给我听着!既然敬酒不吃就吃罚酒——不愿意受调解,就按处罚条条办!”接着,他按大队定的、社员一致通过的蒲壁村自治“小宪法”,宣布了对这妯娌俩的处罚决定:让她俩取个大“揽蒫”(蒫,念cuo,当地方言,指一种特大的藤编草筐),拿根长抬杆,到村东头4队麦场里装满刚铡下的麦秸草,抬上送到村西头大队饲养场的牛马草料池。一连三天,每天要送三十趟。两人干活不记工,但若拒绝干活,要罚每人工分300分,少抬一趟则罚工分10分,沿途如再吵架打架,有一次再加罚30~50分!当时,村支书远青都对东虎说:“这俩媳妇子不孝敬老人,要狠狠地开会批评教育哩,你这样处罚,是不是显轻了点?”东虎蹲在地上,把旱烟锅子往地上一磕,装上烟丝点上火,美美咂了一口,才慢悠悠地答话:“这俩媳妇子都是会过光景的正经手,爭竞的都是鸡刨麦秸的淡球事,就这样罚她们吧,走着看着么。”接着他又补充吩咐,这妯娌二人的“劳改”表现,由老场长闷五叔全程监督。

东虎作的这个奇葩处罚决定,正如村人常说的那句话:“猪尿泡打脸,虽然不疼(当地口语疼念ten),臊气难闻”,让这俩媳妇儿抬麦草,从村里东头走到西头,等于变相“游街示众”哩,一路上都有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那巧巧和焕焕抬上“揽蒫”走不是,不走也不是,不干这活吧,怕又再受重罚;干着吧,可又觉得太丟人现眼,心内不知把东虎不知骂了千百遍,但实在无可奈何。还是三媳妇焕焕脑子反应快一些,两人抬草走到一个避静处,她把抬杆从肩头取下来,回头响响亮亮地唤了声:“二嫂!”接着说道:“咱俩痴怂到家啦!为咱家务这淡事,整得白受苦,白挨罚,还一街两巷地丢这人,再別钻东虎画下的这圈圈啦!”那巧巧也恍然大悟,顺势接茬说:“就是,走,咱不干了,回大队!”“回大队干嘛?”“我给他东虎说,都怨我,要罚光罚我!”“不,二嫂,怨我,罚我!”这妯娌俩当下有谨有让,和好如初,尾随她俩监督“劳改”的闷五老汉见状,立马上前高兴地说:“別寻伢东虎啦!你俩赶紧回去,接回你公爹,给一家子烧火做饭去。”“那还罚俺俩么?”“没事,东虎早就有交待,你俩只要认错又和好,受罚就一概全取消。快走吧!”闷五老汉喜滋滋地发了话,引得过路的几个村人哈哈大笑。

那年村里小农场在县科技部门指导下,在河滩地搞南稻北种试验,种了30亩水稻,长势还算不错。大队决定把稻子单收单打,放在村内加工厂场内,准备迎接县上在这里开个现场观摩会,一时间大小队干部和社员群众都觉得挺神气。却不料就在现场观摩会就要召开的前一天晚上,有两麻袋稻子忽然不翼而飞!这下可惊动了公社和县上一干头头们勃然大怒,公安人员直接插手,在保密状态下,迅速察看现场,寻找线索,又把附近各村犯有前科的惯贼绺娃子一个个秘审细问,始终没有查出个子丑寅卯,只好草草收兵,先把现场会应付过去再说。

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一个盗窃案,东虎总觉得心里憋着一团火,肚里塞着一只牛,很不得劲,又无处发泄,好几天他都茶饭不思,黑着脸见人不搭话,在加工厂放稻子的那块场地转了不知多少遍,对在高墙下盗贼仅仅留下的那两个放梯子的印迹,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他默默地分析:丟失的两麻袋稻子,足有200斤左右的份量,再加上作案用的梯子,盗贼要把这些全部在天亮之前转移走,不可能走得太远,只能把赃物和作案工具藏匿在附近,所以,还是要把侦查重点放在本村才是!

由此,东虎一连几天,有事没事,光在村里大街小巷、死角旯拉转悠,果然这一转悠,他就察觉出一些可疑的蛛丝马迹——本村第九生产队的杨玉申家的北房烟囱(当地俗称烟头)上方,近来总有一群鸟儿在盘旋,甚至有的直接趴在烟囱口不知在喙什么?而按常理来讲,烟囱是人们烧火做饭、出烟冒火的地方,鸟儿们从不趴在上面,这其中必有蹊跷。

这杨玉申历来不安份,过去因在外地盗窃犯案,坐了几年大牢,刚释放回乡没几年。自打东虎当了治安主任,他倒是没犯什么事儿。这次村里的稻子失窃后,派出所也把玉申叫到大队细细审问了一遍,又到他家搜了半天,毫无收获。那玉申还把搜他家的两个民警堵在家门口,嚷嚷着要求给他“恢复名誉”哩。

东虎深知,捉奸要捉双,捉贼要捉赃,必须实打实抓住铁证,才能让玉申这号惯犯低头认罪。他决定立马下手,就从玉申家的烟囱作为突破口来破案。可就在第二天,东虎从自己老婆口中得知,玉申那早从技校毕业的儿子吉保,刚被中条山铜矿招收为正式工人,马上就要扛上铺盖卷去上班啦。出于恻隐之心,东虎便决定延迟行动几天,等那一家人把孩子喜喜欢欢送走再说。果然,等吉保去中条山铜矿上班之后的第二天,东虎率领一干民兵,猛然闯进玉申家,不由分说先是打炕,再是铲土,最后露出烟道,果然从烟道里哗啦啦漏下来一大堆金黄色、圆鼓鼓的稻子颗粒来!接着又从玉申家院子南头的红薯窖中,搜出他的作案工具一把长约9尺的木梯子!至此,案情大白,玉申在铁证面前乖乖低了头,被押往公安局服刑去。在看守所他据实交代道:他见村里新产的稻子十分眼热,浑身技痒难忍,于是在半夜里扛把梯子翻过墙,一连扛了两麻袋稻子窜回家,先把梯子塞到红薯窖,再把稻子从厦坡上倒在烟囱里,心说这绝对没人能想到、搜出,过了这一阵子风头再从烟道掏出稻子,转运到外地粮市上换成钱。至于烟囱秘密,他连老婆娃子都没告诉,只是叮咛他们说:烟道漏了,土炕塌了,烧火做饭别在北屋啦,先在院内土灶上将就一阵吧。想得周密算得美,可没料到东虎这个“老治安”一下给他捅老底!当东虎代表大队支管会去看守所看望玉申,叮嘱他好好服刑改造时,玉申拉着他的手,惭愧地说:“好兄弟,栽到你手里,我算是心服口服啦。我知道,你推迟几天才破案,全是给我娃留脸哩。你放心,我再不好好悔过自新,就永不回咱蒲壁村!”




作者简介:宁水龙

稷山后稷文化研究会会长

稷山三晋文化研究会副会长

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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