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笔者曾撰文《从‘非感染非肿瘤性炎症’看IgG4相关疾病与未命名疾病》(中华医学杂志,2013,93:964-965)。提出“非感染非肿瘤性炎症”这样一个新的疑难免疫病诊治思路,引发读者加深对风湿免疫科疾病的认识,对免疫性炎症的临床理解,以及对疑难的炎症性疾病,乃至未命名疾病的挑战。临床上确实是许多疾病与炎症相关,这些炎症可以是感染性炎症、肿瘤性炎症、免疫性炎症、理化损伤性炎症等等。临床实践中,许多时候会遇到疑难病例,病理检查或临床特征显示其为“炎症”,却找不到具体的原因,难以下一个具体的诊断。对于这些非常疑难的疾病,如果抓住“炎症”这个病理特征,进行排查、鉴别和治疗,往往可以获得成功的捷径。
一.风湿免疫病的特征是免疫性炎症
在医学各个学科中,风湿免疫科疾病多是属于疑难病。其疑难主要体现在2个方面,一是多系统损害,同一疾病可以累及不同脏器,不同个体的轻重急缓差异很大。例如红斑狼疮,轻者甚至不需用药只需随访,重者可以短时间内死亡;二是多数风湿免疫病基本的病理特征是免疫相关的炎症,治疗主要是围绕着抗炎和调节免疫。不同的疾病常常可以用相同的药方,如甲氨蝶呤+小剂量激素治疗类风湿关节炎、轻中度红斑狼疮、轻中度血管炎等;环磷酰胺+激素治疗重度类风湿血管炎、重度红斑狼疮、ANCA相关性血管炎等。同一疾病在不同个体的用药也可以相差甚大,同样被是红斑狼疮,有些只需泼尼松10mg/d,也有些需要甲泼尼龙1000mg/d;有些只需羟氯喹,也有些需要环磷酰胺冲击治疗。不管下什么诊断,治疗方向主要是针对炎症的程度和炎症所造成损害的程度。
风湿免疫科疾病多没有确诊的标准,临床诊断主要是参考现有的分类标准。而国际上制定这些分类标准的主要目的是为临床研究时,研究病例的分组提供统一的标准。随着对疾病的认识和临床研究的需要,常常几年就被更改。导致一些患者在数年前后的诊断可能不一致。也常有一些患者同时符合2个病分类标准,但却不是2个疾病重叠。例如一个急进性肾炎的患者,ANA、抗Sm抗体、MPO-ANCA均阳性,肾脏病理为寡免疫复合物,既符合红斑狼疮,又符合ANCA相关性血管炎。还常见一些患者,在某医院被诊断干燥综合症,而到另一家医院被诊断轻型红斑狼疮。这些都很容易让我们的临床思路陷入纠结,但其实在治疗上大同小异。所以风湿科医生审视一个病人的时候,往往不只是看其诊断什么,更重要的是看其病变的性质和程度,以及损害哪个系统和脏器。
多数风湿性疾病是自身免疫介导的炎症性疾病。不论是红斑狼疮、血管炎,还是类风湿关节炎、皮肌炎,或是不明诊断的免疫性炎症,治疗上均有一些共性,就是抗炎和调节免疫。抗炎主要是糖皮质激素和非甾体抗炎药,调节免疫则需要免疫抑制剂和慢作用药物。风湿免疫科医生有一套特殊的临床思维模式,不完全按照“确诊下药”的常规思路,因为相同疾病诊断,但程度不同常导致用药强度是天壤之别。临床上更重要的是根据炎症的性质、程度和受累脏器而确定用药强度。
二.非感染非肿瘤性炎症的临床思路
临床上常有一些疑难病例,貌似感染性炎症,却找不到感染的直接证据(如病原体培养或标记物)或间接证据(如病毒血清学抗体),各种抗感染治疗无效;另一些疑难病例是影像学提示肿瘤,而病理学找不到肿瘤的证据,只是显示炎症。这类病人常常依据其受累部位,分布在各个临床专科,成为各科非常疑难的病例。如果有医生想到风湿免疫科会诊,或许病人可以获得比较良好的结局,否则多在鉴别诊断的迷宫中让病人“自然转归”。
临床面对这类无法下诊断的不明原因的炎症怎么办?首先要抓住“炎症”这个核心。除“有因可循”的物理化学损伤性炎症外,炎症主要归咎于3大原因:感染、肿瘤和免疫。这样,对于一个以“炎症”为特征的疑难病,就有了清晰的思维方向。首先要确定是否感染性炎症,是否肿瘤性炎症。如果确实无法下诊断,就要考虑感染的概率有多大,肿瘤能不能排除。如果能排除感染和肿瘤,即使无法下一个确切的疾病诊断,也会对该病例有一个“非感染性、非肿瘤性炎症”的概念。然后就尝试着在密切观察之下,根据该病例的具体临床特点,包括损害部位、炎症活动程度、疾病的急重轻缓,以及各种实验室指标、影像学特征、病理改变特征等等,小心翼翼地选用适当的抗炎与免疫调节药物进行治疗,并在治疗中根据疗效和反应(正负反应),一边判断,一边调整,力求安全和成功地救助这些非常疑难的病人。
非感染非肿瘤性炎症不是一个诊断,更不是一个疾病名称,而是一个诊治疑难病的思维模式。临床上的疑难病例会诊或讨论,常常会遇到这样一种状况,就是无法下一个确切的诊断。按照经典“确诊下药”的医学思路,如果无法确诊,治疗用药也就无从下手。但是临床工作不是纸上谈兵,不能因为无法确诊,或该疾病还未被命名,就让其坐以待毙,我们需要从自身的阅历和循证实践中所积累的经验,想办法帮助这些非常疑难的病人。
运用“非感染非肿瘤性炎症”这样一个临床思维,需要高度强调2个问题:一是避免形成懒惰的临床思维,未排除感染和未排除肿瘤就往这里靠;二是治疗这类诊断不确定的病人,一定要密切观察,不断反思,不断纠正诊断思路和调整治疗方案。
“非感染非肿瘤性炎症”是针对疑难病例的一个诊治思路。当临床上遇见“山重水复”的疑难病例时,或许它可以给你一个“柳暗花明”的思路。
三.按“非感染非肿瘤性炎症”诊治实例
临床上常见到一些病例,影像学(包括MRI或PET-CT)提示肿瘤,但是病理提示炎性改变,包括各种染色和免疫组化,各大医院和病理中心进行病理会诊,均无法确定是否肿瘤。这个时候如果肿瘤科或血液科无法按肿瘤治疗,可以先由风湿免疫科试行抗炎和免疫治疗。如果确实不是肿瘤,抗炎和免疫治疗后常常可以获得较好疗效,有些可以达到炎性肿块消失后停药随访数年没有复发的“痊愈状态”。如果是肿瘤性疾病,抗炎和免疫治疗往往无效,或开始的数周或数月可能“有效”, 炎性肿块缩小,但继续随访治疗中又失效,“炎性肿块”又逐渐增大,这个时候需要再做病理活检,以确定是否肿瘤。
一些“有名氏”疾病,虽然可以明确诊断,但目前业界的治疗主要是被动的对症处理,缺乏缓解疾病的措施。如果该疾病的性质是炎症性疾病,而又不归属于感染性疾病,也不归属于肿瘤性疾病。运用“非感染非肿瘤性炎症”这一疑难免疫性炎症的诊治思路,或许可有一些以外的疗效,例如以下病例3的“肺泡蛋白沉积症”。
限于篇幅,下面仅列举3个实例,功读者参考。
病例1:不明原因的喉狭窄
女性14岁,复发呼吸困难6个月后于2013年4月因窒息急诊气管切开通气。电子喉镜和CT均诊断声门下肿物并狭窄,病理检查显示炎症,免疫组化排除淋巴瘤。在多家三甲医院耳鼻喉科治疗9个月,喉部病变继续加重,于2014年1月14日转来风湿免疫科门诊。起病以来无发热,无其他系统损害,各项免疫学检查均阴性,仅炎症指标增高(ESR 32mm/h,CRP 12.3mg/L)。按照“非感染非肿瘤性炎症思路”,应用激素和环磷酰胺等进行免疫抗炎治疗,5周后复查喉镜明显好转,14周后复查完全恢复,去除气管套并封闭切口,半年后复查喉镜正常。(见图1)
病例2:颅底~颈椎椎管内外肉芽肿
女性21岁,广东人。因咽痒咳嗽1月半,呛咳伴声音嘶哑1月于2010年5月10日至5月24日住本院神经科,MRI显示“右侧桥小脑角区-颈静脉孔-颈动脉鞘区肿块及颈5、6椎体水平肿块,考虑神经源性肿瘤。”后患者转去上海某三甲医院神经外科手术治疗。术中活检冰冻切片,病理显示肉芽肿性病变并否定肿瘤,因而停止继续手术。病理标本分别在上海、北京、广州多家三甲医院病理会诊,均未能明确诊断,分别倾向于非朗格汉斯组织细胞增生症、类似幼年性黄色肉芽肿、慢性肉芽肿性炎症等等。患者于7月12日再次入住本院综合科,经影像科、病理科、神经科、血液科和风湿免疫科会诊,决定由风湿免疫科“按照非感染非肿瘤性炎症”的思路进行治疗。经用激素和环磷酰胺治疗后病情逐渐好转,已经随访5年,药物逐渐减至“零用药”2年,没有复发,工作生活正常。(见图2)
病例3:肺泡蛋白沉积症
女性,46岁,不明原因气促伴干咳1个月于2004年3月11日入住呼吸科。2月中旬自觉活动后气促伴轻度干咳,2月20日在当地医院胸片检查见肺部阴影,拟诊为“肺炎”,用抗生素治疗无效,气促逐渐加重。3月11日转入呼吸科,CT检查见双肺弥漫性渗出性病变,改用抗真菌治疗无效。4月16日复查肺脏CT,显示双肺病变加重。4月22日行支气管纤维镜检查,冲洗液PAS染色阳性,诊断“肺泡蛋白沉积症”。于4月30日和5月14日进行2次“全麻下大容量肺泡灌洗术”后,症状明显改善。5月26日复查肺脏CT,也显示双肺病变较4月16日有所改善。7月初病人气促症状又逐渐加重,7月12日胸片显示弥漫性间质性肺炎加重而入院。请风湿免疫科会诊后7月15日转入风湿科,按照“非感染非肿瘤性炎症思路”,应用激素和环磷酰胺进行免疫抗炎治疗后病情逐渐好转,2周后停止吸氧,3周后(8月6日)复查肺部CT见显著好转,出院风湿免疫科门诊继续用激素和环磷酰胺治疗,5个月后(12月15日)复查肺部CT病变进一步好转。(见图3)
《中华医学杂志》2016年第1期
非感染非肿瘤性炎症:疑难免疫性炎症诊治思路
杨岫岩(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风湿免疫科)
参考文献:
1. 杨岫岩. 从“非感染非肿瘤性炎症”看IgG4相关疾病与未命名疾病. 中华医学杂志,2013,93(13):964-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