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音声技术简介
作者:曹昱
引子:
“意象音声技术”,最初于2008年在我的个人体验中萌芽。在之后的禅修和自发体验中,由于新的灵感不断涌现,其基本结构于2009年已初步成型。
2010年,在知情同意的基础上,此技术开始在小范围内尝试应用,并得到了所有使用者的正向反馈,因而,我萌发了把它命名为一种技术以便可以在未来帮助更多有缘人的想法。
和朱建军老师讨论后,“意象音声技术”这个命名诞生了。在之后的十四年中,此技术逐步开始在越来越大的范围被小心谨慎地应用、修正和检验。
到2024年,意象音声技术终于可以做到“以道驭术”,以此来规避“人主动使用音声”所可能带来的心理风险——至此,意象音声技术得以正式走向大众。
这篇关于“意象音声技术”的简介,是献给第20届意象对话年会的一份心意。愿这项技术的入世可以为国人的心理健康事业尽一份绵薄之力。
1 技术名称:意象音声技术
2 研发者:曹昱
3 技术说明
3.1 技术的用途
意象音声技术的基本用途有三方面:一、心理咨询(或心理治疗);二、心理成长(个人的或团体的);三、案例督导。
此技术擅长在人心灵的远古认知层进行直接的工作(详见3.2),因而尤其适用于意象对话学派中涉及到“软泥期”的心理成长——例如:早期印刻的激活、早期印刻的转化、早期氛围的再印刻等。
此外,对于水晶级的意象对话心理师,此技术可以用来化解水晶阶段的个人情结和超个人的情结(家族情结或原型性情结);对于黄金级的意象对话心理师,此技术可以用来面对和转化原型层面的阴影给自己带来的影响,帮助我们参悟自己内在人性中的无明,在不损害自我功能的基础上直接与“太阳黑子(自性原型的阴影)”相遇。
3.2 技术的原理
3.2.1 听觉体验,是一个人最早被激活的身心体验,也是最后一个离开人生命体的身心体验,因此,听觉记忆是一个人一生经验的“黑匣子”,而黑匣子里记录的语言就是“音声”。
意象对话的学习者都知道,人类有三套认知系统——最早发展出来的“远古认知(使用身体语言)”、两三岁开始发展的“原始认知(使用意象语言)”和7岁左右开始发展的“现代认知(使用逻辑语言)”。
而这套最早发展的“远古认知系统”,包括视觉、听觉、味觉、触觉、嗅觉,以及直接统合这五觉的“统合觉”。在个体心灵的视听味触嗅五觉中,由于个体对“音声”的感知,是最早启动和最后消失的,因此一个人生命中最早、最底层的记忆,也会印刻在这个人心灵的“音声记录仪”中。
换句话说,这个人潜意识中的“音声库”,就像一只沉睡在他/她意识海底的黑匣子,忠诚地记录下他/她所经历过、而他/她意识却浑然不知的一切。
3.2.2 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听到被遗忘的声音,就要去倾听远古层的“黑匣子”里刻录了什么。
正因为一个人的最早期身心体验,作为一个“存在总体”,以音声的方式被储存在个体的心灵深处,所以,当我们使用某种技术,让个体能够找回到那个特定的音声时,沉睡于他/她潜意识中的早期身心体验就会被全面激活,并活现在当下。而意象音声技术,就是打开一个人早期记忆的“黑匣子”的那把密匙。
许多意象对话的资深成长者都发现,当我们退行到软泥期的时候,自己生命之初的那个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早期氛围”,其实是完全无法用语言或意象来呈现的。
当我们勉强用意象或是语言来描绘它的时候,它就已经远离了那个经验本身——就像我们把一首动人的古诗翻译成了英语来体验它的意境,或是把我们作为一个渺小人类身处浩瀚银河下的震撼感受,拍成一张照片或写成一篇游记一般。
然而,“早期氛围”却是可以用音声来直接显露的。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早期氛围的最主要的印刻方式本身就是音声——当已经变成了成年人、早已经遗忘了“人之初”的我们,通过一点一点地摸索,终于找到了那个足够接近的我们早期音声记忆的音声的时刻,突然之间,那个氛围就把我们重新溶解在了其中,我们的身体即刻对这个声音就出现了不自主的条件反射……
然后,这个被叫做“早期氛围”的东西、这个曾经把婴儿的命运握在手中的那个神一般的存在,就开始化身成为了一段“音声”,从过去的那个时空穿越到了此时此地的这个时空中。
换句话说,当一直沉睡在我心灵深处的那个特定的音声响起,那个音声就是我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所感知到的“氛围”本身。而此时此地的我,正作为同样一个人类的身体,被这个音声所带来的“境遇”所穿透和溶解。
在这一刻,两个平行时空也彼此穿透和溶解了,或者说,时间和空间在此合一了——在这个音声中,“氛围中的我”在此时此地活现了,和当年那个婴儿的身心体验无二无别。因为,一个同样的“我”,遇到同样的“境遇”,同样的感受和反应模式就会自发出现,这就是天经地义的。
3.2.3 召唤音声、倾听音声、感受音声、参与音声、创作音声的过程,就是命运在远古层重构“我”、“命运”及其“我和命运的关系”的过程。而这个重构过程是在感应中自发进行的。
不难理解,一个“不可被我知、不可被我控,却能决定我是谁、我的命运是什么的外部存在(早期境遇)”,对一个人的远古心灵来说,就是绝对意义上的“神”。所以,由“神”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当然是天经地义的。这正是早期印刻决定了一个人命运的心理原因。
然而,当那个在我婴儿期曾经决定我命运的“全能的神”,化身成为某种“音声”,它就可以在此时此地被我呼唤、被我观察、被我感知、被我品味、被我领会、与我和鸣,甚至被我创作和把玩了。
于是,我和“神”的关系就自发地转化了——我不再是被一个独裁的全能神单方面主宰着的“造物”了,我和“神”化身成了一对琴瑟和鸣的好搭档甚至好玩伴,我们构建了一种亲密却平等的“主体间”的共生关系、一种“互相渗透、休戚与共”的共在关系,甚至可以是“天人合一”的关系。
于是,在这个主动体验音声的过程中,曾经执着在我们人格底层的早期印刻,不知不觉中已经在远古层自发地转化了。这个转化的发生,完全是不费力的,因为它的发生是无为的、合乎道的、天经地义的、天作之合的自然和必然。
意象音声技术的一个常见的应用就是,当我们在软泥期突然遭遇到某个“婴儿解离(the infantile dissociation)”的“自体碎片(a piece of self-fragment)”的身心经验时(这也是软泥期的常见状况),它可以发挥其异常有力的统合作用。对于多次经验过软泥体验的意象对话资深成长者来说,这无疑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因为每次面对一个“婴儿期自体碎片”时,我们的后天自我(ego)几乎总会陷入深深的挫败感和绝望感中。
为什么令自我完全束手无策的“自体碎片”,用意象音声技术就可以轻易转化和整合呢?这是因为,在人类个体心灵的默认设置系统中,“音声”是最原初的“万能溶剂”!
所以,无论是后天自我(ego)还是先天的自体(self),也无论是“一个整体”还是“很多碎片”,都可以统统被穿透、最终被溶解在其中(试着体验一下,你能够界定一个声音的“边界”在哪里吗?)。
在实操中,意象音声咨询师会在来访者进入“婴儿解离状态”的时刻,邀请来访者通过倾听,来借用某种声器(发声的器具)找到最契合自己当前状态的那个音声。
当未被整合进入自我意识的某一个碎片化的“婴儿体验”,被化身于某种特定的音声,被来访者主动地重现于当下,并在这个有觉察、有陪伴的时空里,以音声的方式去自发“表达”和“延续”的时候,那个被封印在婴儿期而不曾被允许活出来的一小片“我”,正真实地活现在了当下。
但是请注意,意象音声技术并不是“表达性艺术治疗”,因为这个技术的灵魂并不在于表达和宣泄,而在于听!听!听!——不仅要听那些可以被表达和宣泄出来的音声(阳声),更要听那些无法被表达和宣泄出来的声音(阴声)。
对于一个倾听者来说,二者是完全平等的,且二者是互为背景、彼此存在的(东振明老师提出的“互在性”)——就好像之所以我们能够意识到此刻有某种音声(阳声),只是因为它刚好在这一刻从所有其它那些背景音声(阴声)中“凸现”出来了。
这正是音声之道——本质上并没有一个实在的“我”,所谓的“我”只是一种从“存在(万籁俱寂、虚无)”中被造作出来的一种暂时的、虚拟的、有条件的“独特感”,而实际上,这种“我感”和其它的“万物”都是平等地“在于存在中”。
领悟到这一点才是至关重要的!正是这一点,才使得“意象音声技术”独特于目前所有那些同样使用音声的其它技术,因为它立足于佛法的“无我观”、“空性观”、“因缘和合观”以及道家的“阴阳观”。
而从“术”的层面来说,正是因为“听”这个没有任何期待和个人作为的“大容器”的存在,才使得那个“作为鲜活小婴儿的过去的我”,与这个“作为倾听者的现在的成人我”融为一体;
于是,这个过去一直被割裂在意识之外的个人无意识碎片,就在当下被如实呈现了、接纳了、允许了,甚至被“共情”了、“领悟”了——于是,自然而然地,作为“音声的表达者”的那个“婴儿自体碎片”的“我”,和作为“音声的倾听者”的那个“成人自我”的“我”,在这个“自导自演自看自悟”的音声体验过程中融为一体——就像一个“孤魂野鬼”在这一刻被“借尸还魂”了一般。
这一刻的音声,既是我也是命运、既是婴儿也是成人、既是现在也是过去、既是局部也是整体、既是主体也是背景、既是真实也是虚幻、既在活着也在死去。
为了说明意象音声技术的基本原理,我再举一个临床实操的例子,就是意象音声技术如何对幻听进行工作:
首先,是幻听的外化和现实化。即,治疗师需要先请“病人/被症状占据的人”把“病/幻听症状”用一个声器发出音声来。
临床实践显示,一开始,这个声器通常是“病人”自己,因为他自身已经被“幻听”所占据了,他已经把“我”和“幻听内容”认同为“一体”了——此时,人已经成为了被“症状之音声(幻听)”占据的“声器”,并且这个声器还是不自主的——所以这时候幻听是“病理性的”音声,因为“我”被“物化了”,人失去了自我功能。
而现在,当他开始“自主地”去使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声器”去主动发出内在占据他的“音声”时,他就开始从“被物化的声器”变成了“恢复了自主性的人”。这一步虽然简单,但非常重要,因为这一步会使得一个人从“幻听的奴隶”变成了“幻听的主人”。
当“病人”可以自主使用自己的声带或身体的其它部位,来发出与幻听足够接近的音声时,他的条件反射通常会在身体上自发显现——这时候,我们就知道,这个“音声”找对了,已经足够好地和他内在的幻听能量接通了。
这时候,原本只在病人内部心理现实中存在的那个“幻听”,现在已经能够化身成为被所有人在现实世界里共同听见的“现实音声”了——在过去,因为“正常人听不到”这个音声,所以这个唯一能听到它的人被标签化为“精神病人”;而现在,虽然音声还是那个音声,但它不再是“幻听”了——因为原本是病人一个人的症状,现在已经借助现实的身体和音声而进入了“现实世界”里,让“所有正常人们都能听到”。(这一步至关重要,对修行人来说,它展现了道的“玄之又玄”)。
刚刚我们说到,当“病人”可以自主使用自己的声带或身体的其它部位,来发出与幻听足够接近的音声时,他的条件反射通常会在身体上自发显现。
这时候咨询师需要进行第二步转折性的干预,即,请他觉察到自己之前毫无意识也无法做主的条件反射,然后寻找一个外部的“声器”,并通过摆弄这个“声器”来找到属于这个“身体反应”的音声。
到了这一步,症状(刺激-反射)就被完整地现实化和外化了。因为,原本不自主的“幻听”和伴随幻听的“身体反应”,二者都被化身成为了可被来访者和咨询师自主操作和倾听的两种“音声”。现在,来访者可以在咨询师的陪伴下,带着“现实自我功能”来“倾听”、“言说”和“领悟”了。
对于幻听的音声意象工作,具体操作可以有很多变式,最普通的一种就是,咨询师和来访者一起角色扮演,一个扮演“幻听”,一个扮演“身体反应”,一边扮演一边倾听。在这个“倾听”的过程中,领悟会自发涌现,而原本的症状也会自发地转化。
总结幻听的意象音声干预:大致说,无论具体技术操作是什么,要点都是要先把幻听(刺激)和原来对幻听的身体反射(反应)外化和现实化,这样,心理现实和外部现实开始有了边界,原来被心理现实吞噬掉的自我功能被重获自由,于是“人”与“音声”变成一种“我和它”的主体间关系,而原本自我拿它无可奈何的幻听,就变得可被允许、可被观察、可被操作和转化,甚至可被放下。
3.3 应用范围或适用人群
由于意象音声技术对人的潜意识会产生非常直接且深刻的影响,因此使用者必须对此技术的潜在风险有足够的认识和警觉。请注意:此技术拒绝滥用!意象音声技术,仅适用于以下人群,且必须由“有觉察、有职业胜任力、有伦理意识的专业使用者”来使用:
适用于资深的心理成长者来进行自我成长或朋辈成长;
适用于意象对话心理成长小组带领者来带领成长小组;
有从业资格并遵守职业伦理的心理咨询师、心理治疗师,可以用意象音声技术来给深度退行的来访者做心理咨询或心理治疗;
意象对话学派的督导师可以用这个技术辅助个体督导或团体督导工作。
3.4 具体操作步骤和技术要点
3.4.1 技术要点:始终把注意力放在“听”上——重点不在“表达”而在于“听音声”
3.4.2 基本操作步骤——以最简单的“起始音声”为例
第一步,评估咨询师和来访者双方,确定此刻是恰当的时机来使用此技术;
第二步,咨询师和来访者双方,分别与自己的身体建立连接,提起远古层的觉察,尤其是要主动开启听觉的功能;
第三步,咨询师引导来访者感受自己当下的状态,并尝试寻找一个声器来表达这种状态及其感受——在寻找的过程中,咨询师请务必耐心,鼓励来访者试误,并提醒来访者用心倾听自己发出的音声,因为寻找的过程不只是建立外部咨访关系的过程,更是让来访者的自我意识与他心灵中未被意识到的心理内容建立内在关系的过程;
第四步,当来访者找到足够恰当的音声时,来访者的某些无意识体验会突然被唤醒,这时候,咨询师可以鼓励来访者一边使用声器发出声音,一边用心倾听——通常这个过程会自发地流动起来,而咨询师在场并且保持有觉察的倾听即可;
第五步,咨询师根据来访者当下的情况进行适当的音声干预。例如,对于正处于“分裂”状态的来访者,咨询师可以帮助他借助另外的声器,找到“对立面”的音声,并且借助另一个声器发出来;然后,请他轮流使用两种声器来表达对立两极的音声——第一次练习,来访者听咨询师的号令,从某一极切换到对立面,然后再反复切换;第二次开始就请来访者自主地切换表达对立的两个极端。请注意,这个过程最重要的是,咨询师和来访者双方都要始终把注意力放在“听”上,且表达的强度必须要有所节制(太强烈的音声表达会导致原型能量击溃个体自我功能,意象音声技术要求自我觉察功能必须始终在场)。
第六步,咨询师和来访者合奏——来访者选择自己扮演某一极,然后咨询师扮演对立面,之后二人用声器尝试一起合奏:首先一方试图压倒另一方,然后尝试彼此妥协,通常最后总会自发地和谐统一。然后再交换角色。临床实践显示,在一个完整的双人音声互动过程中,会自发地经历混乱无序——彼此冲突——彼此妥协——互相渗透——和谐共存五个阶段。
第七步,双方分享感受和领悟。
3.5 注意事项
3.5.1 常规使用的基本原则
如前文所说,在意象音声体验过程中,体验者早期印刻的转化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完全无需个人的任何努力,因为它是无为的、合乎道的、天经地义的。所以,意象音声的使用者需要提起觉察,尽可能地减少“出于咨询师个人意志的刻意操作”。
其次,意象音声技术的灵魂在于“听音声”,而不在于“发音声”,因此,“倾听者”要始终在场。切记不要把意象音声技术用成“表达性艺术治疗”,因为那与意象音声技术的“治疗之道”相悖了。因为意象音声技术唯一的目标是促进“觉性的显现”,而最终能够让一个人从内心中自发地产生超越性领悟的,一定是“听”的功夫,而不是“表达”的功夫。
3.5.2 “人使用音声”可能带来的心理风险——这也是为什么这个技术“潜伏”了十几年才敢崭露头角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无知、自大且欲壑难填,在任何时代都是人类的自恋阴影。纵观历史,一切或伟大或渺小的发现和发明,似乎最终都很难逃避被滥用的命运。
而音声技术如果被滥用,是具有很大风险的——最常见的风险就是,如果使用者既不了解音声对心灵起效的原理,而自身又没有足够的真实成长来为音声的“场域”兜底,那么,不当使用音声,会很容易招来原型能量,如果个体的心理成长度不够或是刚好无知者无畏,那么个人自我被某些原型能量所击溃、吞噬也是极有可能的——轻则伤害身体健康,重则导致自己精神崩溃,甚至会付诸行动伤害他人。
因此,意象音声技术很重视“以道驭术”。
3.6 实际应用案例
菲菲,女,32岁,近两三个月以来,她的情绪非常容易失控,脑子很懵,且睡眠非常糟糕,而且连月经都不来了,去医院检查也没见什么病理性的异常。现实中老公对她很关怀,其他亲人也不错,近期也并没发生有什么不良事件,但是她经常因为一点点不如意甚至无缘无故就突然暴怒或者抑郁了。
我请菲菲选择一个情绪开始,菲菲选择了暴怒。
我请菲菲选择一个声器来表达暴怒的声音,并且把注意力放在听上。菲菲很快就选择了一个中号的鼓(还有一个大号的和一个小号的)——摸着摸着,她突然扬起自己的右手,猛烈地砸了一下鼓面,发出了“咚”的一声。我注意到随着一声“咚”,菲菲的身体突然僵住了一下,就好像她对这个声音非常意外,而被吓呆了一样。
于是,我请菲菲重复这个“砸鼓——僵住”的动作,并请她重点倾听“僵住”的音声。这个过程有些困难,菲菲反复尝试了好一阵子,知道某一刻,她突然听到了“屏住呼吸”的声音——那是死亡的寂静声。
于是,菲菲继续重复这个“砸鼓——僵住”的动作,同时倾听“咚!——屏息的寂静”。一遍又一遍,菲菲自发地尝试了不同的力度、不同的速度。然后,她又自发地尝试了大号鼓和小号鼓。
到了某一刻,菲菲突然发现,“咚”一声后的“僵住”和“寂静”变化了,变成了身体的一种细微的颤抖,同时与之相配合的是一种细细碎碎的手铃声。
当菲菲仔细倾听自己的手铃声的时候,她开始痛哭流涕。她忽然感觉自己回到了婴儿床上——本来是一个吃饱穿暖的舒服状态,但是突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声巨响,菲菲身体一硬,魂飞魄散。
菲菲说,这个场景确实发生过,但是记不得是在什么时候。可以确认的是,自己从那时起就吓掉了一个魂儿。而刚才当自己突然听到铃声的时候,这个魂儿就一下子回到了身体里面,这时候菲菲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摇着铃儿,而这个魂儿感觉好害怕。
菲菲还告诉我说,这手摇铃的声音,就是婴儿的瑟瑟发抖的声音。而一开始那个“屏息的寂静”,其实是“丢了魂儿的行尸走肉的声音”。所以,当魂儿不在身体里的时候,就是“寂静的声音”,而魂儿一回到身体里,就发出了细细碎碎的恐惧的声音。
最后,菲菲邀请我加入她的音声练习,我来用鼓拍出那一声巨响,菲菲用手摇铃来回应那个婴儿的恐惧。不一会儿,菲菲的铃声从细细碎碎的瑟瑟发抖声,变成了清脆的“哗!哗!”声,一应一和地跟随着我的鼓声,这时候,我的鼓声也受到了菲菲铃声的影响,开始变得有弹性和有节奏起来。
最后,我们自发地找到了属于我们当下的那个“对的节奏”,并且在某一刻,在毫无交流的状态下,非常默契地结束了合奏。
当晚,菲菲的睡眠就恢复了正常,更让她惊奇的是,当天夜里在睡眠中,她的月经就来了。几个月以后再见到菲菲,她高兴地说月经从那次工作以后就正常了,睡眠也大有改善,虽然还会经常闹点小情绪,但是都能管住自己了。
在这个案例中,菲菲那个“吓掉的魂儿”,很可能就是她在婴儿期由于某次惊吓而解离的一个“自体碎片”;而伴随着心灵上的解离,菲菲的身体则处于暂时的“木僵状态”——这就是一开始那个“咚!——僵住/屏息的死寂”的意象音声。
由于这个创伤的发生,在当时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回应,因此,这个婴儿的自体碎片就以一种“假死”的意识形态而被封印在那个突如其来的“惊吓”中,菲菲的父母不知道,甚至菲菲自己的自我也不知道,于是,这个解离的自体碎片一直没能被整合进入菲菲的自我意识当中。
而现实生活中,随着菲菲长大成人,当年那个一直被封印在“那时的一声巨响”中的“婴儿自体碎片”就沉入了菲菲的潜意识中,成为一枚深埋于地下的地雷,一旦有类似的刺激,或者一旦自我功能衰弱,这个恐怖地雷就会被引爆,并且以无意识的症状表达出来。
当“惊吓源”(所谓的“暴怒”)被菲菲用声器有觉知地表达出来,并且被听到的瞬间,菲菲的远古层条件反射被立刻激活了,于是,紧随着“咚”一声之后的“僵住”,“被吓掉的魂儿”就进入了我们的觉察领域。这时候,“惊吓源”和“被吓掉的魂儿”双方,以及双方之间的“迫害者-受害者”的原始关系模式,就化身为各自的音声,一同被“倾听的容器”所抱持住了。
于是,借助音声的流动与暂停,菲菲作为“倾听者”的“成人自我(此时空)”和“解离的婴儿自体(彼时空)”,就同时存在于当下了——而在此之前,二者是分裂的——因为,人类的“时间认知感”,会让“现在的成人我”不记得“过去的婴儿我”,而人类的“空间认知感”,也让“在这里的我”无法直接触摸到“在那里的她”。于是,当自我功能衰减的时候,解离的自体就开始“做主”,变成菲菲无法自控的各种身体和心理的症状。
当然,从意象的象征角度来解析,我们会得出以下结论:“身体的僵住”和“屏住呼吸的死寂”都是“受惊”的相;而“经血的停滞”也是一个身心同构现象,因为一个成年女人的身体,现在被一个“未成年的婴儿身体”占据了;而随着音声练习的过程,菲菲从“僵住到颤抖”、从“死寂到哗啦啦地出声”,意味着凝滞的心理能量在当下活化了、流动了,于是被“封冻”的恐惧感可以被允许进入觉察,而当年那个“被吓坏的小婴儿”,现在也可以被自我承认和接纳为自己的一部分;于是,菲菲的自我不再被“鬼压床”了,因为那个“无家可归的鬼魂”已经归顺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根本没有什么“鬼”在吓人,而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现在误会解除了,大家共舞一曲,握手言和,从此相安无事……
然而,在真正的意象音声工作中,以上这些领悟都不是“解读意象”得来的,而是在音声工作的过程中,被直接听到的。
由于篇幅有限,仅此简介。毕竟,远古认知层的玄妙无为,最是无法言说。如果读者有缘,当以身试法,或多或少必然会有真知灼见。
脚注:
1.意象对话学派的术语。“远古认知”特指人类使用身体来认知事物的本能,而“远古认知层”则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认知本能层。对于一个人的自我意识而言,被他/她远古认知层所认知到的内容,通常会处于“个人无意识”状态,因此,这些不被他/她知晓却会一直自动化运行着的内容,往往会成为他/她的“命运”。
2.意象对话学派的术语。“软泥状态”,特指一个人经过成长性退行后,所自发呈现的一种类似于“易感性极强的婴儿”样貌的早期身心状态与人格状态。而“软泥期”则特指正处于软泥状态的心理退行期。
3.意象对话学派的术语。“原始认知”的认知媒介是意象。原始认知以原型性的情绪情感为主要心理能量,以意象为“概念”,以意象之间的关系为“命题”,以许多意象共同构建的一个复杂系统的“关系网”为“理论”。对一个人来说,他会在原始认知中构建一个“我一生是怎样的”故事,用以说明“我是谁”,而这个被构建的人生故事,就是意象对话流派所说的“命运脚本”。
4.“统合觉”,是我提出的一个远古认知层的原初功能的概念,这是一种人类心灵中与生俱来的、能够把关于同一个事物的视听味触嗅这五种不同信息直接统合为“同一个整体”的“能觉”。之所以用“统合觉”来命名,是为了区分于赫尔巴特提出的“统觉(Apperception)”概念,即,“知觉内容和倾向蕴含着人们已有的经验、知识、兴趣、态度,因而不再限于对事物个别属性的感知”。“统合觉”与“统觉”最大的不同在于——“统觉”是意识功能把新的感官信息和旧的已有经验进行联合后再形成统一信念的功能,而“统合觉”是一种在意识和潜意识分化之前就已经具有的本能统合能力;统合觉是先于统觉存在的一种心灵本能。
5. 意象对话学派的术语。“早期氛围”特指一个婴儿对自身及其环境的一种总体的、混沌的感知,被感知到的内容就是“早期氛围”,在这个人的一生中,都将作为一种默认的、天经地义的人格底色存在。
6.“声器”,意象音声技术的专用术语,指的是任何可以发出声音的载体——可以是人、物或者人与物,甚至“天地万物”。而意象音声技术中的“音声”,既包括“阳声(主要指可被作为明确的‘主体’被听到的声音)”也包括“阴声(例如,‘发不出的声音’或是‘被忽略的声音’等)”。
参考文献:
[1]朱建军,曹昱,史晋.沙屉:一沙世界,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24(01):P.24-25
[2]朱建军.人格:人生一剧本,知识产权出版社,2022(02):P.88-99
[3]朱建军,曹昱.情绪词典:你的感受试图告诉你什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3(02):18
本文发布于第二十届全国意象对话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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