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章以历次田野考察笔记与文献资料为基础，考察马来西亚芙蓉坡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仪式，探讨华南原乡传统的传承机制与海外华人社会的在地化策略。在兴化原乡，祖先崇拜与孤魂祭祀属于不同的仪式传统。祖先崇拜一般在中元（农历七月）举行，孤魂祭祀一般在下元（农历十月）举行。然而，海外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仪式却有所不同，即不仅要祭祀无祀孤魂，更重要的是祭祀祖先的亡灵。祖先崇拜延续了原乡农历七月的仪式传统，孤魂祭祀则受到了福建人（漳泉移民）的影响。作为“混合型”的宗教仪式，兴化中元普度仪式适应了海外华人社会特有的历史环境，加强了同乡同族的社会文化网络。
关键词：祖先；孤魂；中元普度；兴化人；马来西亚
前 言
在中国传统的信仰体系中，祖先与孤魂都是亡魂，但却具有不同的象征意义。一般说来，祖先是有后代的亡魂，而孤魂是无后代的亡魂。因此，祖先是家族的象征，而孤魂则是外人的象征。美国人类学家武雅士（Arthur P. Wolf）认为，中国的民间信仰可以区分为神、鬼、祖先三大系统。神象征帝国的官僚，鬼象征危险的陌生人，而祖先则代表自己人。在此基础上，英国人类学家王斯福（Stephan Feuchtwang）指出，虽然三者都是家庭和社区的祭祀对象，但神与鬼代表社区的外部世界，而祖先则代表家族内部的一致性。不过，日本人类学家渡边欣雄认为，有无子孙不是区分祖先与孤魂的唯一标准，二者之间存在动态的转化。本文试图通过考察东南亚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仪式，探讨海外华人亡魂崇拜的仪式特征，并揭示祖先与孤魂在社区生活中的象征意义。
海外华人的中元普度仪式，一般都是“拜好兄弟”，即祭祀漂泊在异国他乡的无祀孤魂。然而，海外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仪式却有所不同，即不仅要祭祀无祀孤魂，更重要的是祭祀祖先的亡灵。因此，我们可以把这种普度仪式称之为“混合型”的宗教仪式。关于海外华人的中元普度仪式，国际学术界已有不少相关研究成果。例如，冼玉仪（Elizabeth Sinn）和王惠玲（Wai-Ling Wong）透过考察战后香港的广东人、潮州人、闽南人等不同族群的普度仪式，指出传统宗教仪式一方面是族群团结与排他性的政治与文化表达，但同时也是族群内部与族群之间的互动平台。Terence Heng，以新加坡宏茂桥德义熟食中心（Teck Ghee Court Food Centre）之普度为例，说明来自中国各地的移民透过路边神坛等暂时性的美感标记，将日常生活空间转化为精神性空间，使之成为少数族群表达自我族群认同的平台，同时也成为对抗国家一统化论述的强韧机制。蔡志祥观察日本神户的普度仪式，指出在1976年神户发生反华人事件后，当地华人普度仪式的核心概念由原本的血缘/同乡认同转而更强调华人/神户居民认同，并透过强调祖先崇拜来将不同华人群体整合成同一个祭祀群体，从而成为更具包容性的仪式。由此可见，前人关于海外华人普度仪式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移民文化与族群认同。此外，亦有学者从仪式展演的角度，观察海外华人的中元普度仪式。如Dan Waters 和Tim Ko记述了香港鸭巴甸街（Aberdeen Street）每年农历七月廿四日举行之小型普度仪式，发现即使是同一地点的普度仪式，在不同年份的仪式表演细节也会有所不同。
在东南亚华人中，兴化人是指讲兴化方言的人群，主要是来自福建莆仙地区的移民，也包括邻近福清、惠安边界地区的兴化方言群。东南亚兴化人为数不多，但却有非常丰富的仪式传统，尤其是新加坡九鲤洞的“逢甲普度”，早已引起国外学者的广泛关注。田仲一成认为，新加坡兴化人的九鲤洞“逢甲普度”，不同于一般的中元普度，而是一种联合举行宗族祭祀的葬礼。容世诚关注兴化目连戏与超度仪式之间的关系，集中分析了“逢甲普度”中的仪式表演、剧场环境和社群活动。蔡志祥和余淑娟，长期观察九鲤洞的“逢甲普度”仪式，尤其关注仪式的参与者如何通过仪式和戏剧达到他们的目的。不过，以往的相关研究大多局限于海外的兴化人群体，未能对海内外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仪式开展比较研究，难以深入揭示原乡传统在海外移民群体中的传承机制与过程。换言之，海外兴化人究竟如何传承与利用原乡的仪式传统，策略性地适应与改造海外移民社会的历史环境，这就是本文试图深入探讨的问题。
2011-2013年，笔者曾连续三年前往马来西亚芙蓉坡市，观看当地华人的中元普度仪式，尤其是由兴化方言群“福莆仙普度联谊社”主办的中元普度仪式。本文主要依据历次田野考察过程的笔记与相关历史文献数据，考察芙蓉坡“福莆仙普度联谊社”的沿革、兴化人中元普度仪式的特征，探讨祖先与孤魂在海外兴化人中的象征意义及其社会文化内涵。
福莆仙普度联谊社
芙蓉坡（Ujong）是马来西亚森美兰州（Negeri Sembilan）的首府，也是享受特殊政策的“自由市”。目前在森美兰州的兴化人约有10000多人，而在芙蓉坡的兴化人约有3000人。他们分别来自莆田、仙游、福清、惠安的数十个村社，每一村社的移民多则数百人，少则数十人，聚居的规模都不大。当地兴化人主要经营交通业和电器业，同乡同业的特色相当明显。由于芙蓉坡介于吉隆坡与马六甲、柔佛州之间，地处西马交通要冲，曾经是东南亚兴化人的移民中转站，许多南来的兴化人都是先到芙蓉坡，再辗转迁移至东南亚各地。因此，芙蓉坡兴化人与东南亚各地的兴化人都有相当密切的联系，芙蓉坡的福莆仙普度联谊社实际上也是东南亚兴化人的仪式中心。
福莆仙普度联谊社位于芙蓉坡林木街325-327号，是一座双层建筑，俗称观音亭，庙宇竣工于1979年。附近还有福建普度联谊社、潮州八邑会馆、货车同业公会、真空教道坛，是一个华人社团密集的街区。在福莆仙普度联谊社门前，有一大片空地，中间设立天公堂，左边设立聚贤堂（唐番拿督之神位），右边为金银炉。联谊社正门的对联是：“福莆仙秋祭求观世音菩萨，联谊社超度拜地藏王目连。”侧门的对联是：“福莆仙三县举行虔诚胜会，联谊社九洲团结崇拜盂兰。”因此可见，联谊社是专门为中元普度而设的公共仪式场所，不同于一般的华人庙宇。
福莆仙观音亭
芙蓉坡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仪式，究竟始于何时？目前尚无确切资料。一般认为，在日据时代之前，芙蓉坡兴化人已经开始举办每年一度的中元普度仪式。不过，据当地福建人（闽南人）的说法，芙蓉坡兴化人原来并无独立的中元普度仪式，他们最初是参与福建人的普度仪式，后来才自立门户，独立举办中元普度仪式。关于兴化人退出福建普度仪式的缘由，据说是由于当时兴化人大多是拉车的“苦力”，在普度聚餐时食量较大，引起福建人的不满，因此导致两个方言群的分裂。据当地长老回忆，芙蓉坡的“福建普度联谊社”庙宇筹建于1979年，而在此之前，兴化人已经创办了“福莆仙普度联谊社”。以上历史记忆说明，芙蓉坡兴化人的早期中元普度仪式，可能深受福建人仪式传统的影响。不过，当地兴化人最终脱离福建人的中元普度仪式，可能并非由于他们在仪式过程中受到歧视，而是由于两个方言群对于中元普度仪式的不同理解。
值得注意的是，芙蓉坡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仪式，原来称为“秋祭”。后来才改称“中元普度”。在现存的1979年仪式记录本上，还可以看“福莆仙秋祭筹备委员会”的题款，而到1980年代之后，账本上的题款则改为“中元普度观音诞”。无独有偶，当地潮州人八邑会馆举办的中元普度仪式，至今仍然称为“秋祭”。从当地中元普度仪式的不同名称中，似乎也可以看出各大方言群之间的不同仪式传统及其相互影响。
芙蓉坡兴化人的普度联谊社，最初是专门为举办中元普度仪式而创建的仪式团体，全称为“福莆仙普度联谊社”，至1970年代才创建了固定的仪式场所，俗称观音亭。在1979年建庙之前，每年的普度仪式都要临时找空地，“都是在路边搭棚做，很艰苦的”。此后，当地侨领黄德信在住家附近觅得土地，号召同乡捐资购地，起建观音亭，作为举办中元普度的固定场所，这就是现在福莆仙联谊社所在地址。建庙之后，每年农历七月二十六至二十八日，都要在此举办为期三天的中元普度仪式，但平常一般不对外开放。由于当地来自福清、莆田、仙游三地的所有兴化同乡都要在此参与中元普度仪式，因而“福莆仙普度联谊社”也就成为芙蓉坡兴化人中规模最大的社团组织。
1970年代创建的福莆仙普度联谊社（观音亭），其实是很简陋的“沙厘板屋”，至1999年才改建为钢筋水泥结构的双层庙宇。据1999年编撰的《福莆仙联谊社简史》记载：
福莆仙普度联谊社，兹因本庙所以前原地系沙厘板屋搭建而成，至今已有二十余载，由于年久失修，兼蚁虫侵注，东补西漏，破烂不堪。同乡有鉴于此，特成立委员会，召集筹募重修基金。承蒙诸商家热心，及善信人士出钱出力，重新就地改建成双层楼洋灰砖壁庙宇，庄严巍峨，美丽雅观，确实可喜可贺。
此次重建庙宇的发起人与顾问，都是当地知名的交通业或电器业商人，而捐助者主要是当地的36家兴化人企业。其捐款名录如下：
福源隆有限公司、德兴工业有限公司，各捐25000元；
复喜新合记公司、金福机械有限公司，各捐7000元；
万祥家具中心、瑞发家私公司、合益贸易公司、长山电器商，各捐5000元；
胜丰摩哆捐3000元；
忠和摩哆公司、南发脚车商行、万发机械商业、瑞裕摩哆、万成公司、万盛胶轮、美新兴摩哆、联合摩哆、机发摩哆、顺利发家私、胜利摩哆、庆丰电器商行，各捐2000元；
丰隆摩哆工业、王振逊有限公司、利和摩哆、成兴摩哆、丰美电器公司、南方公司、城发汽车、寰球电器、新华合摩哆、荣美摩哆、合兴汽车行、三和汽车公司、振兴摩哆、黄摩哆、德胜号等，各捐1000元。
上述慷慨捐款的企业主，后来都成为普度联谊社的领导阶层，分别担任普度主席、福缘主、功德主、虔诚主、理事主、董事长、名誉社长、董事等。其中捐款较多的企业主，甚至在观音亭的不同建筑中也有冠名权，如普度主席关凤声礼堂、福缘主黄传新佛堂、功德主黄南兄功德堂、理事主苏庆华左楼、理事主马金福右楼。
此次庙宇重建工程历时二年多，于1977年11月动工，至1979年12月完工，建成了两层楼的主体建筑。通过这次重建，形成了如下庙宇格局：
底楼中厅奉观音佛祖暨诸仙佛普度堂，两边供奉文殊普贤、南北都星君诸神，前厅左右监斋王、招面佛菩萨，后厅左右阎君、库官、将军等，备醮筵满堂，办中元普度。亭前拜佛诵经，以供四方善信求拜，诸神赐福。亭外有南无阿弥陀佛牌匾，左祠功德堂，供奉地藏王、目连尊者暨大伯公福德正神，及古坛公妈等，供拜忏超度众生灵位之祠。墙外两边，供奉寒林所，秋祭中奉万灵公、阴阳司左右众神明，墙边供寄牒灵位，以供福莆仙子民同拜。
除上述神明外，还在联谊社顶楼崇祀释迦牟尼、观音大士、弥勒佛祖、韦陀神将、关圣帝君和福德正神，一楼供奉神明观音、韦陀尊者、关圣帝君、赵公明、张公圣君等。这些神像造型偏小，据说都是当地福莆仙弟子寄放于此的家神。在每年一度的中元普度仪式之前，各弟子会把神明请回家中，在仪式结束之后的第二天再送回庙中供奉。
如上所述，福莆仙联谊社的庙宇建筑，主要用于中元普度仪式。尤其是一楼的功德堂，为“供拜忏超度众生灵位之祠”，主神为地藏王菩萨和目连尊者，并供奉古坛公妈暨历代祖先。在二楼，专门安排了木偶艺人和仪式专家的住所，这也是为每年的中元普度仪式而设计的。不过，当地的兴化同乡对联谊社的现有建制和规模并不满意，他们表示还要继续扩建和改建，使之发展为日常开放的庙宇。
芙蓉坡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仪式，于每年农历七月二十七到二十九日定期举行，由福莆仙普度联谊社统一组织。在举行仪式之前数月，联谊社照例应向本坡兴化同乡送出如下“请帖”：
本社年例，定于农历七月二七、二八、二九三日三宵，为公建普度胜会，礼邀中国高僧主持法会，诵经礼忏，祈求国泰民安，人民安居乐业，公演木身目连尊者，宣扬善恶报应分明，并为合郡善信人等之先灵超度，及寄牒祭拜，复为有缘者延生赐福。中元普度，法会圆满，设宴联欢，联络乡谊，阴阳泽惠，合境平安。敬希善男信女慷慨参加，共发慈心，同沐神恩，诚功德无量矣。
法会仪式：
廿七日 起鼓安佛，寄牒祭拜
廿八日 木身目连，续集超度
廿九晚 大开焰口，礼仪敬佛
三十晚 举行联欢，福余宴会
谨定于
公历 年 月 日
农历 年 月 日
福莆仙联谊社公建普度完满，举行联欢宴会。恭侯 光临
宴会席设：福莆仙联谊社
时间：下午七点入座
地点：芙蓉林木街门牌三二五至三二七号
电话：七六一五七二一
（恕乏驾催）
上引“请帖”的主要目的，在于为普度仪式募集捐款，尤其是征集“寄牒祭拜”的参与者。在仪式正式开始之前，联谊社还要根据仪式专家的具体安排，公布新的仪式程序表，从中可以了解仪式的实际进程。例如，2013年公布的仪式程序表如下：
本社定于七月二七、二八、二九日三昼夜，为本社公建年度庆赞中元普度盂兰胜会。在法会期间，本社将为合乡子民、善信等人之先灵寄牒与超度祭拜。此法会由佛界高僧主持并礼佛拜忏，法会将按照日期与实践如：
七月二十七日八时正，安佛
七月二十八日凌晨五时正，进表
七月二十八日早八时正，建坛
七月二十八中午十二时正，做供、十供
七月二十八下午二时正，结忏
七月二十八日下午五时正，结忏
七月二十八夜八时正，诵金刚经
七月二十九早八时正，建坛
七月二十九中午十二时正，做供、五供
七月二十九三时间半，结忏
七月二十九下午四时正，木身超度
七月二十九夜八时正焰口，法会超度
七月二十九夜九时半，过桥
七月二十九夜十一时正，祭船
七月二十九夜十一时，进贡、送佛、功德圆满
福莆仙联谊社是组织中元普度仪式的常设机构，主要负责邀请仪式专家、布置仪式现场等例行事务。在每年的仪式活动中，还要依据实际的参与者及其捐款情况，组织临时性的领导机构。如2013年的领导层，由59位捐款较多的董事组成，再从中卜杯选出3名炉主、2名总务、2名财政、2名醮主和若干名福首。
在正式举行仪式的前两天，就开始布置仪式现场，准备仪式用品。一般由参加仪式的男子负责搭建外坛，女眷负责打扫房屋、清洗碗筷。在仪式活动期间，有许多女眷自愿前来帮忙，多年来热情不减。蔡玉英阿嬷告诉我：“以前这是男人做的事情，女人不可以参与的。后来，他们让我们参加这些事务，做了有2、30年了。起观音亭前，在路边做，很艰苦。房子建好后，就好多了。”
芙蓉坡兴化人中元普度的祭祀空间，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区域：一是由佛教僧人主持的祭祀场所，主要用于超度祖先；二是由木偶艺人表演的目连戏台，主要用于挑忏厉鬼(年度非正常往生者)；三是在庙宇中间设置的普度桌，主要用于普度孤魂野鬼（四处游荡的魂魄）。这说明，在芙蓉坡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仪式中，必须同时超度三种不同类型的亡魂。正因为如此，其仪式过程既不同于兴化原籍的中元普度，也不同于当地其他方言群的中元普度，而是一种混合型的亡灵祭祀仪式。
超度祖先的佛教仪式
农历七月十五，佛教称为盂兰盆节，道教称为中元节。民间传说，每逢农历七月，地狱之门都会开放，阴间的鬼魂可以在阳间自由活动。因此，农历七月是“鬼月”，必须请僧道作法，为来自阴间的亡灵施舍衣食，同时也祈求他们切勿侵扰凡间。在佛教的传统中，盂兰盆节主要是为了借助于阳世子孙的功德，促使祖先的亡灵早日超生。芙蓉坡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仪式，尤其注重超度祖先的佛教仪式，无疑是沿袭了盂兰盆节的仪式传统。
在福莆仙普度联谊社举办的中元普度仪式中，佛教僧人的仪式场地设在联谊社一楼的关凤声礼堂，周围用木质屏风装饰。屏风以“二十四孝”为主题，每一屏风都镌刻一个孝行故事。这一套屏风仅用于七月普度，仪式结束后就要重新收藏起来。在佛教道场的墙壁上，悬挂着许多神明的画像，从左到右依次为：监斋使者、阎君帝子、文殊菩萨、三圣佛（佛祖、弥勒、观音）、普贤菩萨、库君大使、召面鬼王。主持僧人做法时，还要召请各路护法神明，如2011年召请的神明为十方应供、本堂寺文武列圣、天上无极妈祖娘娘、金刚宝忏、常住三宝、释迦文佛、韦陀尊天、普贤菩萨、玉皇上帝、府县城隍。2012年召请的神明为韦陀尊天、瑜伽会上、阿弥陀佛、药师如来、释迦文佛、观音菩萨、金刚宝忏、珈蓝菩萨。在关凤声礼堂前设立的神坛，对内为弥勒佛，对外为韦陀尊者，其左侧摆放纸扎符使马，大小共七匹。
在联谊社外部的左侧过道两边，共设有四个附荐台。沿庙宇围墙设立的附荐台上悬挂二爷、大爷、万灵翁、阴阳司等神明画像，并悬挂对联：“神幡飘渺接引幽魂上幡堂，鼓乐齐鸣恭迎佛圣入法会。”再往前摆放纸扎房屋，分别为男宅、女宅。在联谊社左边两个附荐台之间，设立召请地藏王菩萨的洞案，上书“佛幡接引本普度会古坛亡过神魂，南无地藏王菩萨”。到了联谊社外面的空地上，依次排列了许多各姓祖先的牒位，每个牒位前都有一个香炉和祭品。
从仪式空间的布置上，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这是一个以超荐祖先为主的佛教仪式。这种仪式空间显然不同于当地闽南人举办的“福建普度”。在“福建普度”的仪式现场，必须放置高大威武的“大士爷”，并辅之以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还有负责押送亡魂归地府的三个大型符使马、三顶轿子和三部黄包车。很明显，“福建普度”的主要祭祀对象是孤魂野鬼，而兴化普度的主要祭祀对象是祖先亡灵，两种不同的仪式空间反映了各自不同的仪式特征。
芙蓉坡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仪式，历来是请兴化籍的僧人前来主持。据说，早期主要聘请本坡兴化寺庙紫竹亭与妙应寺的僧人主持，近年改为聘请马来西亚各地的兴化籍僧人与来自兴化原乡的僧人。如2011年的僧人，分别来自兴化原乡、马六甲观音庙和吉隆坡的福泽堂、三圣堂、万寿亭；2012年的僧人，分别来自吉隆坡增江福泽堂、万寿亭与原乡塔斗山会元寺。2013年请来主持仪式的高僧释文礼，自幼在原乡出家，13岁受教于闽南佛学院，后来又赴印度、泰国进修，学习佛法密宗，1991年曾参加吉隆坡佛教法会表演，现为原籍仙游县榜头镇某一寺院的住持。
在兴化普度仪式中超度祖先，称之为“寄牒附荐”，即把祖先名字写在寄牒文本上，张贴到附荐台上的纸质灵位。2013年，总共有132个牒位，每个牒位都代表了当地兴化人的一个家族。在牒盒的封面上，一般书写超荐者及其亲属的姓名，如:“福莆仙联谊社孝男×××，内牒给付×宫×××二位正魂收讫。”牒内寄文如下：
执照
三宝大梵堂
今据大中国福建省××县人氏，现在南洋马来西亚联邦居住，奉佛修因斋主×××
领哀眷等同伸拜荐
亡过一位神魂，生于 年 月 日 时 ，卒于年 月 日 时。
切念自从归逝，未卜升沉，今叨
慈光，祈登莲界，
虔向今月是日，仗僧修设道场，礼请
佛圣证明，扳集十王洞鉴，批宣
大乘诸品真诠，洗除多生罪垢，荡涤累世愆尤。
本坛依科行持法事，今已功完果满，切就
三宝座前给出文牒一道，付与亡魂收执为照，以凭超升者。
右牒给付亡魂过 宫 一位神魂收执，
承忏雪之殊勋，等虚空之清净，故牒。
太岁 年 月 日，沙门心印 给，恭请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证明。
农历七月二十七日下午，参加仪式的兴化人陆续来到现场，登记“寄牒”超度祖先的名单。如有非正常死亡的亲人，必须事先报名登记，由目连尊者进行“挑忏”。这是因为由僧人主持的“寄牒超荐”仪式，与目连超度的仪式现场是完全隔离的，二者互不干涉。僧人召请神明的疏文为：
是日奉 佛斋主
佛天大垂，涓向今月是日，仗僧 修设道场，批宣
加持诸品真诠，普伸共餐。今则
法事告竣，虔贡珍才信香，
伏翼
洪慈俯垂荐纳，谨伏以
闻
太岁 年 月 日 日，具状进上
仪式程序与相关科仪如下表所示：
在上述仪式过程中，主要使用以下佛教经典与科仪：《八十八佛》《蒙山施食仪文》《弥陀经》《妙法莲花经》《金刚宝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弥陀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般若波罗蜜心经》《瑜伽焰口》《大悲咒心经往生咒语》《吉祥咒》等。佛教超荐仪式的高潮，在于七月二十九日晚上举行的过升天桥与烧船送圣仪式。所谓“过升天桥”，据僧人的解释是“拜忏”的终极目的，而“拜忏”有梁皇宝忏、水忏、大悲忏、药师忏、净土忏、地藏忏等不同仪轨。在兴化原乡，“过升天桥”被认为是等级很高的“拜忏”，一般必须在寺庙中举行。
昇天桥
农历七月二十八日下午，开始搭“莲台”，准备“过升天桥”。在莲台上，有僧人的法器，还有一个小盘子，内装米、硬币、花、香。从莲台下面，拉出象征“桥”的白色布条，上有一纸扎小桥。在布桥下，有四个绿色纸灯，其下各有一个水桶，以供祖先亡魂沐浴净身之用。到了晚上，庙中的其他仪式结束之后，主持僧人开始坐上莲台诵经。据说，坐莲台念经必须学过密宗，而本地兴化僧人都无此经历，因而必须从外地聘请。他们告诉笔者：“如果一般的仪式，我们可以做。这个坐莲台、升天桥的，我们不行。”
在莲台诵经的时候，参加仪式的亲属陆续来到附荐台，将祖先的牒位取下，在庙宇侧门有序排列，等候过升天桥。诵经结束后，开始抛洒小盘子内的米、硬币、花、香等物品，在场的众人争相拾取这些“福物”。亲属们将牒位递给僧人，在上面用朱笔点过后，齐声喊道：“×××，过桥啊！”然后手持牒位，走到桥边，有专人负责接过牒位，在布条上划过，表明祖先亡灵已经过了升天桥，再把牒位放回附荐台上。
僧人诵经结束时，约接近午夜12点，开始举行佛教法事的最后一个步骤——“烧船送圣”。所谓烧船送圣，就是恭送祖先亡魂随同诸佛菩萨、灵界仙神前往极乐世界。在仪式现场，有人告诉我：“今晚，我们就是为祖先购买了飞机票和船票，让他们前往极乐世界。”有趣的是，在烧船送圣仪式中还有纸扎的飞机和“福安号”法船，放置在林木街品香楼对面的空地上。僧人诵经完毕后，为法船和飞机开光，然后组织者返回联谊社，高喊：“REDAY GO！”众人陆续将祖先牒位和招魂幡、榜文、金纸等都一并点火焚化。须臾之间，火光冲天，超荐亲属纷纷双手合十，祈求祖先庇佑。仪式结束后，僧人祝福在场各位“合家平安”，同时联谊社的组织者齐声呼喊道：“发拉！”
烧船送圣
田仲一成论及新加坡九鲤洞的逢甲普度仪式时，曾经敏锐地指出：“大普度这个仪式本来就是以超度孤魂为重点的，但在这里，很明显是想使它成为由各家宗亲灵位独自施舍、接受超度的手段。我想把他解释为联合举行忌日祭祀（宗族祭祀）的一种葬礼。”这就是说，海外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仪式，实际上不是普度孤魂，而是联合超度各自的祖先。不过，在这种联合超度祖先的仪式中，同时也必须普度孤魂，这就使海外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仪式超出了“宗族祭祀”的范畴。
超度孤魂的目连仪式
在芙蓉坡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仪式中，普度孤魂的祭祀称为“普施”或“施食”，即对当地所有无祀孤魂的祭祀。普度的仪式空间主要是设在庙宇中间的普施桌1台，实际上也是超度孤魂的仪式空间。
普度联谊社为普施准备的祭品，在农历二十八日下午已经陆续在观音亭前摆出来，主要有全猪全羊、9斋11荤的文武宴。此外，还有各家各户自己准备的普施物品，分为左右两排依次摆设，在每一种祭品上都插了一面三角形的纸旗，上书“庆赞中元”与供奉者之姓名。每年摆放私人供品的信徒都有三五十家，他们大多是当地的兴化人商号和企业家，如明珠酒店、马来西亚王振逊有限公司、成兴摩哆、丰美电器之类。这种普施孤魂的仪式现场，与当地闽南人的福建普度颇为相似。但略有不同的是，在兴化普度仪式结束后的第二天午后，还要继续摆出普施物品，俗称“做第三日”，据说是为了接待远路迟到或行走不便的孤魂，这是源自兴化原乡的仪式传统。
在仪式过程中演出的木偶戏，主要是为了超度非正常死亡的亡魂。芙蓉坡兴化人认为：“目连救母，只有我们兴化人有，别色人是没有演的。”其实，在东南亚的兴化人庙宇中，并非所有普度仪式都有能力演出目连戏。由于芙蓉坡兴化人的中元普度都要上演目连戏，通常也被认为是新马兴化人中最高级的普度仪式。三年前，芙蓉兴化志元堂乔迁新址后，也曾经一连三年在七月普度举行目连超度仪式。
兴化木偶戏
芙蓉坡兴化普度的目连戏，按照惯例由兴化木偶剧团演出。据说，早年主要由新加坡新得月木偶剧团演出，后来由新和平木偶剧团演出。近10年来，新和平逐渐退出本地市场，由来自兴化原乡江口石庭村的木偶戏班演出，但仍然悬挂吉隆坡三教堂新得月的招牌。谈及新和平退出芙蓉坡演出的原因，剧团成员认为是由于新和平人手有限，在繁忙的七月无暇顾及芙蓉坡的演出。每年农历七月份，石庭的木偶艺人在马来西亚有多场演出，而农历七月底的芙蓉坡福莆仙普度是最后一站。例如，2012年的演出日程为：农历7月14-19日，吉隆坡三教堂；7月20日，吉隆坡崇贤堂；7月27-29日，芙蓉坡福莆仙普度。这种连续的演出日程，自然有利于减低旅费及演出成本。福莆仙联谊社的主持人表示：“他们到其他兴化庙宇演出，我们承担的费用也会省一点，这样就好做一点。”
木偶戏台设置在联谊社右侧围墙边的空地上，后台照例供奉戏神田公元帅。因为要上演目连戏，前台左侧挂上了一尊“大哥”（无常）木偶，戏台前对联为：“目连尊者运神通亲在幽冥地狱，灵山会上报芙蓉筵门前救诸魂”。演出开始前，通常要表演“弄仙”（八仙彩戏），但由于是在观音亭前演出，所以改为“跳加官”（加官进禄彩戏）。农历二十七夜晚上，先演彩戏，其主题与目连超度并无直接联系，一般都是选择吉祥如意的剧目。2013年福莆仙普度的演出剧目如下：
木偶戏班超度的对象为非正常死亡的亡魂，俗称“挑忏”。参加“挑忏”同样采用“寄牒”的形式，与超度祖先类似。早在半年前，普度联谊社就已公开张榜，征集有意参与者报名。其收费标准分四个等级，前三名分别为马币RM1000、800、200元，至第四名以下皆为RM50元。2013年共有10户人家参加“挑忏”仪式，其中大多是超度意外身亡者，有一户人家是超度婴灵。据说，今年参加“挑忏”的第一名与第二名，不但很早就被人预订了，而且报名参加者还有“外色人”（是广东人）。
2013年演出的木偶剧本，采用兴化莘郊木偶班的《目连尊者》，分为上集《傅天斗》与下集《目连救母》。这一剧本可以连续上演7天，但一般在演出时视仪式进度随时调整剧情。农历七月二十八日早上九点半，目连戏的演出正式开始，中午略为休息，下午14：30分左右再次开演。七月二十九日早上，继续演出目连戏，下午在演出《目连救母》的同时，举行“挑忏”仪式。目连戏的演出，通常是断断续续的，剧情并不连贯。据木偶艺人说，这是一种习惯。每当演出告一段落，都要抛洒冥钱并吹哨子。
农历七月二十九日下午15：20分，目连戏演出至目连尊者下地狱救母，目连尊者手中持幡，上书“佛光扶引孤魂由子共超生、四生九有出入昆庐性海”。当故事情节进入超度环节时，参加“挑忏”的亲属开始在联谊社内准备祭品，其中除了冥币、金纸之外，还有一张由灵宝大法司开具的“开通冥途路引”。这一“路引”的落款为“二天扶教辅元体道天师张大真君”，而用印则为“广东省城隍”，据说都是从当地的冥器店买来的。每家都把祭品放进各自专用的纸箱内，有的还会根据自己的意愿，提供某些特殊的祭品。例如，有一位母亲给自己意外身亡的儿子买了几本护照，她反复强调：“我这里面Passport有三本，这样我儿子就可以到处去玩。”在箱子外面，一律贴上封条，上书“灵宝大法司敕令，阳间×××给，阴间×××收”。
在举行“挑忏”仪式之前，各家亲属把香炉、祭品都搬到戏台前，依照原定的顺序，在戏台前左侧等候。当目连尊者打开地狱门时，唱道：
儿奉敕令，奉佛旨，东风哑炉佛
为娘数来届只×特到地府救护母亲。儿奉敕令，一身如来，西方弥陀佛
我一心来到只比×天容下地府救护母亲。儿奉敕令，僧三宝，南方目连佛
来届地府泪淋比，持届地狱救母亲。儿奉敕令，打破狱门，北方成就佛。
于是，木偶艺人开始逐一超度亡魂，被超度者的亲属都聚集在戏台前焚香祭拜。在木偶戏台上，同时需要三个木偶艺人分工合作，其中一女艺人操纵木偶，一男艺人演目连尊者，一女艺人负责开关地狱门。每当打开地狱门，男艺人念道：“×××啊，超升啊！”这时，目连尊者就要用法杖画符，口诵“南无阿弥陀佛”，其他木偶艺人则同时抛洒纸钱，吹哨子三次。然后，为每一位被超度的亡魂发放如下文凭：
中国福建省××县人氏，侨居马来西亚森美兰州芙蓉××路地方居住，扳请亡魂××到森美兰州芙蓉福莆仙联谊社筵戏台上，目连接引。目连尊者超荐亡魂×××到西方极乐世界，逍遥快乐。南无观音菩萨，阿弥陀佛超荐，南无阿弥陀佛。
在“挑忏”仪式结束之后，还要对当地所有的无祀亡魂进行超度。最后，由木偶艺人当场宣读如下文告：
地方在马来西亚森美兰州芙蓉坡林木街，福莆仙普度联谊社盂兰胜会超荐，七月廿九下午四点，扳请亡魂到福莆仙戏台上超荐，斋主明珠酒店叻务路明珠酒店。此处如有亡魂小人，今日七月廿九日下午申时，请引芙蓉坡筵前戏台上超荐无祀亡魂，佛光普照，接引亡魂，超身往西方极乐世界，逍遥快乐，阿弥陀佛起。
由木偶艺人主持的超度仪式，前后历时约30分钟。在仪式结束后，众人持香朝舞台对面各拜三次。此后，目连戏继续演出，直至目连尊者将母亲救出地狱，全家团圆，木偶戏演出才正式结束。
17：20，主办方将鱼、肉等祭品端到戏台前的香桌上，由目连戏班主持“普施”。在戏台上撤掉香案，摆上五盆祭品，每盆均插一柱香。在戏台对面，焚烧金银纸五份。普施的意义，在于犒劳孤魂野鬼，所有提供祭品的斋主和参加“挑忏”的主家都要有人在台前随拜。祭拜之后，撤去5个孤盘祭品，依次拿出其中一样抛出，烧掉纸钱及目连戏台对联。与此同时，木偶艺人焚烧目连手中的幡，然后清洗戏台，唱一段清曲。最后请出田公元帅的神像，举行“净棚”仪式。
中国各地目连戏的剧本，一般都是源于佛经的目连救母故事，即目连尊者借助于佛教的法力，从地狱中解救母亲。其本意在于宣扬佛法，提倡孝行，追荐祖先。然而，在海外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仪式中，演出目连戏的目的并非超度祖先，而是超度无祀孤魂和非正常死亡的厉鬼。其象征意义与历史文化内涵，值得深入探讨。
余 论
芙蓉坡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仪式，不仅要祭祀当地的无祀孤魂，更重要的是祭祀祖先的亡灵。这种“混合型”的中元普度仪式，既延续了原乡的中元祭祖仪式传统，也吸收了当地“福建人”（漳泉移民）七月“拜好兄弟”的仪式传统，适应了海外移民社会的特定历史环境。考察这一仪式传统的形成与演变过程，有助于深入探讨华南原乡文化在海外的传承机制与在地化策略。
在农历七月祭拜祖先，原来是兴化民间的传统习俗，其历史源流至少可以追溯至明代初期。据弘治《兴化府志》记载：
俗为地官赦罪，死者得以归家，故自十三日起至十六日止，人有多买纸为钱，及糜之为金银锭，侑以酒肴，荐诸祖考。其纸以多为善。出嫁女子礼父母家，名曰“走纸”，其费尤多。
时至今日，兴化民间仍然称中元节为“七月半”“公妈祭”。其仪式过程，一般分为“接公妈”“拜公妈”“送公妈”等环节，前后历时半个多月。当地流传如下童谣：“初九、初十，金水滴滴；十一、十二，金粿尝味；十三、十四，担来担去；十五、十六，臭和合合；十七、十八，粪池兜齐厮挤；十九、二十，呵扒鼻塞；二一、二二，背寒泻利；二三、二四，柴头仔目连戏；二五、二六，放入棺木；二七、二八，立旌放贴；二九、三十，炊糕做百日。”在此期间，当地还有“走纸”习俗，为出嫁女子的父母去世后，女儿与夫婿于七月半回娘家“走纸”哭奠，祭品为纸箔、猪脚、宝糕、金粿等。
超荐公妈
兴化民间的七月“公妈祭”，一般都是在家族内部举办的，很少有社区性的公共祭祀仪式。然而，在海外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仪式中，却是许多家族联合举办祖先祭祀仪式，田仲一成因而称之为“联合的葬礼”或“宗族祭祀”。笔者认为，这主要是因为海外兴化人大多尚未建立建立家族祠堂，因而有必要借助于普度联谊社之类的公共平台，联合举办祭祖仪式。当然，就仪式的主旨而言，与兴化原乡的七月“公妈祭”并无二致，都是为了追荐祖先亡灵的家族祭祀仪式。我在田野调查中发现，每年参加芙蓉坡兴化普度仪式的人群，都有不少是来自新加坡、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其他地区的兴化人，他们参加仪式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超度祖先，或者说是为了参加中元普度中的家族祭祀仪式。由此可见，在中元普度仪式中联合祭祀祖先，不仅继承了兴化原乡七月“公妈祭”的仪式传统，而且为海外兴化人的家族祭祀提供了新的平台，可以说是在海外移民社会环境中的仪式创新。
海外兴化人在中元节祭祀孤魂的普度仪式，也是在移民社会环境中的仪式创新。在兴化原乡，举办无祀孤魂和非正常死亡的厉鬼，通常是在农历十月的下元节前后，而在中元节则无此习俗。这种在中元节“拜好兄弟”的普度仪式，可能最初源自于福建人（漳泉移民），而海外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也是受到当地福建人的影响。据乾隆《泉州府志》记载：“中元祀先，寺观作盂兰会，俗名‘普渡’。南国风俗，中元夜，家户各具斋供，罗于门外或垌衢，祝祀伤亡野鬼”。这就是说，早在清代前期，泉州民间已有户外或公共场所祭拜无祀孤魂的习俗。时至今日，闽南各地都有在中元节“拜好兄弟”的公共祭祀仪式，而在海外闽南人聚居的地区更是长盛不衰。芙蓉坡兴化人的中元普度仪式，最初是与当地的闽南人共同举办的，后来才创办福莆仙普度联谊社，独立举办中元普度仪式。自此之后，芙蓉坡的兴化普度日益偏重于祭祀祖先，但同时也要祭祀孤魂野鬼，这显然是由于受到了当地闽南人仪式传统的影响。
前人的研究成果表明，海外华人社会的中元普度仪式，不仅有助于加强族群内部的认同与团结，而且促成了族群之间的互动与融合。这是因为，随着仪式规模的不断扩大，族群的边界也被打破。在芙蓉坡兴化人的普度仪式中，由于同时祭祀祖先与孤魂，使之具有更丰富的社会文化内涵。由佛教僧人主持的超度祖先仪式，原本属于家族祭祀的范畴，但由于这一仪式是由普度联谊社统一组织的，这就使之具有仪式联盟的性质。由木偶艺人主持的“挑忏”仪式，原本是为了超度非正常死亡的家族成员，但由于这一仪式同时用于普度孤魂野鬼，这就使危险的“外人”也可以转化为“好兄弟”。在这里，祖先与孤魂的界限是相当模糊的，而族群的边界也是可以移动的。
应当指出，芙蓉坡的福莆仙普度联谊社，最初是为中元普度而组建的仪式团体，目前已成为芙蓉坡兴化人最重要的社团组织。当地兴化人中的成功人士，大多通过捐款赞助及参与仪式等形式，成为联谊社的董事会成员，或者是中元普度仪式的组织者。由此看来，海外华人社会中的名誉、声望与权威，与仪式和象征系统系统密切相关，这也许就是“权力的文化网络”。
（本文經作者授權發佈，原載《節日研究》第十四輯，2019年，頁183-203。註釋從略，引用請參考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