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乡记忆│瘸腿二哥

文摘   2025-01-06 07:54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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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故乡的记忆,是若干人情事物的勾连,它们集结在一起,一帧帧、一段段,共同构成故乡的时代影像。但更多的是那些活着或是逝去的人们,有了他们的串联,这些记忆才复活过来,才生动起来,才有了氤氲的烟火气息,才有了生活的活色生香,才有了令人怦然心动的感觉!最近,我常常想起瘸腿二哥——我童年时代记忆最为鲜明的人,同时勾起诸多回忆。



  

  我,在严厉的小脚姥姥家里度过了6岁至10岁的童年时光。瘸腿二哥是姥爷同宗,按辈分与我平辈,彼时他四十余岁,但仍极讲究地称我为“官庄老表”,姥姥则让我称他为“二哥”,我则在内心深处叫他“瘸脚二哥”。常常是在我由于焦虑而生发的故乡梦境中,顺着东西方向村子街道,二哥一脚高一脚低地自东向西走过来,晨晖映着他歪歪斜斜扭动的身影,看到六七岁的我,大老远便扬起手来,招呼着喊上一嗓子:“老表,你又来啦!俺妈妈(姑妈)些好不?”再过上那么一两分钟,来到近前,摸头揉脸一系列热情的动作令人促不及防。


  年轻时的二哥,彼时腿脚完好,仪表堂堂,在生产队大集体里算得上了一号打眼的人物儿。他争强好胜,心高气傲凡事必争先。在一个秋天生产队的打草竞赛中,求胜心切的他为了提高生产效率,不顾及危险地用左腿向打草机的闸口送草,高速转动的打草机刀片将他左腿膝盖以下的骨肉打得粉碎,在医院里醒来后就永远的失去了半条腿,余生只能以假肢和拐杖做伴,一脚高一脚低地穿行在乡村小道。



  

  二哥是乐天派,精神力量强大,在床上恢复了几个月后,装上了假肢,成了“瘸腿二哥”,他倒也并没有因此沉沦下去,很快便又活跃在街头巷尾田间地头。足迹所至,便充满着他爽朗的笑声。在田间劳作之余,待得众人围上来,二哥会即兴表演地方一段地方小戏,诸如四平调《四郎探母》、山东大鼓书《武松打虎》、评书《杨家将》都是他的拿手好戏,至于挤眉弄眼、插科打诨更是蝎子粑粑——独一份了。餐前饭后在小村的十字街头“信息交流中心”,二哥是永恒的主角,或是讲上一段俏皮话儿,惹得小媳妇们羞红了脸,攥了拳头追打他,他便一瘸一拐得绕着圈儿地跑,引起更多的哄笑;他还会从附近的公共厕所里探出头来,招呼几个老嫂子过来瞧稀奇,然后真得被几位中年妇女拉扯出来,扒了裤子,逗趣一番,引得一众小脚老太太笑骂他是个没脸没皮的主儿。许多年过去了,想起那些欢笑场面,仍然激动不已。那是个精神生活极端贫乏的年代,没有电视、没有娱乐,二哥以一已之力,挑起了全村人精神娱乐的担子,并且做得风声水起。



  

  二哥喜欢逗小孩儿,由于比邻而居,我更是“深受其害”,体会莫深。夏天,七岁的我骨起在胡同口端着粗瓷大碗“呼噜呼噜”喝泼汤面条的时候,二哥便拐拐地走过来,煞有其事的说:“老表,你碗咋个漏汤了?”我便认真的翻转碗来检查,自然是面条也撒了,惹得姥姥一阵叫骂,骂二哥欺哄小孩子,骂我是个小傻瓜。唉!想起那时,智商也真是着急,这种当上了数次,屡屡让他得手。二哥的可恶之处,在于他给我起了绰号称我为“麻燕”,让我恨之入骨,久久不能释怀。“麻燕,麻燕,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待我凑到他跟前,他便拿出他的断腿茬子来,肉肉的、圆圆的让人心生恐惧,通常是吓得我闭上眼睛跑开,他便在身后促狭地大笑起来。二哥还曾脑洞大开地哄骗七岁的我定了一门“娃娃亲”。大致如下,他讲他有个朋友在隔壁村,是个杀猪匠,有三个女娃娃,老大是个跟他一样的瘸腿残疾人,他们家给老大招上门女婿,还说相中了我,家里大人已经同意了,他过段时间要带我去认认门。这在一定时期给我造成了极大的阴影。想起今后将与一个残疾女子度过一生,还要去她家里生活和劳作,就莫名恐惧,以致之后一遇到二哥说起来带我去隔壁村看媳妇,就极为抵触,甚至从此上学时都不敢路过隔壁村,即使绕很远的路也在所不惜,搞得我很长一段时间内真的认为在隔壁村有个残疾的媳妇儿和一个凶狠的杀猪匠老丈人。我想,童年的诸多不快大抵源于此。除此之外,二哥是个不错的人,春末他会带孩子们去桑园里摘最甜的白练桑椹,夏天带我们去摸鱼逮虾,秋天则会带孩子们去地里烤最香最甜的红薯,冬天则让我们窝在他家里听他讲古说评书。他是个令孩子们又欢喜又恨的主儿。


  

  二哥是勤劳的人,一个人拖着残腿种着七八亩地。麦收秋收时节,常常吃住在地里,没黑没白地人工割麦、砍玉米,靠着他在村子里的好人缘儿——他经常为乡邻们提供义务工,换取邻居们在他从事一个人不能胜任的工作时方便及时地搭上一把手。农闲时,二哥会骑着他的“倒骑驴”批发一些零食、汽球和甘蔗等沿村贩卖,贴补家用。整个冬季,二哥逢集便会去十余公里外的县城售卖自己种的萝卜白菜,起早贪黑,眉毛胡子裹了霜雪,想来极为艰辛。我读高中的那几年,曾在冬天清晨遇到过他,吃力地推着装满白菜的“倒骑驴”,倾斜了身子,头顶上热汽蒸腾,在寒风中推车前行,情景很是让人感动!


  二哥是孝顺的人。因为腿的原因,二哥终生未娶,与老母亲相依为命。听姥姥讲,二哥本来是有机会成立自己的家庭的。曾经一个偏远村子带一个孩子的寡妇看上了他,要求他上门一同生活,条件是不能带着老母亲,因为二哥还有一个哥哥。这是二哥最无限接近婚姻的一次,但他舍不得老母亲,还是拒绝了这桩婚事。曾经,二哥的婚事是全村人最为焦心的事情,大家都希望他有一个家庭,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能够照顾他的余生。这种愿望有多强烈呢,不太好表述,我还是举个例子吧,1986年,我8岁,曾以二哥要借钱结婚娶媳妇为由,从母亲那里骗了30块钱,在母亲眼里,二哥结婚是件大事,应帮尽帮,为此我被大人狠狠地打了一顿,几乎社死,二哥也多了一个嘲笑我的因由。他最终未能满足乡邻们的善良愿望,终生服侍自己的老母亲——我称为大妗子。彼时,大妗子年近七旬,二哥将她照顾的白白胖胖,每天为她打水洗脚,赶集时用地排车拉着她散心,时不时地利用去县城卖菜的机会给她捎上一包两包时令点心。老太太最后几年是躺在床上的,二哥衣不解带地服侍了她四五年,送她仙游。彼时哥哥也已去世,留下几个孩子都未成家,他又接力帮助嫂子将侄子侄女拉扯成人,成家立业,付出无比的艰辛和努力。



  

  十几年过去了,偶尔会遇到赶集卖菜二哥。他待我如初,只是不再开玩笑,会给我的父母问安,会问及我的近况。再过了几年,听到他去世的消息,难免伤感!这些童年乡村里极为普通的人,从青年至中年再至老年,经历过这么多的苦难,辛劳而卑微地度过了一生,又如此无声无息地离开人世,有几个人会缅怀他们呢,再过若干年,又会有谁会忆起他们!是的,有些像瘸腿二哥一样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就消失在世事纷芸之中!从此,无人记起,无人关切,好像他们从未在世上存在过!


  我还是挺希望他再戏谑地叫我一声“麻燕”的,也会乐意听他讲讲隔壁村像他一样的那个媳妇儿的故事!


文/江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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