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乡记忆┃割麦子

文摘   2025-01-13 07:06   山东  


  “芒种忙,麦上场”。芒种一到,鲁西南金乡的万顷麦田一夜之间便铺满了金黄,燥热的西南季风吹过,满耳朵里便是沉甸甸的麦穗耳鬓厮磨的声音,那声音在酷热的夏日夜晚是庄稼人心目中最为迷人的声音。按捺不住丰收喜悦的老汉们,一日里三番五次走到田间地头,掐上几支麦穗,细细地用手搓了,又眯了眼睛,将手掌中揉碎的麦穗顺风吹去碎屑,留下金黄的新麦粒儿,两指撮了,小心地放在嘴里,又眯起眼睛,细细咀嚼,“大差不离了,该割麦了!”


  “麦熟一晌,虎口夺粮”。西南季风携带着充足的热量在广阔无垠的鲁西南平原上倏忽来去,早上看着还发青的麦穗,下午便能熟透了,割麦子时间把握,是不能等到其充分成熟的,熟透了的麦穗收割时会掉麦粒,鲁西南谚语有“九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一成丢”的说法。


  

      割麦子的动员是家族老人的职责,多是在割麦的前一天傍晚。这些有着深厚农业经验积累的老人们,对于农业物候有着深刻的理解与领悟,不啻于所谓的农业专家,他们看墒情、苗情、天气,能够精确的判定农作物的播种收割时间,或是作长期气候预测,根据年景精确的确定适合种植何种作物。我曾经深深为之钦佩,毕竟,在我少年时代,还是曾经胸怀做一名新时代农民的梦想!这种动员简短而有力,就趁着全家人喝汤的当儿,对端着汤碗的家人说上这么两句:“大孩、二孩,三妮,今每我看西南地里那二亩麦子差不多了,明天开割吧!”回答更是简短,通常是“嗯!嗯!”接着便是“呼噜呼噜”喝汤的声音。吃罢晚饭,老人便把镰刀等用具细心地拾掇一遍,小心翼翼地码在比较隐蔽的墙角,防止伤着人。


  凌晨四五点钟,天气尚且灰蒙蒙的,几盏星星在东南天空若隐若现,鸣虫们尚且未停止歌唱,鲁西南小院里便亮起了灯。老头们吭吭的咳嗽声音响起来,老妈妈们哐当哐当地压着压水井取水做饭,年轻人蹲在屋山头洗刷,扑扑地吐着水。片刻之后,老头儿扛着捆好的镰刀,带头走出院子,长衣长衫的子女儿媳们排得整整齐齐,默默地穿过街道转向窄窄的机耕道,待到与老头儿拉开了距离,小女儿和儿媳才活泛起来,叽叽喳喳地说笑起来,兴奋处忍不住伸手相互撕扯几下。前面的老头儿便放慢了脚步,重重地干咳几声,儿女们便压低了声音,停止了动作,咕哝几句,加快脚步跟上前去。

  


     东南地麦田里,麦穗儿齐斩斩地伸向天空,你挤着我,我挨着你,晨光里,麦芒尖尖上挑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映出一片金黄的丰收景像。趁着潮乎劲儿,麦穗不容易炸裂,能够少些浪费,确保颗粒归仓。


  老头儿占了中间,儿女们列在两厢,弯下身子,左手扯过一绺麦棵子,手臂腰腹发力,右手将镰刀拉向怀里,毕剥一声麦棵子割断,如此反复,沿着地垄向前缓慢推进,割下的麦子用脚和镰刀拢在一起,形成均匀的小堆。割麦子是个苦脏累的活计,劳力自是不用说,那些麦锈、麦芒和麦棵上的经冬的浮土,割上几个来回便将人迷得面目漆黑。尽管天气炎热,割麦人仍需穿着厚厚的长袖衣服,甚至用布条将裤筒扎起来,故极其闷热,没点好臂力腰力和耐力,是干不了这活计的。


  天色渐渐亮起来,日头从东沟的柳树梢头晕染出来,先是温润淡淡的黄色再是红色,然后是大力一跃,妥妥地站在柳树梢上,喷吐着火焰和热量,瞬间将麦田及割麦人纳入蒸笼中。麦田里的潮汽蒸腾起来,远远望过,氤氲着浮动着,散发着有形的无形的热量。我喜欢这种景色,朝阳斜挂在东方的天空,斜射着大地,麦棵的影子、地头大树的影子和持镰刀的人影被拉得长长的。割麦人直起腰,用手将头上脸上的珠拭去甩掉,阳光给他们镶上一道金边,一切都朦朦胧胧,充满着野性的力量之美。多年后的夏天,我坐在城市里宽大的的办公室里,吹着空调,却觉得生命的活力正渐渐消逝,但常常回忆起麦收的情景,那种宏大的劳动场景常常让我激动不已,无限神往。



  日头升起一杆子高的光景,老妈妈拎着汤罐和白笼布包着的馒头咸鸡蛋送饭来了。割麦的年轻人陆续直起腰来,拢好最后一把麦棵,揉着发酸的腰肢走向地头的大树。老头儿负责善后,骨起下身子,将一绺麦草拧成绳结,娴熟地捆起麦捆来,三捆相依竖立起来,片刻功夫地里便林立起三角体的麦捆来,整整齐齐,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树底下劳累了三四个钟头的人们开始了简单的野餐,暄腾腾的白面馒头、老咸菜条儿、咸鸡蛋、照见人影的大米汤便是干着世间最为脏累苦的活计的人儿的早餐了。男人们手里抓了两个馒头,用力咬上一口,再咯吱咯吱咬上一口咸菜条儿,咬上一口剥开的咸鸡蛋,两腮立时鼓起大大的包,咀嚼片刻,再送上一口温热的米汤,喉结蠕动几下,便咽到肚子里。姑娘媳妇儿则文雅得多,她们用手撕下一小块一小块的馒头,放到嘴里,再小小地咬上一小口咸菜条儿,再小小地啜上一口汤,细嚼慢咽,享受着难得的悠闲,间或用筷子头挑起尖头磕开的咸鸡蛋黄,涂在馒头上,细细品味。春天里积攒下的鸡蛋,经过两三个月的腌制,蛋白凝固,蛋黄起砂,冒着油,是干力气活的人们的最爱,也是割麦人的最爱!也就半个来小时的功夫,割麦人饭饱汤足,便又站起身来走向田间,开始了新一轮的劳作。



  太阳早已升上了半天空,热气儿也浓烈了起来,田间也热闹了起来,相邻地块的年轻人喊起了号子,搞起了割麦竞赛来,你争我赶,欢声笑语。父亲年轻时有一把子力气,镰刀磨得好,也使得好,常常在割麦子竞赛中拔得头筹,让邻居们很是眼气。我常想,中国的农民是最辛勤、最善良、最本分、最乐观的一个群体;他们用血肉之躯挥洒汗水创造着无与伦比的财富;他们在困苦中自自娱自乐,安于天命,从不索取;他们是最值得尊敬与钦佩的人;他们理应获得社会更多的给予和回报;他们是伟大的,是最可爱的人!


  阳光直射在广阔无垠的鲁西南平原上,将劳作的乡亲们的影子压到脚下的黄土地里。汗珠混了浮土、麦锈,脏了他们的脸庞,黑黑的只剩了白眼珠和牙齿。背上和胸膛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粗布衣服好像浆过一样,变得硬邦邦的,就这样他们弓着身子,挥舞着镰刀,像老牛一样沿着长长的田垄一寸一寸向前拱,以血肉之躯虎口夺粮。可以这么说,每一粒小麦都浸透了鲁西南农人的汗水。伟大的农民们创造了自己的历史,创造了中国的历史,也创造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历史!

  


      像这样的时光和情景,大约要持续五天左右,再加上打场、晾晒、交公粮,大约需要二十多天的光景。无一例外,我的鲁西南乡亲们会在这二十多天里变得更黑、更瘦,辛苦的劳作榨干了他们的汗水,尽管他们沉浸在丰收的喜悦里!


   苦矣!麦收!壮哉,我的鲁西南父老乡亲!!


                                              文/江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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