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吉乌铁路正在重塑亚欧大陆

知情人士透露，中吉乌铁路将于2024年10月动工。

这条跨国铁路一旦开通，中国的经济地理格局或将因此改变。

尽管“亚欧大陆桥”概念已被提出多年，但是通过陆路连接起亚欧大陆两端、打通沿线国家交通脉络，绝非易事。

中吉乌铁路在被搁置27年之后又得以重启，可以说，这是当代复杂国际形势下的必然趋势。

深处内陆的中亚国家，对中吉乌铁路期盼已久。从国际通道建设的角度看，境内增添一条跨国铁路，无疑会增加沿途国家参与国际治理的话语权。

当然，中吉乌铁路产生的深远意义，不止于国际政治与跨国交通格局，其内涵是多方面的。

在2024“亚欧大陆贸易新通道的机遇”座谈会的下半场，专家围绕中吉乌铁路的战略价值、资金投入、地缘政治、物流效率及对中国节点城市的影响等话题，展开深入探讨。以下为中吉乌铁路会议精华内容整理。

中吉乌铁路现阶段的基本情况如何？

马斌（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副研究员）：去年和今年是中吉乌铁路进展最快的一个阶段，可行性研究、政府间协议等先后完成和签署；近期，三国正围绕项目融资细节进行沟通。按照吉方信息，项目投资协议将于9月份签署，10月份正式开建。

根据外方信息，中吉乌铁路融资方案目前已经基本确定，三个国家共同成立一个项目联合公司，中国持股51%，吉乌两国分别持股24.5%。预计投资总额47亿美元，这当中23.5亿美元是来自中国的贷款，另外23.5亿美元是三个国家共同出资（中国11.8亿美元，乌兹别克斯坦5.73亿美元，吉尔吉斯斯坦7亿美元）。

马海超（中铁第一勘察设计院线路运输设计院交规所总工程师）：今年6月，三国政府间协议正式签署，确定了铁路将以BOT的运营模式推进，目前，吉乌两国正在和中国就特许经营权协议进行谈判，按照吉国的法律规定，特许经营权最长49年，但依照现有测算的运量、收益，仅凭运输收入49年时间难以做到项目盈利。

目前中吉乌铁路的工期排了6年，可是吉方境内许多山区在冬季会大雪封山，而且这些山区交通条件很差，工程建设存在一定不确定性。

何诚（哈萨克斯坦陕西商会会长、陕西陕哈集团公司董事长）：中吉乌铁路不仅有望缓解中亚地区现有交通不畅的问题，还将加强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两国间的互联互通，促进区域经济一体化。铁路建成预期将带动贸易运输的井喷，特别是在能源、设备及矿产等十大类产品的运输上，同时可增加家禽类和能源类等回程新资源的采购。这有助于减轻中哈主通道的运输压力，实现更精准的互利合作。中吉乌铁路也是中亚向南亚、中东地区延伸，形成内陆铁路大循环网的第一步，具有战略性的地缘政治意义。

刘东萌（西安爱菊粮油工业集团党委副书记、副总经理）：从企业角度分析，中吉乌铁路将对国际农业合作产生积极影响，特别是在提升中国与中亚国家的农业合作方面，有助于形成农产品的集结中心，推动农业供应链的建设，带动当地经济发展和就业。

首先，它将促进区域间的贸易流通，提高沿线国家的农产品等货物的运输效率，降低物流成本。中国企业通过铁路将部分产能输送到哈萨克斯坦，并通过中欧班列将哈萨克斯坦的农产品运回中国，实现资源互补。其次，铁路建设有助于构建多元化的进口渠道，减少对海上进口的依赖，增强粮食安全和供应链的稳定性。此外，中吉乌铁路的建设还将带动沿线国家的基础设施发展，促进当地就业和经济增长，提升区域互联互通水平，加强政治和经济合作。长远来看，这条铁路不仅服务于欧洲市场，还可能延伸至东亚、南亚和北非，具有重要的地缘政治意义，有助于构建新的世界格局。

朱旭（西安交通大学亚欧研究中心副主任、西安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中吉乌铁路将完善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的铁路网络，增加过境收入，促进贸易和经济社会发展，还将促进三国的互联互通和贸易往来，加强经济社会文化联系，带动地区经济实现更快速的发展。

对于吉尔吉斯斯坦而言，铁路的修建将促进与中国等主要合作伙伴联系更紧密，增加其对中国的出口，促进国内基础设施发展；乌兹别克斯坦作为双重内陆国，铁路将满足其对铁路运输的增长需求，缩短运输时间，降低贸易成本，提高企业竞争力；对中国而言，这条铁路将成为通往东亚、南亚和欧洲的新出口，促进新疆和西部地区的外贸潜力，增强过境路线的多样化，减少对其他国家的依赖。

中吉乌铁路在建设过程中可能面临哪些挑战？

黄达远（西安外国语大学俄语学院院长、丝绸之路与欧亚文明研究中心主任）：在修建中吉乌铁路的过程中，很大程度上依靠苏联时期布局的工业和城市化基础。铁路建设将促进区域合作，促进解决民生问题。但是，由于苏联时期的民族划界与人口迁徙造成了相当复杂的地缘格局，因此除了在经济上要有考量以外，地缘安全问题的一些因素也不能绕开，这其中牵扯的因素非常多，比如中亚国家普遍存在跨境民族关系、边界划定、水资源分配布局、各种外部势力活跃，还有当地官员腐败等问题。比如，中吉乌铁路规划所经过的奥什市，这个地方居住的人口中吉尔吉斯人约占2/3，乌兹别克人约占1/3，几十年来多次爆发过民族群体性流血冲突，因此需要关注这个地区的地缘安全风险。

对中亚地区需要从历时性和共时性多维度进行思考，考虑该地区的脆弱性变量，比如当地劳动力迅速增加与脆弱的生态环境的支撑能力。因此，中吉乌铁路建成后的维护和运营成本，不仅要考虑经济效益，而且还要权衡社会安全成本，进行综合评估及测算。

马斌：除去工程技术、自然环境等问题外，中亚国家治理和地区稳定也是中吉乌铁路建设过程中需要面对的问题。不管是吉、乌两国的政策变动，还是中亚地区的局势变动，都可能影响到中吉乌铁路建设。由于中吉乌铁路项目建设周期较长，因此，期间沿线国家政治、经济、社会等领域的不稳定，都可能成为铁路建设的挑战。

朱旭：中吉乌铁路项目前期经过了长时间的可行性调研，各国对建设过程中的难点应该有了足够的心理预期，但要投入运营其实仍然存在阻碍项目进展的一些风险和挑战。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资金的可持续性投入问题，根据现有的协议，吉尔吉斯斯坦将通过中国银行提供的贷款为建设提供资金。中国是吉尔吉斯斯坦最大的债权国，吉尔吉斯斯坦的债务总额估计为62亿美元，占国内生产总值的45%，欠中国进出口银行约17亿美元。吉尔吉斯斯坦总统扎帕罗夫曾对这笔债务表示过担忧，称其对吉国主权构成了“重大威胁”，所以未来吉国如何还债，可能是一个潜在的风险。

此外，还存在“中国威胁论”的公众舆论问题。在过去的20年里，吉尔吉斯斯坦政府和反对党都质疑中吉乌铁路的经济效益。吉尔吉斯斯坦反华情绪的加剧可能会增加政府的压力。另外，美国也正在采取一系列措施，例如控制媒体，发布所谓的“独立”调查，诋毁这条铁路的建设，给项目参与方扣上各种“帽子”。中吉乌铁路项目在建设过程中，可能会引发反华情绪，并导致新的针对政府的抗议活动，这可能会阻碍铁路项目的完成。

最后，吉尔吉斯斯坦的地形也带来了严峻的挑战。吉尔吉斯斯坦多山，山区可能会对实现估计约50条隧道和90座桥梁构成严峻的技术挑战，在某些情况下，这些隧道和桥梁位于3000多米的海拔高度，而且这一区域属于地震多发山脉，在过去的150年里，该国记录了10多次7.0级的强震，这就大大增加了基础设施的实际估计成本，而且，冬季天气条件也给施工带来困难。

中吉乌铁路对于中国对外开放战略和全球供应链布局有何战略意义？

刘东萌：2024年，中吉乌公铁联运班列开行数量已然达到100列，同比去年增幅103.94%。所以说，从这条通道到跨里海通道再到中吉乌铁路，实际上中吉乌铁路的建设是非常有必要的，它完善了新亚欧大陆桥南部通路，形成东亚、东南亚通往中亚、西亚和北非、南欧的便捷运输通道。同时，也将拓宽新亚欧大陆桥的运输范围，提高新亚欧大陆桥在国际运输中的地位，改变中国新疆乃至整个西部的交通格局，加快西部大开发的步伐；最后，还有利于中亚、里海石油的开发和利用，对开辟中国新的石油进口源，调整中国能源发展战略具有重要意义。

朱旭：中吉乌铁路是中国通往中亚、南亚和欧洲的新出口，对中国进出口路线多元化、释放新疆和西部地区外贸潜力具有重要意义。

首先，中吉乌铁路将使中国的过境路线多样化，从而加强中国在中亚的作用。乌克兰危机以来，在美欧对俄罗斯实施制裁的情况下，中吉乌铁路的建设将使得中国减少对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的依赖，长期维持与欧盟和中东国家的铁路贸易。

其次，中吉乌铁路是新亚欧大陆桥的重要组成部分，将改变新疆的交通结构。中国70%以上的铁路货运总量从新疆运往欧洲，随着2016年乌鲁木齐货运铁路物流中心的建立，乌鲁木齐已从中欧铁路物流通道发展成为国际物流枢纽。2023年10月，新疆自由贸易试验区在乌鲁木齐、喀什和霍尔果斯开放，旨在建立亚欧之间的全方位物流枢纽。中吉乌铁路将通过促进制造业的发展，为中国中西部地区，特别是新疆的经济增长做出贡献。

潘志平（新疆社会科学院中亚研究所原所长、研究员，新疆大学天山学者特聘教授）：中吉乌铁路的建设是中亚地缘政治的一个突破，它将打通绕开俄罗斯的交通大动脉，改变中欧班列单纯依赖俄罗斯的状况，于“一带一路”建设有里程碑意义；此外，还将结束至新疆喀什铁路死胡同的尴尬困境，对西部大开发和新疆大发展的意义，怎么估计都不为过。

如何在当前大国政治博弈的视角下看待中吉乌铁路？

马斌：在当前国际形势下，中吉乌铁路、中间走廊会成为大国博弈的一个新议题。对于大国博弈给中吉乌铁路项目带来的影响，我还有一个判断，就是在这个博弈的过程中肯定会产生冲突。其实，无论是中国推进的项目，还是美国、欧洲国家推进的项目，建成后都会成为一个地区物流网的组成部分，没有办法排斥其他国家用这条铁路运货。

整个地区通道网络的健全对区域内公共产品水平的提升，会有一个比较正向的作用，问题在于在建设和运营过程当中，会有受到大国博弈的影响。

因此，我们在分析整个铁路建设的不同方案之间关系的时候，它不是一个纯粹的关系，会包含经济、政治、军事、社会以及很多其他的层次。

刘东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通道建设是地缘政治博弈的产物。中吉乌铁路对于中国而言很有意义，但对俄罗斯来讲，原来不想让建，现在感觉到与其阻碍不如参与，这都是“一带一路”倡议发展趋势的重大突破，各国从经济上迎来一个大通道，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也可以摆脱哈萨克斯坦在通道建设方面的制约。从大国博弈视角来看，这就是世界新格局构建的过程，这其中地缘政治意义、区域地缘关系就显得更为重要。

如何从中吉乌铁路建设的视角，看待中亚地区一体化的前景？

曾向红（兰州大学上海合作组织研究中心主任、兰州大学中亚研究所副所长）：相对来讲，中亚五国的实力比较弱，在大国竞争的背景下维护自己的利益，“抱团取暖”是最主要的方式。与之前不一样的是，中亚几个国家的利益肯定是进一步趋同的。

就中吉乌铁路而言，参与的各方利益是不完全一致的，但整体上能取得一定的进展，说明大家有共同的利益在里面，至少我们可以从这里面看出来，中亚地区一体化初步走上了一个良性的轨道。只能说在当前的地区合作之下，一体化还处于初步阶段，未来能不能进入更高层次，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比如利益、制度、认同等，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但对中国来讲，还是乐见其成的。

朱旭：中吉乌铁路建成之后，将极大地促成三国互联互通，也将加强三国的贸易经济社会文化方面的联系。对于乌兹别克斯坦而言，它是世界上仅有的双重内陆国之一，资源条件较好，独立以来经济发展比较稳定，铁路运输需求逐年增加，现任总统领导下的乌兹别克斯坦外交政策特点就是要将乌兹别克斯坦纳入全球和地区一体化的进程中。

(图片来源：国家发改委、西安浐灞国际港、乌兹别克斯坦铁路公司、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