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今天要跟大家分享的是拜德雅图书工作室2024年第13种新书,隶属于拜德雅·人文档案:《阿尔贝·加缪:反抗永恒》([法]让·格勒尼耶 著;谢诗 译)拜德雅微店已上架本书。欢迎大家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前往微店购阅。
今天和大家分享的是《阿尔贝·加缪:反抗永恒》一书译后记(注释从略)。
伽利玛出版社极具标志性的驼色书封上用红色大号字体写着“Albert Camus”,相较之下,上方那一排黑色小字显得不是那么抓人眼球——JEAN GRENIER(让·格勒尼耶 著)。阿尔贝·加缪自然不必多说,但让·格勒尼耶是谁?他与加缪又有着怎样的渊源?这是我在拿到本书原书时心中浮现的第一个问题。当然,对于部分读者来说,在有意无意间,这并非一定构成问题。当然,即使要回答这个问题,也毋需费多少力气。只要动动手指,互联网上就有可供摘取的判词,两人的名字因为这样几个字而被长久联系在一起——让·格勒尼耶,阿尔贝·加缪的恩师与挚友。当然,作为译者,我应该再进一步,为读者提供更翔实的信息,以备不时之需。我也做了这样的努力,如读者觉得有必要,可以参考以下内容。让·格勒尼耶,1898年生于巴黎,两岁时随父母迁往布列塔尼大区临海的圣布里厄(Saint-Brieuc)居住,青年时代与同为布列塔尼人的路易·纪尤、马克思·雅各布(Max Jacob)结为密友。1922 年,他获哲学教师资格,此后,他的一生有如他的学生让·博格利奥洛(Jean Bogliolo)所言:“[格勒尼耶]一生都在旅行。他喜欢漫步。”他不仅在现实世界中辗转意大利、法国、阿尔及利亚与埃及等地执教,直到1968年在索邦大学结束教师生涯;精神世界中,他也在哲学研究、文学创作及绘画艺术批评之间漫游,尤其在随笔写作、儒尔·勒基埃研究、道教的无为论研究等领域有所立著。当然,他都并非这些领域之中权威的、声名鼓噪的研究者,相比主流学界与文坛,他位处边缘,我们也只在少数人那里听到对他的评价:“自由散步的人”“透明的哲学家”“不合时宜的人”。边缘位置在一定程度上是他自己的选择,因为“在我看来,谈论自我、展示自我、打着自我的名号行事,恰恰背叛了自我当中某些最为珍贵的东西”。与加缪的交集始于1930年,格勒尼耶来到其所在的阿尔及尔中学哲学班任教,师生关系一开始颇有隔阂:“他不是敌视我这个人,而是以我(之于学生的老师)为代表的社会。”但很快,加缪不吝承认自己从格勒尼耶处收获的众多灵感和指引:那或许是从巴黎寄来的各色书籍与刊物;或许是写作生涯伊始的可贵扶助;或许是格勒尼耶本人的思想与创作给青年加缪留下的震撼;当然,或许年长者之于青年人的人生建议也具备相当的分量。被加缪视作文学启蒙之作的《群岛》中,能见到两人共鸣的起点,当然也隐约现出他们分歧的阴影。《群岛》是格勒尼耶作于1933年的随笔集,他在当中用充满哲思的语言谈论了缠绕在他生命周围的意象与命题:来自大海(尤其是地中海)、太阳、动物、自然与虚无的吸引,以及这一切的汇合点——孤独,取“岛”为核心意象,也是因为它是人的孤独形态在自然中的续写,在格勒尼耶看来,人将在自愿选择的孤独、自愿与自然的接触中寻找到超脱。这曾令年少的加缪沉醉:“我们需要更精妙的一位老师,一位同样出生在海边,同样热爱阳光、热爱笼罩躯体之光辉的人,由他来用一种难以摹仿的语言说:这一切表面上都是美好的,但它们终会消逝,因此必须绝望地热爱它们。”但与此同时,加缪抑制不住要问:“港口在哪里?”格勒尼耶没有做出解答,加缪却费尽一生希望为自己找到答案。当然,这份沉甸甸的友谊并没有因为分歧或疏远而散场,反而在两人往来的信件、时而的相聚中绵亘一生。敬佩、感激、依赖、亏欠,这是阿尔贝·加缪终其一生在字里行间、在《反与正》《反抗者》扉页题下的“献给让·格勒尼耶”一句中注入的感情。那么到了格勒尼耶这方,他希望通过他的写作表达什么?这是我在翻译时要回答的第二个问题:这究竟是怎样的一部作品,又在试图描绘怎样的一个加缪?体裁的谜云困扰着我。我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把本书看作加缪笃友为他本人作的传记,当然,不必苛求它严谨遵循传记书写的惯例(随着关注心理真实胜过外部真实的“新传记”的出现,我们甚至很难说世上尚存这样一种惯例),但我仍然期望它拥有传记体的底线特征(第一手证据下的记叙、力图重现对象生平、充实其个人形象等)——这毕竟是一部书写加缪的作品,有这样的期望也不奇怪。但格勒尼耶在整本书中都在刻意强调自己与传记的距离,“不宜去说加缪一生中的变故和危机[……]它们是个人传记要处理的问题”,先不论他是否始终言行一致,从全书来看,他的确不曾对加缪的生平作线性还原、不重逸事与环境音,甚至不重历史真实(书中不乏史实上的谬误)。反之,他在全书中一再重申的词是“克制”“谨慎”“距离”,这与他对加缪个性的评价不谋而合。甚至可以推断,在他内心深处,或许并不愿用语言这把武器、手上这些线索,去拆解一个复杂乃至隐秘的灵魂;而当他不得不这样做的时候,他产生了怀疑,怀疑有什么“变成了纪念品一样的东西”。那么如果不是传记,又是什么?此时,本书的副标题“Souvenirs”给了我们提示。双语词典将其定义为“回忆录”,失于武断,更容易误导中文读者。将souvenirs与使用频率更高的mémoires一词区分开来的,是它独有的意义底色,它继承了其单数形态souvenir的这一意义条项:“过往的感觉、印象、念头或事件在记忆(mémoire)中的残留。”因而souvenirs更富主观情感色彩、更加碎片化与痕迹化、更加转瞬即逝——它是踏过旧日长路后,构成我们记忆的元素。就像格勒尼耶自己所说,在这本书中,他只是想与大家“一同缓步前进”,一同捕捉记忆的残留。虽然是身为目击者(témoin)所作的证词(témoignage),但他知道,他想写或能写的,不是历史(histoire),而是故事(histoire)。相比历史的真实,他或许更相信文学的真实。于是我不再频繁自问作者到底试图描绘怎样的一个加缪。当然,我没有(也很难)舍弃窥探加缪的欲望,但我舍弃了总结答案的努力。语言只能通过它外在表露的一切来获得阐释,人也同样。如果一直抱着要在语言、在人当中找到同一性的心情来阅读与翻译,这过程中错失的间隙实在可惜。在这一点上,加缪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老师的表达方式,我已无需作任何补充:他宁愿与我们说起一只猫的死去、一位屠夫染病、花的香气、时间的流逝。书中没有任何事被真正讲出来。一切都在一股难以比拟的力道和轻巧中被暗示出来。这种轻柔的语言准确而又引人遐想,如音乐般流畅。它快速流动,回声却又绵长[……]他用一种没有明显修饰的语言,向我们说起那些平凡的、亲切的经历。接着,他任由我们翻译它。[……]只有这种情况下,艺术才是馈赠,而非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