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为什么《蓦然回首》能如此打动人心？这部由《炎拳》和《电锯人》的作者藤本树创作的短篇漫画，只有143页，但自2021年发布以来，引发了广泛讨论，迅速成为网络话题。三年后的今天，改编的电影也上映了。我抱着“评价不错”的心态去看了，尽管只有短短的58分钟，却让我从一开始就泪流不止。
故事讲述了两个女孩在漫画创作道路上的相遇。藤野是四年级的小学生，画技出众，每周的四格漫画都会登上年级报纸，人人夸她画得好。她心里得意，觉得自己是“天才”，直到老师让她把连载的位置让给辍学在家的京本。藤野心里满是不屑，觉得那种连学校都不来的“软弱家伙”，怎么可能画得出什么好漫画？
然而，京本的作品让她大为震惊。流畅的线条、精准的透视，远超她的想象，甚至让同学们脱口而出“藤野的画真普通啊”。自信被击碎，藤野开始疯狂练习，日复一日沉浸在画画里。渐渐地，家人担心她，朋友们也疏远了她。但她不放弃，直到六年级，藤野终于意识到自己与京本之间的差距是无法弥补的，便决定放弃漫画。
这种从骄傲到自卑的急转直下，触动了无数观众的心。我们在藤野身上看到自己——那些曾满怀梦想的少年，面对比自己更优秀的人，焦虑与挫败感如影随形。影片动人之处在于对两个主角微妙情感的描绘。尽管藤野嫉妒京本的才华，但京本对藤野的仰慕与支持，却成为藤野重新拾起画笔的动力。京本从四年级第一次看到藤野的四格漫画起就成了她的忠实粉丝，甚至记得藤野每部作品的标题和刊登日期。当藤野放弃梦想时，是京本的一句“你是漫画天才”，让她找回了创作的勇气。
此时便有了动画最精彩的一幕：得知京本是自己粉丝的藤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在雨中奔跑、跳舞。阴沉的天空，瓢泼的大雨，泥泞的小路，都与她激动的心情交织在一起。雨水洗刷了她内心的阴霾，让她重新找回自己、拾起梦想。每个人在成长中都可能经历这样的瞬间——被现实打倒，却在某个时刻重新找到前行的勇气。
后来，藤野和京本一同在漫画路上前行，甚至获得了奖，还开始了连载。但京本决定报考美术大学，不再做藤野的助手。藤野感到被背叛，与她断了联系，独自继续创作。直到2016年1月10日，传来京本遇害的消息，藤野再一次面对那个沉重的问题：“为什么要画呢……画了又有什么用呢？”
藤野心中的悔恨达到了顶点。她想着，京本因为她的四格漫画才走出了房门。如果京本没有走出那扇门，或许就不会去考美术大学。她一次次反问自己：“如果我不画漫画，京本是不是就不会死？”这种痛苦的念头，将她推入无尽的自责。藤野的悔恨不仅来自对京本死亡的内疚，更来自她对创作意义的深刻怀疑——创作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它能为别人带来什么？这一连串的疑问，让她几乎放弃了继续创作的勇气。
然而，在影片的平行时空中，藤野得到一个机会去改变京本的命运。她看到在另一个世界里，自己放弃了漫画，放弃了与京本相遇的机会，可京本依然走向了美术大学，依然没有逃脱悲剧的结局。藤野终于明白，“漫画害死了京本”只是她的错觉。创作既谈不上有害，也无法拯救别人，它只是一种无力的存在。
《蓦然回首》让人看到，创作真正的可怕之处不是“我的作品无法触动别人”，而是“我的作品传达给了别人，却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藤野觉得是自己用创作把京本带出了房门，导致了她的死亡。影片细腻地展现了创作者的矛盾心情——创作者在创作时，往往带着传递快乐与希望的美好愿望，可现实的残酷往往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这不仅是虚构的故事，更是藤本树的心路历程。藤野和京本的名字拼在一起，正是作者的笔名“藤本树”，这并非巧合。藤野仰慕并竞争京本的情节，正是藤本树自己成长的映射，藤野像是他在创作路上的另一面。这种自传式的情感，使《蓦然回首》充满了自我反思。
藤本树曾在接受采访时提及，自己因朋友的劝阻而放弃在人前画画，但创作的执念始终未曾放下。在《17-21》的后记中，他也谈到，东日本大地震期间的志愿经历让他深感“无力”，觉得作为漫画家所做的事情毫无意义。带着这种无力感，他创作了这部短篇，最终在完成后得到了些许的解脱。
不少人将这个故事与2019年的京都动画纵火事件联系起来。那场悲剧震惊了整个日本，作品中许多细节也令人联想到这次事件，“京本”这个名字或许是对此的隐喻。藤本用作品表达了对“无力感”的思考，似乎在向那些热爱创作、为创作而挣扎的人发问：为何还要继续创作？
因为“不停止创作，是唯一不否定创作的方式”。在京本的房间里，藤野看见自己的签名，那是京本一直仰慕的“藤野步”的背影。她记得京本专注阅读她的漫画的神情，还有两人一起创作的快乐时光。尽管她痛苦于将京本带出房间而导致了悲剧，但京本正因为漫画认识了她，重新走向外面的世界。藤野的出现，对京本来说或许是某种救赎，令她萌生“想靠自己生活”的意识。所以，京本的死并非藤野的“错”。
创作也许看似无用，但若因此否定创作，那些与京本共享的美好时光、京本对她的仰慕，也将一并抹去。藤野无法接受这种结局。即便创作未能保护她所珍视的人，她也不愿承认创作毫无意义。因此，她必须继续画下去。只要继续创作，京本和她珍爱的一切便会继续存在。影片诚实地展现了创作的两面性。即便藤野感受到了创作中的“绝望”，她依然选择相信“希望”，坚持创作。
影片最后，一张题为“回首”的四格漫画飘落在藤野面前，与片名呼应。“回首”既是对那一天，藤野作为漫画家起点的追忆，也是对那些追随她脚步的后来者的回望。正如藤野所说：“京本也会看着我的背影成长吧。”在她的影响下，或许会有更多人走上创作之路，找到前行的力量。
藤野再次迈出了脚步。回顾影片中的高潮，那部本来已经暂停连载的漫画《鲨鱼踢》中有句宣传语：“踢出一条生路！”这句话仿佛和“可能存在的未来”中的藤野重合——在那个未来里，她用一记飞踢击退了袭击京本的暴徒。但在现实中，她能做的是什么呢？答案仍然是继续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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