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将独自飞回国的前一天，天天哭了好几次。只要稍微一提到“妈妈明天就走了”，他就举起小胳膊，开始默默擦泪。
小可怜
我这次回国工作，时间确实有点久。计划是我自己一个人先回去，待到7月底，再由小星和我爸带着两个小孩，一起飞回国内团聚。
然后一家人在国内再待三周左右，把小星积攒许久的假期花光，赶在新学年开学前，再一起返美。
算起来，我会独自在国内待 23 天，也就是和孩子们分离 23 天。
不到一个月的分别，其实也不算长。但自从天天出生后，我从未离开他超过 7 天，五年里我连出差带旅行，算起来也只分开过四五次。
他确实有些难以接受。23 这个数字，对于一个数学很不怎么样的五岁小孩来说，也是有些超乎理解。5月时其实我紧急回过一次国，走了一个星期，天天当时并没有太大反应。大概“7天”这个概念他还是有一点的，知道上一星期学，妈妈就回来了。
但是，「23」，这又是什么天文数字啊？
我和小星反复安慰他，很快的，妈妈就在国内等着你，我们很快就又见面了，只要20几天、三个星期而已。天天就哭得愈发伤心。
“太久了，太久了！20 多天太多了，呜呜呜呜呜。。。我不要你去那么久！”
天天一直都是知道我离家的计划的，但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但在离别的前两天，晚上小星说到妈妈“后天就走了”，他才像是突然意识到了分离的真实，瞬间眼泪汪汪，呜呜呜哭起来。
我有点意外，因为他已经五岁了，平时很少会哭。
然后是临行前一天，他又哭了好几次，只要我和小星提到“第二天的旅程”这个话题，他就开始抹泪。
五岁小孩的哭泣，已经不是小小娃的哇哇大哭，而是情绪慢慢浮上小脸，默默地开始自己擦眼泪，然后渐渐控制不住，才呜呜呜哭出声来。
就让人格外心疼。他呜呜呜，我也忍不住跟着眼眶湿。
实话讲我有点没想到他会这样。以往我短时间离家，他都接受得很好；而且平时其实是小星陪他比较多一点，带着他上足球课篮球课，带他疯跑疯闹，都是小星去。相比起来，我负责明明的部分更多些。
但他这样依恋我。我真的是第一次见他情绪这样低落。
昨天睡前我照惯例教他认几个词，他的表情有时就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抱他在怀里，问宝贝你怎么了，是很难过吗？他又会低低地说，没有啊，我没有怎么样。
入睡时我一手搂着明明，一手牵着天天，三个人一起躺在床上。明明很快就睡着了，小脸软软地贴在我肩膀上。天天紧紧抱着我的胳膊，像是又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赶紧转过身紧紧搂住他，眼泪跟着掉下来。这一刻我几乎开始后悔了。
过去三年我都一直期待着能有回国的机会，希望能在国内多待一阵子，发展一下事业，也多了解一下行业的现状。说实话，这么久没有回去，确实是和行业和国内的社会都有些脱节了。
期盼了三年等待了三年，可临行在即，我愈发开始焦虑。看到小孩这样的反应，我又开始想，我这是要去干嘛？这样真的值得吗？孩子还这么小，我就要这样离开他。
女性在家庭和事业的选择之间，从来都不容易。
实际上，临行前的一两个星期，我都处在一种极度焦虑的状态。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原本以为我是那种可以潇洒说拜拜，头也不回地奔向未来的那种妈妈，结果嘞，根本就是整个人被琐碎细节缠住，处处放心不下，一点儿也不潇洒。
事情是真的挺多的。我要收拾整理离家近两个月的行囊，要帮小孩们把他们之后回国的行装提前整理好，要在走之前把众多家务琐事处理掉，也要为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做准备，要面对回国后的未知与变动。
最最让我焦虑的，其实还是和小孩分开，那简直是操不完的心啊。我走了，他们会不会每天好好吃饭好好喝水？会不会记得认真洗手？玩具和绘本会不会整齐收好？天天的阅读学习怎么办，两个孩子的课外班又怎么安排？
再到家务事，也是繁琐细碎令人牵挂。家里的水果够不够吃？牛奶鸡蛋要及时购买，冰箱要定期清理，毛巾要三天一换。还有元猫的日常喂食，刷毛打药剪指甲，要怎么办？
这个家可不能没有我啊！
我叮嘱完小星叮嘱我爸，碎碎念了两个星期，像一个不停唠叨的老妈子。确实是第一次离家这么多天，有点不适应。
小星百般向我保证，要我放心，我不在家里一切都会好好的。他又说，有没有可能，其实你是在害怕你回国后的生活？有那么多未知那么多可能性，你也不知道回去后究竟是什么样的。
我想也是的。我实在太久没有一个人生活过了，习惯了家里热热闹闹，习惯了身边总有小星和家人在支持。也许并不是他们离不开我，是我根本离不开他们。
而小星，他确实是我最坚实的基石，从头到尾都在支持我。我离家的决定连我爸妈都会有疑虑，说孩子还这么小，真的有必要去吗？咱就踏踏实实在美国找个地方上班，不行吗？
但小星会和他们解释，这是晚晚想做的事，就让她去试试吧。
对于接下来的「一带二」生活，他毫无怨言。能够独立带着两个娃把日子撑起来的爸爸，我想这世上并不太多，但小星真的可以。
我都不敢想，我离开的这几周他会有多么累多么苦。说实话，如果是我，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做到。即使有我爸在旁帮忙，可以帮着接送小孩，帮着搭把手，可天天明明放学后的陪玩教导，课外班安排，学业监督，周末带着出门玩儿等等，大头都还是需要小星来负责。
更别说他要独自陪两个小孩睡觉了。两个淘气小猴子一般精力旺盛的男孩，要一个人负责他们的洗澡刷牙、睡前程序、陪睡以及早起的照料，单单是这些，单单只是想到，我都觉得可怕。
而小星的日常工作又比我辛苦得多，他每天工作10-12小时，睡眠不会超过6小时，其余时间都在陪小孩。
有时我会对他有所抱怨，想让他多为家里做些事情，又或者嫌他太胖，要求他锻炼减肥。他偶尔会反驳，说可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的精力已经 max out 了，实在是无法做到更好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即使这样，他依然愿意承担我的那一份责任，让我心无旁骛地去追事业。
临行前一晚，也就是昨天，因为我的飞机在早上，我就计划通宵不睡了，把剩余的琐事做完，清晨出发，到飞机上再休息倒时差。
小星睡前来和我道别，他嘱托我：你知道你回去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我说，就是要注意安全，努力工作嘛。
小星说不是的，最重要的是你要快快乐乐的，找到一个最适合你的最舒服的状态。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昨晚我收拾好最后的行囊，把琐事一一记录好，已经是凌晨三点半，然后我给自己做了一杯冰拿铁，坐到书桌前，开始写这篇文。
现在我正在回国的飞机上，奔赴一场 23 天的独身旅程。一个小时前刚刚和小星通了电话，他们那边是晚上9点半，小星正准备哄睡两个小崽子。他跟我说今天睡前带天天写了数字，学习时明明就在旁边玩小相机、不停地调皮捣蛋。
哎，我完全能想到这样的画面。这日复一日的带娃哄睡程序，我时不时也会感到厌烦。有时我会想，如果能偶尔逃离一次就好了，如果能自己清清静静度过一晚上，该有多么幸福。
但我现在真的是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飞机上，旁边放着红酒杯，面前播着电影，没有小孩吵闹，没有人在不停地喊妈妈妈妈，妈妈我要喝水，妈妈我要上厕所。我却无比想要回到他们的身边，想念那个拥挤凌乱又吵闹的小卧室。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篇文很矫情哈，不过离开小孩几十天而已，多大点事儿呀。我其实也知道，一旦开始国内忙碌的工作，我会很快就适应，并开始尽情拥抱快乐的单身生活。
但这一刻的离愁别绪，也是真实的。
我最近在重新刷《摩登家庭》，这部陪伴了我十几年的美剧，我第一次开始看它的时候，还只是个刚毕业的小孩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这部剧给了我对「家庭」最美好的想象，也塑造了我的家庭观 —— 我希望能有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忙碌，有爱，包容，充满不同的色彩。
在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在做自己，都在追求自己热爱的事。不必刻意隐藏人性的缺陷，不需惧怕暴露自己的缺点。
也许吵吵闹闹，也许矛盾不断，但 at the end of the day，大家总会回归到充满爱与支持的家庭关系里。
当时我看这部剧时会觉得，这样的家庭真的太美好了，美好到不真实。
但在13年后，当我生了小孩有了自己的家庭，再重新看一遍这部剧，反而觉得其实除去戏剧夸张的部分，剧里的故事细节，完全就是我们真实生活里会发生的事。非常细微，非常贴切。
而剧里这样美好的家庭生活，也并不是遥不可及。Family always comes first，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只要家庭里每个人都这样想，其实就足够了。
感谢小星，感谢我的爸妈，我的家人，让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做自己，心无旁骛地去奔赴这样一场独自出差旅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