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姬·戈德堡(Vicki Goldberg)是西方摄影评论领域的领军人物之一,以富有说服力和洞察力的文章著称。《光影的要义》(Light Matters)首版于2005年,该书收集了作家写作生涯以来的诸多优秀散文和评论。
欲望之身
译 | 徐倩茹 董克敏
身体,是心与眼所渴望之物。眼睛向来多情,它与想象力一起繁衍出无数的欲望,甚至比小小的身体在其短暂一生中所渴望的还要多。奇怪的是,就欲望而言,最佳选择当属现实之物,可眼睛却能使人沉迷于替代之物。在古希腊,一位公民深深地爱上了位于克尼多斯的大理石维纳斯,因而偷溜进管制区去拥抱“她”,结果遭到驱逐。实际上,现实性并非引发欲望的必要条件。19世纪的安格尔和20世纪的加斯东·拉夏兹(Gaston Lachaise),都将女性描绘得如幸福的承诺一般诱人——一个将女性形态描绘得凹凸有致,另一个则将女性描绘得如气球般丰腴。眼睛既不要求现实,也不要求形似现实,人们依旧着魔般地痴迷于虚构故事,如同信任真实记录一般轻易。
然而,相机却毫不迟疑。《裸体:1850—1980年的照片》(Nude:Photographs 1850-1980)便是证明,它向人们呈现出具有强烈冲击的色情作品,因而令裸体变得不足为奇。色情作品将人还原为一个具有性功能的物体,如此便能在幻想中占有它。手工上色的达盖尔摄影术和立体影像似乎赋予幻想以物质形式,将引发欲望的对象缩为一个玩物般的大小。在书中,几张最为露骨的性照片中的身体并不完全符合当时的标准。在性的问题上——若非艺术——人们勉强能够接受用真实代替理想(但奇怪的是,在这个性已不再是秘密的时代,那些向大量男性读者贩卖“性唤醒”的杂志,却坚持要求女性符合单一的体型标准)。相机记录了时尚界对女性(甚至男性)体形规定的变化。托马斯·伊肯斯(Thomas Eakins)的一位纤瘦艺术模特,有着夸张的背部曲线和凸起的臀部,这些都是她那个时代的束腰和服装所强加于女性的。
书中亦可窥见其他变化,最为深刻的便是现代思想和现代主义艺术带来的转变,即对身体的态度的根本性转变。在某种程度上看,这种转变是由德加(Degas)掀起。他所拍摄的两张出色照片遵循了他所说的原则,即通过钥匙孔看女人。他说:“裸体,一直以来都是依观众所期盼的姿势来表现,但我所拍摄的女性都极为纯朴,除了对自身健康状况感兴趣外,其他概不关心。”因而,女性不再是姿态完美的女神,作为模范形象的理想人类也逐渐脱离人们的想象中心。达尔文主义和弗洛伊德主义削弱了人类凌驾于动物之上的“王权”,同时,随着相关思想和科学的发展,人类也跌落于传统的宇宙中心之位。毕加索和立体派用艺术大胆地描绘了这一现状,他们打破了完整的人物形象,重新构建了按上帝形象创造的生物,并坚持认为“背景”无需隐匿,而可以等同于人类。这些转变都令理想的人类和身体从束缚中脱身而出。
© Margrethe Mather
与其他诸多方面一样,摄影师们依旧行动迟缓,但也及时跟上了艺术的步伐。20世纪20年代,玛格丽特·马瑟(Margrethe Mather)在照片中将自己的身体简化为一种图案,而这种图案却并不比衣服重要。汉斯·贝尔默(Hans Bellmer)——一个邪恶的超现实主义者——编造了一个如昆虫般的洋娃娃,无头,带有四条女性的腿,身体的中心是肚脐。即使是爱德华·韦斯顿(Edward Weston),也热衷于追求理想之物,而不再寻觅纯粹的人类参照物;他迫使女性的身体以完美的形状呈现,而非身体的自然状态——这就是韦斯顿的裸体作品为何如此冰冷的原因。若要想象和一个多面体做爱,无论它的肉体多么结实,都需要疯狂的幻想。
© Edward Weston
无论是对女性身体作出诙谐评论的安德烈·科特兹(Andre Kertesz),还是极为尊重个体的比尔·布兰特(Bill Brandt),都以感性的方式思考着身体,尽管有向现代主义转移的迹象,但他们仍以温柔的人类身份来描绘它。确切地说,该书存在大量富于关怀的感性之处,不仅如此,其印刷和设计都十分精美,罗伯特·索比塞克(Robert Sobieszek)和本·马多(Ben Maddow)为该书撰写的文章也极佳。书中或许有很多我们曾见过的照片,但也存在许多惊喜:端庄宁静的罗杰·芬顿(Roger Fenton),反常的裸身布拉赛·普尔(Brassai Poule),成熟风趣的弗兰蒂塞克·德蒂空(Frantisek Drtikol),他的照片中结合了梨、诱人的裁切曲线,以及一个戴着钟型帽的裸体女性,这位女性在照片中极为引人注目,因为摄影师和照片中的每个元素都在奋力凸显她的身体。
© Andre Kertesz
康斯坦茨·沙利文(Constance Sullivan)——《裸体:1850—1980年的照片》的编辑——勤奋地搜集了大量男性的裸体照片。在上个世纪,大部分照片完全属于纪实性质,应用于医学或军事;而如今,人们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根本转变,以至于在大多数人看来,本书后半部分最美好且理想的身体当属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拍摄的一个年轻男子。在书中,最令人惊喜的便是过去60年中拍摄的儿童身体的数量,从伊莫金·坎宁哈姆(Imogen Cunningham)拍摄的双胞胎到韦斯顿拍摄的儿子,再到多萝西娅·兰格(Dorothea Lange)拍摄的年轻少年、乔治·普拉特·林斯(George Platt Lynes)拍摄的侄女和希拉·梅茨纳(Sheila Metzner)拍摄的女孩。这些孩子的吸引力毋庸置疑,足以让我不安地认识到儿童色情照片的诱惑力。这些孩子被直接地观看,没有现代主义的遮蔽,但其身体和形式之美有一种老式的乐趣,而这种乐趣在近来的成年女性裸体照片中无法体现。这仿佛表明,如今的摄影师已不知该如何拍摄成年女性;难道说,女性裸体已经成为了一个陈旧的主题?
© George Platt Lynes
《新美国裸体:最近的趋势和态度》(New American Nudes:Recent Trends and Attitudes)轻声地回答了一句“是的”。该书由摄影师阿诺·拉菲尔·明基宁(Arno Rafeel Minkkinen)主编,他推崇后现代中不再纯洁美丽的身体,虽然部分照片仍呈现以好看为主的身体,但性和美显然已退居其次。裸体本身或许并非照片的重点,它仅仅作为名义上的主题,而真正的主题则是摄影师所推崇的美学理念。身体的存在,主要是为画面造型、鲜明象征、毫无创意的抽象、精心设计的灯光游戏或色彩实验提供借口。真正多变而反常的是风格,而非内容。
© Dianora Niccolini
德加不久前曾说:“新事物总是由诱人转变为烦人。”无论摄影师在寻求什么,仅以一种新的方式来看待旧的主题是远远不够的。令人高兴的是,有部分摄影师能够拍出结合传统与新事物的精美照片,如黛安诺拉·尼科利尼(Dianora Niccolini)拍摄的复杂而闪亮的黑人男性裸体、列文·帕里安(Levon Parian)拍摄的姿势古怪且皮肤晒伤的彩色肖像,以及约翰·金托夫(John Gintoff)拍摄的性感迷彩伪装——这些都是我所欣赏的作品,也希望能有更多像这样的作品出现。
《美国摄影家》,1981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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