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对神山顶上魁星楼的格局,犹其那几个独特的门窗建制很不解,也未能寻出答案。直到年前,在做神山十八胜景的魁星楼得天独厚的风光乡土资料调查时,一老者表示魁星阁是冠山乡的科甲圣地,然后他心怀崇敬地讲出一个传奇故事 :
魁星阁坐向偏西南方向,在营造将近完毕,一有名风水师前来交流。围绕一圈后便说:地是好地,可惜营建不得法,沦为六窍不通之局。乡绅忙请教何因。后在大师指点下,在后墙左右各增开一个“n”字门,意为通九窍。说来也怪,魁星楼建后的隔年,冠山便出了一个举人一个贡生,此后冠山人在科举中便屡有佳绩,到近代一直科甲连登。魁星阁因此也香火不断,闻名于县。
虽然林监丞破风水是后人牵强附会之说,但我向来不会以迷信全盘否定它。对于此类风水传说,不会只因迷信便可无缘无故流传个几百年,这类故事中往往又夹杂着冠山某一时期的民风与人文历史,它只不过通过某种载体,浓缩成一个生动的乡间故事才能得以流传。
不谈风水,否定风水,无以探知先民选址营造的动因。
通过研读冠山的一些历史资料与碑记史料,其实《神山全集》这本传抄下来的乡史早已有所记载。而且冠山书院、文昌阁、关帝庙、魁星阁、文峰石塔的历史由来是紧密联系的。以史为据,将碎片化的历史记载,结合当年的社会背景及民间信仰的发展演变情况,现做以下梳理,便与诸君共同追忆冠山的那段辉煌历史。
按旧社会民俗,凡学宫、书院这些读书的地方,读书人都会供奉文昌帝君与关夫子,文祀文昌,武祀关夫子。文昌帝君与关公并列,一文一武,以前备受读书人推崇祭祀。从倡建或重修多由县令主导的记载来看,官方是重要的推手。文昌信仰来源于古人的星相崇拜,文昌本是星相名,到后来被人格化,后来民间信仰又衍化为梓潼帝君(即主神文昌帝君)、朱衣神君、魁斗星君、纯阳帝君(吕洞宾)、关圣帝君,五位神明皆有护持文运之职能,而成为士人学子敬奉的对象,故合称“五文昌帝君”,又称“五文昌夫子”,其中关圣帝君是武神,其余四位为文神。
李日炜的《文昌阁记》有云:“今先儒朱子俨然祀矣,独文昌一阁,犹缺而未举,谓崇文何?”《神山全集》卷二·驻云亭记载:“天启六年(1626),李艮室半用约亭公存木石,捐赀共建。崇祯元年,壘石募构方丈于上。李豫韫曰:此亭自卜筑时,即擬为关夫子行宫以其左有考亭书院在焉,得帝忠义之教,而儒者之道益尊。”乾隆澄海知县德文的《修理冠山书院并建魁星亭后土祠碑记 》有云:“本朝湘潭王公岱、山阴章公兆曾,复建驻云亭、桂香阁,?以祀文武二帝。其所以嘉惠乡人者,意良厚。”
所以综合以上几点,可看出冠山的关圣帝君与文昌帝君的信仰起源,可追溯到隆庆四年(1570)冠山书院建后。
冠山书院
县志记载冠陇文风日盛,遂为澄海望乡。我们从这时期的科举题名人数接连出现来看,冠山的文运兴起实际得益于书院的教育福荫。
每个朝代,一旦社会稳定,阶级就固化,士家大族牢牢控制着各种资源,底层读书人上升通道必越来越窄。所以官方又很乐意推出有主文运功名的文昌信仰,潜移默化告诉士子们,你们落榜了,是因你不敬神明,不是科举的问题。所以冠山的学子崇祀朱熹与关夫子后,接着又崇祀文昌帝君以期“甲第联翩”便自然而然了。
文昌阁
崇祯六年(1631),知县叶日藩倡议乡绅在神山择地筹建文昌阁,到第二年冬,才选建于乡约所之上,崇祯八年(1633)文昌阁建成。《神山全集》卷二·文昌阁记载:“奉梓潼帝君神像于上,而魁斗星君在后(按:神山全集传抄本写“后”,疑为传抄过程抄错,辅神位于主神之后,不伦不类,位置尴尬,或为“右”为妥),朱衣在左,文星临之。”在民间信仰中,主神文昌主功名䘵位,也就是主甲第、能做官。辅神朱衣主文章优劣,魁星负责点选夺魁。说白了,先科后甲,朱衣先选判优秀文章出来,魁星再分判名次,点魁首,最后文昌才从优中选谁能做官的。
文昌帝君
按旧时风水规制,潮汕地区凡建文昌阁,大多会在东南方向(巽方)择吉地建一风水石塔以镇文运。在神山文昌阁的东南方,今接龙巷沐阑园后确好原有一座五层石塔——文笔塔,亦称文峰塔,这塔不止是文昌阁的风水塔,还是冠山人的风水塔。解放后居泰国的卢益川先生在《神山闻见录》中就已直言过,文笔塔俗传为林监丞破风水之物不足据矣。
1950年老照片中的石塔
文昌阁到康熙初期斥地而毁,直到康熙五十一年(1712),才由县令曾兆曾捐俸禄重修文昌阁与驻云亭,重祀文武二帝。明清鼎革,战争了几十年,又逢沿海斥地,造成的本乡世家大族外流波及范围是广泛的,影响的时间也久远。冠山不止人才青黄不接,科第不畅,连在地方上有威望、有“能为”的人也渐少。
最典型的二个例子,中舍潭归属冠山卢氏几百年来没疑问,但这时期出现外乡其它派别前来争夺,别派卢氏武举人甚至雇佣一帮外乡人进入冠山武力争夺,卢氏虽屡经合族抵抗,但这场官司从康熙五十八年到乾隆八年(1719-1743)足足打了二十年之久,还要打到省一级才胜诉。另一例就是乾隆八年(1743)书院重修,请祖籍冠山的意溪名士蔡祖坤题“冠山书院”牌匾,原因在于当时冠山没名士贤人拿得出手来。
明代中后期科举概况
从目前收集整理出的“冠山科举题名”中,我们非常清楚的看到这时期的明显变化。
清代中期科举概况
从乾隆二十三年到五十一年(1758——1787),冠山真的连续三十年竟未能一人中科举,我们都知道,读书没有日积月累根本就通不过考试,又不是做投机生意,今年还穷得揭不开锅,明年或许就翻身了。
科甲功名是权力来源的基础,贡生虽多是授教谕、训导一类的低职,但好歹是做官的入门槛。好比如今家中有人在教育局当个小科员什么的,乡里人也是很荣耀之事。举人自不必说,是地方士绅群体的大咖,能与县令平起平坐,往往能为乡里争取些利益。
清朝中期,社会开始认为能科举得中,关键还是在于魁星爷这关,能被点魁,才有中举的可能,所以魁星爷又有主文运兴衰之说。于是读书人的家中会摆魁星爷的雕像或挂画像,期望寒窗十年能得到眷顾拔得头筹。
所以冠山先民认为文运衰败、风水被破,又独选魁星爷重树文运风水就不难理解了。
几经筹划下,清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澄海知县德文在重修冠山书院时,在神山顶倡建一个亭阁,名曰“拔萃亭”,因独祀魁星爷,亦称“魁星楼”、“魁星阁”。德文在《修理冠山书院并建魁星亭后土祠碑记 》有云:“又念山峰东南,为巽离文明之位,尚虚其地以有待,因构亭其上,以祀魁斗星君。……余以为是役也,人既乐其成,神必弥锡之福,由此而科甲联翩,清华隽选。”直言建魁星阁的初衷动因便是期望科甲联翩,文运再起。
按照风水的角度来讲,亭阁的选址可谓是煞费苦心。在“龙头”上朝西南,与陇巷这条龙走向保持一致,是为“坐龙”之局,有乘龙势之意。与关帝庙朝东北向,又刚好处于同一轴线上,一文一武,遥相呼应。再者,魁星阁的东南方(巽位)正好是文昌阁的风水塔——文峰塔。庙阁的朝向、门窗规制也是有讲究,两侧所建的二个大圆门与后墙二个“n”字门,意在通窍,突破登道这条铁链的钳制。
神山卫星图,这个选址确实是经千挑万选的,藏着奇妙的天机。
关帝庙内壁画
亭阁建成后隔年,乾隆五十三年(1788),冠山便出了举人杨廷科和岁贡生周思光。随后每过几年,冠山就能出一个有功名之人(后期更是出一些地方能人)。这么灵验之事,更是让魁星爷声名鹊起了,更让人相信文运之说。魁星爷由此在乡人心中的地位日益提升,有取代文昌帝君与朱衣神君的功能位置。
清代嘉庆丙子科举人洪肇基有《冠山竹枝词》写到:“考校年年喜不禁,文宗昨日到湘滨;魁星楼上殷勤卜,乡里今科入几人?”时又有冠陇民谣唱到:“冠陇姿娘会打扮,打扮儿夫去做官。去时草鞋共雨伞,来时白马挂金鞍。阔阔门楼缚马牯,阔阔祠堂竖旗杆。”
随着海洋贸易兴起,妈祖与关帝信仰随之兴起,关夫子逐渐升格为关圣帝君,驻云亭也逐渐变为关帝庙,主文运信仰已淡化,变为主生意财运等方面的神,成了冠陇游神赛会的主角之一。今时的庙宇规模为近四十年来扩建的结果。
魁星阁历来多有修缮记录,嘉庆十八年(1813)、光绪元年(1875)重修过,民国十一年(1922)为“八二风灾”所摧毁,几年后,由乡耆老重修。此后逢战乱而废,文峰塔也于解放后被拆毁。到公元1987年,旅泰华侨捐资,依旧貌重建魁星阁,易名为“凌云阁”,香火又恢复旺盛。每年的考试季节,周边城镇的考生络绎不绝前来许愿。
而文昌阁自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知县章兆曾重修,后来倾倒,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未曾重建过,文昌帝君与朱衣神君自庙倾废后就被请到关帝庙内。到1997年,才由旅泰华侨捐资,以《冠山环翠图》为蓝图进行重建,重塑文昌帝君金身。庙里还增配了一匹白马雕像,我想是在诉说冠陇那段“白马挂金鞍”的高光历史。
如今每到中高考之季,一些家长带考生拜完魁星爷又拜文昌爷,神山附近一些老者会特意纠正:读书考试要拜魁星爷,要考公务员、当干部才来拜文昌爷。
作者:魏何求
摄影:明铭 麦田 土窑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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