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不友,剃头、扛轿、吹鼓手”。旧社会里的这句话,说明了我们理发工人解放前社会地位的低下。
我为着生活,低声下气,痛苦地熬过了漫长的黑夜。解放后,我在政治上翻身了,虽感觉快慰,但心灵深处还是潜藏着旧时代遗留下的自卑感。直到六年前,有件事终于彻底清除了我低人一等的思想。
1958年平整改造后的田园
1958年秋天,在三面红旗的光辉照耀下,我的家乡冠山大队,掀起了平整改土的农田基本建设运动。地委、县委的许多领导干部,都经常到我们村里来,一天下午,我正埋头为社员理发,耳边忽听有人喊叫:“老传!余副专员请你到公社去坐,还说要劳你跟他理发哩!”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大队干部老清,就说:“好,你先行,我随后就到。”我带上工具,走向公社,一面行一面想:“刮民党”统治时期,当上一个“乡长”或“县长”,出门就轻机呀,驳壳兵呀,惊猪动狗地耍威风。如今的副专员竟说请我去坐谈……我心头不免忐忑不安。
刚踏进公社党委会,就看见院里木板凳上坐着一位农民装束的人,红黑脸孔,两眼炯炯有神。他正在看文件,听到脚步声,把文件放到桌上,朝我笑着说:“来,坐坐!”旁边一位同志介绍说,他就是余副专员。我说:“你不是要理发吗?”副专员说:“好,那就边剪边谈。”理发之间,副专员谈笑风生,问这问那,问起我家庭有几口人,生活过得怎样,又问我是不是会写诗。我感到很亲切,不再拘束了,回答说:“我喜欢学写诗,只是写不好。”余副专员说:“写不好就慢慢学,有机会我们一起研究研究。”言谈之间,不觉已剪好头发,要刮胡子了。我望前望后,没有脸盆脸巾,怎么办呢?我正在犹豫,副专员又笑着说:“免麻烦!”他站起身来,到井边汲了一桶冷水、解下束腰的水布,捏住一节往桶里浸湿,就拿给我说:“就这样吧!”我这时实在激动,我们的领导干部真是平易可亲啊!
余锡渠同志与冠山大队干部社员研究花生种植技术
余副专员说研究写诗的事情,我是十分有兴趣的;但想起领导同志工作很忙,哪里顾得了和我闲扯。谁知十月晚稻成熟的时候,一天下午三点钟左右,老清又来店里找我了,他大声说:“老传!副专员请你到‘弯丘’田头做诗,快点去吧!”我一听,顿时发楞,急问老清:“做什么诗?怎么好到领导同志面前去出丑?”老清笑着说:“勿太谦虚,快去吧!我还要叫别人哩!”说罢骑上单车就走。工友们鼓励说:“副专员诚意来请你这个‘剃头诗人’,这时又没有工作,快去赴会吧!”我踌躇了一下,才戴上竹笠,往田野走去。
陈传之《说唱冠山稻底薯》
到了田头,举目一看,村里业余剧团的导演老景和老秀才许凌鸥已先在场,余副专员还是穿那套旧蓝布衣,赤着脚,裤脚卷到膝盖,肩披着水布。他看我来了,忙拖着稻草把,布置了坐位。他满面春风地说:“大家勿拘束,请坐下来!”我坐下后望着他出神。余副专员豪兴地说:“今天请大家到来动动脑筋,平整土地已进入农田园林化阶段,我们要用豪言壮语,以作物为题,咏成诗篇,写在木牌上,插于田头作为示范标志,衬托农田新面貌。”他站起身,手指着刚收割的稻田又说:“这一片春薯冬种间小麦,那一片荷兰豆间种萝卜,一片种番茄,一片种三角麦、大麦、小麦,还可利用灌沟堤种包菜。”……
我和老景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作声。老秀才许凌鸥先开口说:“古人做诗,见景生情,即景而咏,种田我又外行,田头赋诗实在难呀!”我乘机附和说:“还是请副专员先咏一首,给我们做榜样。”老景也拍手赞成。余副专员笑着点头说:“试试看吧。”他微闭两眼,沉吟片刻,便高声而咏:
慢步前行二里途,
半边毛渠植菜株。
冠山姑娘多乖巧,
精工穿就一串珠。
1960年冠山农业社社员在播种
咏罢又哈哈大笑说:“这是指灌沟堤种包菜,题目定为《一串珠》。这不成什么诗,是给大家做参考,有不恰当的地方,请尽量提提意见,再来修改。”大家都说做得好。我深受副专员豪爽诗兴所鼓舞,心情激动,立即开动脑筋,潜思默想。这时日已斜西,副专员站起身说:“要做诗歌,须平心静气,勿急于求成,今晚要求每人写二、三首,我是要来验收的。”他说后,大家就各自回家了。
晚上我到大队办公处,好多干部知我是来做诗,都笑脸相迎。我欣然坐在灯下,一面喝茶,一边构思,写成一首“荷兰豆间种萝卜”的诗,题为《双收成》:
茎叶伸腾势似龙,
风送蝶花香气生。
萝卜绿冠白带翠,
上下佳实双收成。
1960年冠山农业社社员在种植蔬菜
清茶提神醒脑,诗兴勃发,继续又写了咏大麦题为《缀绿袍》二首。过了不久,这几首诗和副专员的《一串珠》、《两相欢》都写在木牌上,插于田头,让参观者欣赏。这是几年以前的事情了,但我久久也不会忘记,今昔相比,真是天渊之别! (1964.9.6)
作者:陈传之
来源:《韩江入海流》
——《汕头日报》“韩江水”文艺作品选
(1958·7-19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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