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啊,这种民间文化也是一种素质教育……

文摘   2024-10-05 20:08   江苏  

之前我写过一篇文他们这么能杠,为什么还没有撬起地球啊,是吐槽我爸的,没看过的可以点进去看看,保证让你笑到扶墙出。
我爸这人虽然大部分时候不靠谱,不招人待见,但也会有一些听起来莫名其妙、仔细想想似乎又有点道理的观念,比如说,他挺重视素质教育的……

我这一代城市独生子女,其实小时候挺没见识的,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过着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除了父母祖父母,没有什么更亲近的亲人。
但我妈是农村的,在我10岁之前,我外公外婆家都在种地养猪,那时候他们那里叫什么公社什么大队的,我外公的亲兄弟姐妹有10人之多,全都住在同一个村里,如果把这10人算作第一代,他们又各自成家,每家生好几个第二代,第二代再生第三代,生的早的还没赶上计划生育,又是一家几个孩子……如此三代下来,这个家族人丁兴旺,规模非常庞大。
不仅庞大,而且基本都住在一个村,谁家有点事,全村呼啦啦一起上。后来随着城市化进程向着农村推进,他们都成了原地安置的拆迁户,从同一个村的亲戚、邻居,变成同一个小区的亲戚、邻居。记得当年我外婆去世,那几百号人黑压压的送葬队伍,着实让我这个独生子女大开眼界。
今天我想聊的是白事,这里就要讲到我爸的素质教育观念了。
农村办白事,那是很讲究的,即便后来被划进城市住上了楼房,他们依然维持了旧有的风俗。尤其是哪家有高寿的老人去世,属于喜丧,要搭台唱戏好好热闹三天的,全家族能来的都得来。
我父母肯定是要出席的,但是我这样的第三代(甚至对辈分大的老人来说是第四代),也不跟他们住在一起,跟谁也不熟悉,其实是可去可不去的。
但我爸认为,农村的白事,是一个很好的见识民间传统文化的窗口,所以只要办事那几天不上课,他都鼓励我去见识见识:这是一门学问。
我肯定是愿意的,什么学问不学问的我倒是不在意,主要是不上课又不用写作业,还能吃上好几场大席,村里人讲究,这种席的规格都不低,在那个年代,好多菜是我在家里见也见不到的,有的吃有的玩,没有不去的道理。
学问是没学到什么,零零散散的讲究知道一点。
南京白事的规矩是办三天,从去世第一天算起,第三天要送上山,也就是火化和送入墓地。这三天里,家门口要搭灵棚,点长明灯,请乐队来吹拉弹唱,守夜的人在棚子下面打牌打麻将。具体的白事流程有村里懂行的人主持操办,再请一些熟悉的邻居来帮忙,我不懂流程,但感觉还挺讲究的,当年我外婆的白事,有专人执笔现场写挽联,来一户人家就写一副。有些大户人家,是真的搭舞台请草台班子来演出的,那阵仗,在小区外面听起来,像是里面在开演唱会。
直到第三天下山后回到逝者家,在家门口跨火盆,进门后有留在家中帮忙的邻居送上云片糕、黑豆干和刚煮好的热乎乎的甜汤,然后中午一起吃顿大席,这场白事方算结束。
村里人讲究哭丧,小辈哭得响亮,表示足够孝顺,上门吊唁的人哭得响亮,表示有足够的悲伤诚意,我也听过在很多地方,哭丧是个职业。
我妈比较擅长这个。
有次家族里一位老人去世了,我和她一起上门,说句实话,我们跟对方几年见不上一次面,实在谈不上感情深厚,一路上我们还有说有笑的,走到单元门口,我妈停住脚步,愣神了几秒钟。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在调整情绪。
情绪调整到位后,她跨进单元门,大腿一拍,连哭带唱,一路嚎进屋里。
我目瞪口呆,这是啥时候学会的技能啊,也没见在家里排练过啊……
不得不承认,这种方式非常容易带起旁人的情绪,立刻就会有一拨已经平复了心情、或者像我这种因为跟逝者不熟悉没啥感情起伏的人眼泪汪汪。乐队的哀乐再顺势响起,瞬间一片哀伤笼罩头顶。

我为什么要说这个话题呢?因为前阵子我外公去世了,我又参加了一场白事。
高中毕业之后,我很久没有参加这个大家族的白事了,所以这次挺有感触的。
首先,我外公快奔一百了,我原本以为这个级别的大佬去世,来的人肯定要比当年我外婆还多。
但是并没有。为什么呢?
因为我外公在世时,已经是这个家族最老的一代了,他的同辈甚至下一辈,已经先行离去了很多人,再往下,随着独生子女的推广和城市化进程加快,小辈越来越少,越来越分散,到我这一辈,已经很多人离开了这个小区,甚至离开了这个城市。
一个庞大的家族就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消散,最终成为历史的尘埃。
当年懂行的熟人早已仙去,白事全部花钱交给丧葬一条龙处理。
依然是走到小区门口,就听到了吹拉弹唱的声音,但声音已经不是以前那种唢呐、笙、镲所特有的金属黄铜质感,能听得出曲调里的感情。那满满的科技味道告诉我,这是音箱放出来的。
现在也不需要乐队了,只需要两个人一台琴摆摆样子。
几幅挽联全部是白纸黑字打印的。
不懂流程的我们,问的最多的问题是:接下来要干嘛?我们就像麻木的流水线,听着一条龙大妈的安排,几点集合破孝,鞠几个躬,磕几个头,明天几点集合吃早餐,几点出发。
大巴车,殡仪馆,祭品,纸钱……全部由一条龙大妈安排好,从墓地下来,在墓园门口,大妈点好火盆,摆好小桌,所有人跨过火盆,排队领取某著名品牌零食店的包装云片糕、黑豆干、盒装甜饮料。

准备上车前,因为有不走回头的说法,我们还在讨论回程路线,哪知道墓园说,现在就开一个出口,哪来的哪去吧。

得了,也没啥规矩不规矩的,调头,回头路走起。
也不用回逝者家里了,也没人现煮甜汤了,我们坐上大巴车,吃着包装食品,一路开进午餐的酒店,吃一场精致的预制菜大席。
一条龙服务,简单高效,省了人力,省了炉灶,却也少了很多人情味,最让我没想到的是,当科技渗入生活的边边角角,连白事乐队这样的民间组织,也不再需要劳动力了。
科技真是一把双刃剑。
由于这些年关系的疏离,全场除了我妈,没有第二个人能哭出声音。
唯一最令人欣慰的是,尽管这么多年来,小区里的人来来往往,很多有亲缘关系的人搬走了,又有很多完全陌生的人搬进来,但还能有办一场相对传统的丧事的空间。
我住进自己这个商品房小区十来年,没见过这里有人办白事,也不知道现代人都怎么办白事了,也许都安静低调地处理了?现在的新小区,确实没有给你搭台唱戏的空间,大概响彻整个小区的音乐声,也是不太能被容忍的吧。
老一辈的人,多数有落叶归根的执念,对自己身后要埋葬的地方有要求,也希望自己的骨灰能有长眠之地。《三体》第二部一上来就描写,由于三体人即将占领地球,有老人选择花费巨款,希望在地球沦落之时,能把自己的骨灰送上太空,总之,即便死后,也不要让自己烟消云散。
但现在很多老人看得很开了,这次白事,我就听说有老人留下的遗言是不买墓地,不大操大办,一切从简。
我不评价丧事大办这个事情,民间文化和封建糟粕之间很难有特别清晰的界定,在墓园里我们看到一处墓地搭了豪华的棚子,一条龙大妈介绍说,那个要花多少多少钱,我妈说,活着的时候孝还能享受到,都死了,孝给谁看呢。
最后,聊聊我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一个感受:一个多子女家庭,如果老人没有能力当好大家长的话,这个家庭里的女儿,是要吃很多苦头的。而如果只有一个女儿,那她几乎要吃尽家里所有的苦头,从小,到老。
我一直说,我是由衷感激独生子女政策的,虽然这个政策现在不存在了,但是它存在的这些年,确实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从大了说,它让许许多多独生女家庭主动或被动接受了男女都一样的概念,切实提升了女性的社会地位。从个人非常自私的角度来说,感谢独生子女政策,让我避免成为多子女家庭中唯一的女儿,否则,长姐如母哪……

熬糖大姐
这世上的苦逼不止你一个, 把我不高兴的事情写出来让大家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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