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外三首）
李咏成
从住院部大楼的二十三层看下去
小小的花园，像一碟小菜
三三两两的病人坐在长条椅上
吸入微薄的养分，乌桕面无血色
低矮的冬青依然茂盛
它们静静地依偎成病人和家属
因外伤摘除眼球的男子，面向苍穹
眼球没有了，索性目空一切
半枯半绿的小草不屑一顾
在车祸中受伤的老者，明显右倾
蹒跚的步履透出保守和谨慎
慢性病患者无奈的表情
如伤感恋曲中的副歌循环往复
花园被四面的高楼围困
从空中俯瞰，一个空茶杯一望到底
泡过的茶叶渐渐失去春天的味道
花园那么小
却承载着世间无尽的痛楚
观郧县人头骨化石
斑驳的头盖骨上，脱落的华发
隐去了远古的蛛丝马迹
眼如枯井，穿过身体的汉水
已流尽秋波，鼻腔是斧凿的遗址
被镂空的嗅觉，残留茹毛饮血的腥味
百万年的掩埋，脑丘和躯干
耸立成鄂西北延绵的十万巴山
和山脊上的莽莽林海
唯有思想的外壳，依然不朽
直立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亿万年练习昂首，只为接近一只苹果
钻木取火，你把自己烧成一件石器
历史学家借以开挖尘封的籍贯
牛羊还藏在洞穴，而用于统计猎物的绳结
成为后世无法解开的疙瘩
一些未知的章节注定成为绝唱
人类执着于考古，反复叩问自己的前世
悬于时空太久，我们是流浪的孤儿
而故乡，不过是荆棘丛生的别名
卖花姑娘
清晨，她打开店门
小巷深处，三色堇尚未走出困意
缠绕的虬须如蓬乱的头发
她浇水，也浇眼泪
手指被刺划破了，她浇血
细心地剪枝，去掉枯萎的部分
找一个最合适的花瓶装进一笔生意
她卖花，也卖楼 ，这年头不景气
牡丹亭，菊花台，怡红院都卖不出好价钱
她卖荷塘月色，卖茶花女，卖红楼梦
参差不齐的句子如她挽起的袖口
红玫瑰香于深闺，白玫瑰凋于墓园
一些花适合爱情，而另外一些
注定要与坟墓为伍
入夜的城市华灯初上，小店合上眼帘
所有的花都谢了，躺进臂弯的她
刚刚盛开
落日
天空的瞳仁用加速度滑向眼底
太阳最后瞟了瞟人间
困意渐浓。混沌的事物与我老花的视线
相看不厌
城市的屋顶低垂，屋顶的下面
工业的炊烟退无可退，一如我的发际
黑色的橡皮擦出留白，斑白的双鬓
有潦草的过往
东湖是一位老者，用从容的笔头
一行一行地记录沧桑的每一天
一只叫不出名字的水鸟，像一个鼠标
在它认为最应该断句的地方把不安摁住
日头不曾真正落下，一枚被抛出的硬币
随意舞动着两面性。大洋彼岸的鼓噪刚刚开始
一位新总统正在夸下海口，落日掉入喉咙
而我，在文字的帝国又一次当选
多么平静的一天啊，秋风是一把剪刀
反复裁掉我多余的部分
李咏成，居武昌。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歌作品见于多种文学期刊。获第二届“李白杯”《中国诗歌·百家》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第二届今古传奇文学奖诗歌奖，诗作被《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栏目遴选参加全国直播。个人诗集《活在人间的秘密》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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