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高清海:“为人治学其道一也”——人生观漫谈
文摘
2024-09-18 18:31
北京
此文是高清海教授作为第二课堂活动为大学本科生和研究生所作报告的内容整理搞。该文的核心是谈如何学会做人,如何使做学问与做人相统一的问题。虽然这一问题尚没有作为哲学理论研究的重要课题,但它却关涉到人之为人、人之做人的现实的人生观、世界观问题。问题的提出十分切近现实、切近每一个人。作者根据自己多年的生活经验、理论修养,提出了做人与做学问的基本方法和路径,读来引人入胜且深受启发,是一篇理论与现实相结合的精品之作。哲学不能缺少基础理论的研究,但更需要切近现实生活的理论探索。开辟理论通往现实之路,是当前学术理论研究的重要课题,也是哲学走出贫困、走入生活实践的选择。高清海教授的此篇新作为这种选择树立了典范。总结我多年的生活体验,一个人要学会做学问,首先得学会做人。会做人,才会做学问,才能做得出真学问、做得出好的学问和有用的学问。实际上,学会做学问的过程,也就是学习做人的过程,这二者应该同步增进,也可以看作就是一回事。所以多年来,“为人治学,其道一也”这句话就成为我的座右铭。人是千姿百态、有着万种个性的,这不能也不必强求一律。然而谈到为人处世的人生态度,那就为数不多只有很少几种了,这是牵连人生观、世界观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就应当有所要求,个人也应当有所选择。各人有各人的不同“活法”,各人也有各人不同的“做人方法”。但人之所以为人,却有着共同的本性,这是应当达到共识的。我是主张,人有双重的生命和双重的本质这样的观点的①。人从父母获得了自然生命,这是具备了做人的前提和基础,但这还只是一小半人——如果“人”可以被分解开来理解的话,只有取得另一半本质,才算得上完整的真正的人。这另一半本质就是社会的、文化的、事业的、成就的……那种本质,这是要经过学习、创造、奋斗才能得到的。与此相应地,人的生命也可以说是多重性的,人有生理的生命,还有心理生命、社会生命、文化生命、事业生命、创造生命……等等。自然的生命受自然法则支配,有生就有死,它是一种有限的存在;非自然或超自然的生命,或者叫做“价值生命”,却是超越了这个局限,获得了无限的和永恒的性质的。人之为人的本性就表现在这一点上:他总是不满足于有限性的生命存在,而要去不断地追求永恒性的价值生命,趋向永恒的“形而上学”,追求是唯人才有的一种性质。从这一意义说,人的第一生命对人只不过是实现他的永恒价值生命的一种基础,人的生活的真实目的和意义并不在此。人不像动物,动物只有一重生命即自然的生命,动物的生活因而也就十分单纯或者说单调,它们忙碌奔波一生,其实只是为了一件事,就是维持和延续种的生命,此外不再有别的追求。人就不会甘心这样的生存方式,即仅仅满足于第一生命的需求。保持和延续人的生命对人也非常重要,人还要生存、生活得更好才对。如果人停滞在第一生命的水平上,失去了更高的理想追求,那就同动物的生存无异。实在说来,生命(这里是指第一生命即自然生命)的需要是容易得到满足的,因为这种需要很有限,只有超生命的需要才是无限的,平常说的“欲望无底”,生存需要满足了就要追求舒适,舒适满足了还要追求豪华,如此等等,这里无底的不是生命欲望本身,而是由于把无限的思想追求都用在了生命欲望身上的结果。这种缺乏超生命理想的生活,不过是一种“宠物式的生活”。宠物的生活对人来说,是不会使人满足的,他也不会有真正的幸福感。这样的人常常会感到空虚、失落、无聊,就是因为他们失去了人的生活的真实意义。人的生活的意义在那里,它究竟是什么?这很难用一两句话说清楚。如果必须用一句话来回答,我宁可选择这样的两个字,就是“创造”。这是人的本性,是人的天职,也是人的生存价值所在。人的意义在这里、价值在这里,人的幸福、人的乐趣、人的满足感、乃至人的“自我”也都在这里。如此看来,人不同于动物之处就在于,人要成为人不但要经历第二次的生成,而且还必须去“做人”才能真正成为人。人是要去做的。猫要成为猫不需要去“做猫”,人要成为人却必须学习“做人”、讲求“做人之道”不可。所以作为一个“人”,是很高贵、很荣耀的,但要做成一个人、做好一个人也是很艰难、很辛苦的一件事。不要把这件事看得很轻易,不要以为有了第一生命就已经是人,无论怎样去作为都会成为人;不能认为在学校学习只是为了学知识,要学知识更要学习做人,不会做人、做不好人的人,将来也不可能做得好学问,须知,真人才会有真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好,这里是有很大的选择余地的,我在这里只能从将来立志搞学问这个角度,结合个人的体验提一点建议供参考。依我的体验,我认为做一个憨厚、平实的老实人为好。应当提倡为人诚恳、老实、厚道、善良、宽容、大度……这些品德。一个有大目标的人,高境界的人,他的心胸一定是宽广、气度一定是辽阔的,决不会眼睛总是盯住一些小事情与人点点计较。思想要精明,为人却要宽厚,这样才能发现大问题、做出大文章、成就大事业。不要追求虚名,不要害怕吃亏,不能要求事事拔尖、处处占先,时时计算自己、处处算计别人、爱挑剔小事的人,从长远发展来说决不会成就伟大事业。老实人的老实态度,这也就是科学的态度,做学问的态度。做学问要求下笨功夫,下苦功夫,坐得住冷板凳,耐得住寒窗寂寞,要有自讨苦吃的精神;还要不断地给自己出难题,善于自己为难自己,甚至自己否定自己,因为要超过前人首先必须超越自己。“学问”在哪里存在?我这里说的主要是人文社会科学。它不在彼岸的远方,就在人们的眼皮底下。然而却是有人看得见,有人视而不见。为什么?道理很简单,知识、学问只对老实人才存在,也就是说,只有在那些肯于付出劳作、勤于动脑思索、具有高远意境的人的面前,它才会显露自己,为人所认识。真正的学问只能用劳动去换得,“聪明人”是善于劳作的人,不是不劳而获的人,在这个问题上投机取巧最要不得,到头来只能聪明反被聪明误。做老实人是不是吃亏?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需要反过来追问的是,吃点亏有什么不好?好事和坏事本来没有绝对的界限。“历史总是充满了意外的”。我很相信中国那句古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道理,有些事上吃点亏未必是坏事,有些事看来是占先了也未必就是便宜。我自己的经历就一再证实了这点。归根结底地说,还是眼光放在哪里的问题,一个有很大的胸怀和抱负的人,是不会去计较这类荣辱得失的,他们注目的是宏大的目标。老实、憨厚的人,并不是对生活冷漠、无是无非、怎么都行的人,应该说正好相反,这样的人不仅有明确地大是大非观念,而且也是精神情感最为充实和丰富的人。这两个方面是互补的关系,不去热衷追求“身外之物”,内在的精神世界才会越充实。我们看历史上的那些有大贡献的科学家、哲学家、文学家,他们的情感世界都是极其丰富的,有一颗火样的心,在他们的作品中常常流露出感人的激情。人们通常都以为,学习、研究是一种理智化的活动,它需要的是冷静的逻辑头脑,这是对的。逻辑是理论的灵魂,理论活动必须讲求逻辑。但这只是理论活动的一个方面。理论活动,包括学习和研究,还是一种最富创造性的活动,而创造是属于生命的活动,它同时又要求着热烈的情绪和情感。所以全面来看,应该说理论创造活动是一种“情理交融”的活动,只是后者经常为人所忽略而已。理论离不开逻辑,但逻辑只有在情感的推动下,才能发挥创造的作用。真正地说来,逻辑是一种程序化活动,真正的创造性见解不是来自已知逻辑的推论,正是突破了习惯的程序逻辑的结果,这只有对生活富有热情充满激情的人才能做到。纯粹逻辑化的人不能是科学家、哲学家、文学家,那只是按既定程序动作的“机器人”。我们过去看人的理论创作能力只重视“智商”的高低,完全忽略了“情商”的巨大作用。实际说来,创新的见解是要发前人所未发、发他人所未发,要能看见别人看而未见的问题,抓到别人未能发现的重大课题,提出与已知程式不同的新的思路和观点,这不但需要理论的功底和修养,更需要热爱生活的强烈的激情才行。那些赋有创造性的很多想法、见解,往往来自“偶发性”,似乎是由“直觉”悟到的,就体现了这点。这里并不排除逻辑的作用,所谓“情理交融”,只是要求要把逻辑融入生命,把生命融入生活,以至把这一切都变成某种理论的“本能”,才会提高我们的理论感受力、体验力、敏感力。所以国外(如美国)有的科学家就提出了这样的看法,认为“情感商数”②对一个人事业的成功具有重大的影响。这是有一定的道理的。理论创造属于生命活动,情感在这里具有趋向导引的作用。记得法国的哲学家卢梭曾说过这样的话,支配人类的若是理性的话,引导人类的则是感情。情与理对人来说都不可缺少,对于理论家、文学家更是如此。文学家要有丰富的情感,也需要理智;同样地,理论家必须有深邃的理智头脑,也需要热烈的感情。如果说他们有区别的话,那也不过是“理寓于情”还是“情寓于理”的不同。林语堂先生认为,无论文学家还是理论家都需要敏感的神经。他甚至说,理论都是建立在“夸张的幻觉”之上的。从现实生活来看的确如此,一个对生活冷漠的人会发现生活的真理那是很难想象的。创造需要冲动也需要激情,这就免不了会偏激,所以搞理论研究的一定要注意克服片面性。但也不要怕片面性,片面难以避免,也并不可伯。实际说来,没有片面也不会有全面;赋有创造内容的片面认识比那种四平八稳、空洞无物、不痛不痒的全面性,更可宝贵。在很多时候.也只有通过尖锐的片面才能突破僵化死寂的全面性。我说这些话,但愿不要理解为我是在提倡和支持搞片面性。每个人都得学习做人、学会做人,这对有知识的人特别是从事理论研究的人就要要求更高些,我们应该具有更高的人格水准。人格,品格,品位,学识,学问,这些是意味着一个人的一种内在时空、精神意境、知识境界。你的人格水准、精神境界有多高,一般来说,你的知识层次、学问水准、涵容阔度也就有多高、多深、多大。在不同层次、不同境界、不同空域,不仅涵蕴的内容不同,连存在的问题都不同。你达不到那个层次、进不到那个境界,你就发现不了那里的问题,理解不到那里的内容。有的人心中装得下整个人类甚至整个世界,他们看到的问题、他们对问题的理解是一种样子;有的人的心中只有他周围事物的小天地,甚至只容得下与他的利益直接相关的有限空域,他所能发现、所能理解的问题毫无疑问就是很有局限的。有些人一生只在书本的天地里搞“研究”,与现实的真实生活完全脱节,他们也就只好在别人的天地里讨生活,不可能有自己的什么建树。人格的层次标度着知识的水平,反过来说也一样。我深信这句话的真理性。真正的“智慧”,主要不在于知道得更多,而是在于他能够并善于从常人不认为是问题的地方,发现出问题,在他人不认为有意义的问题上,发现出意义来。我还有一个想法。我认为“精神人格”,具有一种“精神能量”,因而它也就是一种“创造的力量”。人的创造性,实际说来主要就在于创造“精神能量”,然后再通过它去转化“物质能量”,这就是人加给物质世界的东西。我们过去只承认物质有能量,往往把“能量”和物质的质量等同看待。我觉得应当把“能量”这个概念引进到哲学中来,扩大它的含义,这样才便于说明精神的能动作用和物质与精神的一体性关系。叫做“能量”就应当能作功,精神能量不能像物质那样去做功,也作不出物质那样的功;但精神能量可以促使物质能量发生转化,实现出单靠它自身难以实现的转化,这就可以看作精神能量的功能、功力。物质能量服从于“熵定律”,它只能按照熵增的公式去做功,这是由于物质质量规律限定了它;精神能量则不受这个限制,它因此虽然作不出物质的功,却可以按照负熵规律促使物质能量向人所需要的方向转化。当然这个问题还需要进一步的理论探讨,但作这样一个设想是完全必要的。从这一意义说,我们学习的过程,就应当看作也是培植我们的人格的过程。在学习中就要努力去提高我们的思想境界、人格层次,让知识与人格并进。人格的高尚,不等于地位、身分要高出他人之上,像过去人们所说的“念好书,做人上人”。在我理解,事情恰好相反。人格真正高尚的人,正应该是无须其他身外之物来“包装”的人,他的力量、他的影响就在于人格本身,他是最为普通的一个人,这犹如“真理是最朴素的无须去包装”是一个道理。而且在我看来,我们还应当把自己的位置宁可摆得稍低一些好。“百川归大海”的道理就在于大海的位置比百川更低。理论创造活动是一种普遍化的社会活动,同时又是最为个性化的个体活动。我们要进行创造,必须掌握人类创造出的那些已有成果,在这个基础上才可能有我的创造。从这一意义说,不管体现在什么人的身上,创造都是一种“类本质”的活动,但在另一个方面,创造又是超越常规的个性化的活动,富于创造性的东西都是独特的,不是重复性的,这样的东西是属于单独的“自我”的,它只能由个体的生命活动去完成。就这一意义又必须说,创造不仅属于自我,真正的创造也就是在创造“自我”。贝多芬在创造出他的音乐作品的同时,也就创造了他的自我,他的自我就实现在他的作品里,永远流传后世。曹雪芹的自我在曹雪芹创作的作品里,鲁迅的自我在鲁迅创作的作品里,这就是他们与他人不同的存在。我在前面说的要确立独立的人格意识,从现在这一角度也可以看作就是建立“自我”的人格性。没有“人”的意识不可能形成人格,没有“自我”的意识也不可能建立人格;一个不尊重他人为人的人,不能叫有人格观念,一个对自己没有自尊和自爱之心的人,他也决不会去尊重他人。学习的活动,不仅是学习知识,更重要的是要学会“创造”的本领,要学会如何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问题、识别问题、发现问题,学会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问题、理解问题、解决问题,学会用自己的语言去表达问题、论述问题、证明问题。这也就是在创造自我的一个过程,不过这时所能创造的还仅仅是那种内在的自我,而非实现出来的外在的自我。真正创造性的活动,都是自我的实现活动。没有自我的人,只能“鹦鹉学舌”,不会有创造。我们读理论文章,有的感到很有启发、很乐意去读,有的则很难有耐心读得下去,读后发现它并不值得去读。这里的区别在哪里?当然会有很多原因,很关键的一点就在创造性。依据我们从这里所谈的问题,不妨可以把文章的风格分成这样的几类情况:这几类不同的文章我们读起来的效果是大不相同的。其实这里的一个重要的分别,就在它表现的自我的创造性质是不同的。我们在学习写文章的练习过程中,这几个阶段往往是都要经历,不大可能一步就会迈到高级阶段的。了解了这一点,可以促进我们努力去形成自我、创造自我、发展自我。谈到自我,人们首先会想到“个人至上”、“自我中心”、“我行我素”、“个人奋斗”、“自私自利”之类,其实这是很肤浅的理解,如果我不客气一点,还可以说它只是流行于市井的庸碌看法。我,当然意味着已经和周围的存在区别开来,有了一个自在的中心。在这点上,“生命体”就是如此,它已是一种具有凝聚中心的自在存在,不过其他生命体并不意识它的这点,所以还不是“自我”。人的不同,如我们前面已经说过的,就在于他不只是生命体,而且在这个生命之上创造出了能够主宰生命活动的超生命的本质。按照马克思的理解,人和动物的不同(从生命本质的角度说)主要就表现在这一点上:动物和它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而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变成了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③这就是说,动物的所有行为是由它的生命本能支配的,可以说它只是它的生命的奴仆;人则是自己生命的主人,人的生命活动是由人的意识所主宰的。人的自我在哪里存在?他当然是存在于人的生命体中的,但同时也存在于人的超生命体中,而从他的本质意义来说,人的“自我”实际就是支配人的生命活动的那个主宰者。我们前面所说的“人格”,就是指这点说的,他意识到了自己是人,能够自觉地按照人的原则和要求去支配自己的生命活动,而不是只被自己的生命需求牵着鼻子走。人不能不受生命需求的制约,生命毕竟是人的生存和生活的基础,所以人包括人的人格常常处在自我矛盾之中,出现人格分裂、两重人格、多重人格的状况,这都不令人奇怪。我们所说的要确立人格意识,就是要求人们应该加强修养、提高自觉,做自己生命活动的主人,而不要成为仅仅为生命本能需求去钻营的奴隶。这里谈到的自我,只是就个体生命和超生命两重本质的关系说的,自我的建立还有一个和他人即他我的关系的问题必须搞清楚。在通常的了解中,“自我”似乎只是“我与我的自身同一性”的存在,很多书籍中就是这样给自我下定义的。自我之为自我,一定是个性化的存在,否则他就不成其为自我。毕加索说过这样的话:我生下来就是“为了与别人不一样”。这话很有些道理。与别人不一样,毕加索才成为毕加索,才会有毕加索的自我。许多思想家也说过类似的说,如卢梭也说过,“我天生与众不同;我敢说我不象世界上的任何人。如果我不比别人好,那么我至少跟别人两样。大自然铸造了我,然后就把模型打碎了。”自我必须是与他人不同的个性存在,这个认识是对的。但是,如果由此以为,只要我与我同一而与他人区别开来就能形成自我,那就错了。人的自我还有着另一重内涵。实际说来,自我决不是孤立的单子存在,那只是动物生命个体的存在,动物的个体存在作为个体也是彼此不同的,但它们却不可能形成自我,只有人的个体才能形成自我。为什么?这和人的存在本性直接相关,因为人是以类为本质的“类存在”,人不仅是一种自我相关的存在,同时又是他我相关,而且只能在与他人的一定关系中才会有的存在。自我的确立,须以自立性为前提,一个不能依靠自己而存在、全靠别人恩典为生的人,是不会有他自己的自我的。怎样才能获得并具有这种自立、自主的能力?这点我们从人的现实成长中就能了解。个体的生命力量是极微弱的,只有吸纳人的类体的能力,以他人的力量来充实自己,才能使自己壮大起来,具有自立的能力。这里体现了自我和他我的一个特种关系:越是善于向他人学习、吸收他人本质的人,他的自我越充实、越强大;相反地,越是把自我封闭起来、与他人隔绝的人,他就越软弱、越无力量。其实“人”的本性就是如此。人在动物中是软弱的,他又是最强大的,人的强大的力量来自于何处?说来令人惊奇,人用以制服自然的力量原来正是取自于自然。人最善于把身外力量转化为自身的力量,这就是人所以强大的根本原因。人们总以为人是最以自我为中心的一种存在,由此甚至认为人是最自私的动物;完全忽略了人的另一面相反的性质,人又是最为开放和为他的大同主义者。这两个方面是相反相成的关系,没有后者,前者不能成立,同样地,没有前者,后者也不可能实现。人的个体自我也只能如此,他必须充分运用整个人类所创造的能力来充实自己,才能获得自立的性质,形成独立的自我。动物个体能够自立,是因为它生来从生命中就获得了种的本性和能力,然而动物个体之间却没有类的关系,不能吸纳其他个体的能力,所以动物没有自我,不具有后天个性,它生来什么样子只能是什么样子。从这一意义说,人的“自我”是以他我为自身的内容的,表现的是人的类的本性和规定,其实也可以说,所谓的自我不过就是“大我”(类本性)集结于生命中的个性化体现而已。这里的关系看来完全翻转过来了,我们讲自我,却必须从他我去了解、由他我来规定;一个人要建立自我,必须首先放下自我,去向他我学习、以他人的能力来充实自己。人的可怪处就在这里:不能走出自我的人,他也就不会有他的自我。联系到我们的学习生活,就要善于把握这样的一点,就是必须放下架子,要虚心再虚心,不要忙于去表现自我,要紧的是充实自我。能够放得下自我的人,才有可能建立起自我。我国京剧表演艺术家袁世海先生,在他成名以后还要拜名师去求艺,给我们留下了感人的一段佳话。他拜的老师可能是郝寿臣老先生(我的记忆会有错,不敢拿准,以下的对话也可能不准确,这点必须说明),在拜师仪式上,师徒有这样的一段对话:师问:你已经是很有名气的角儿,现在你跟我学,是把我揉碎了捏成你,还是把你揉碎了捏成我?师说:不对,把你揉碎了捏成我,你不过是个“郝世海”,要把我揉碎了捏成你,才能是你“袁世海”。我们现在经常讲“自我实现”。很多人把自我实现理解为只是要充分肯定我的生命本质,不了解人是只能在不断否定自我中去实现自我的这种本性。实现自我,是要把内在的我实现为外在的我,把现在的我实现为未来的我,这正是要否定自我,把自我变成非我。人不满足于已有的自我,才会要求实现自我,如果对自我已经非常满意了,还去实现什么?这里表现了,人是一个矛盾体,人的自我也是一个矛盾体;人只能在否定中去肯定自身,人也只能在非我中去实现自我。从人的生命本质和超生命本质的关系说,这就意味着,生命的价值意义并不在它的本身,而是体现于超生命的本质中的,人的生命只有按照超生命的目标发挥出它潜在的创造能力和能量,才能实现它的存在价值,人的自我才会感到心满意足。人在为生命自身的需求奔波的时候,也会有价值感,如果仅仅停止在这样的水平,就会产生自我的空虚感,萌发要去实现自我的要求,原因就在这里。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转变那种仅从满足生命需要的有用性质去看待“价值”的观点,应当从人的本性去理解价值的本性,把功利性和理想性结合起来认识价值的内含和意义。能够满足人的需要的东西,就是对人有价值的东西,这无疑是对的。问题在于,人的本质是两重性的,人的需要同样是两重性的,什么是人作为人的那种根本需要呢?这点显然应该与动物有别。从这样的观点去看,如果把保持和延续生命的需求当做人的主要需要,以生命的舒适享乐为追求的主要目标,这只能看作是“宠物人生观”,它与动物的生存就不会有多大的分别。人作为人的最根本的需要,应该说就是要“成为人”,要过不愧为人的生活,要发挥人所应有的本性,尽到人之为人的天职,也就是说要实现人的价值性。人是人的理想追求,人也就是人的最高价值目标。了解了这一切,我们就会清楚人应当怎样去实现自我,应当把我实现为怎样的自我了。要实现自我,就要善于敞开自我,敢于否定自我,乐于更新自我,勇于突破自我。要想创造大的成就,就要高标准地确立大目标,永不封闭自我,永不自以为是,永不满足既有成就,不断创造新我。一个艺术家的艺术生命,就在于不断超越他自己创造的艺术成就,一个哲学家的哲学生命,就在于不断突破他自己成就的哲学成果,如果他们不再突破自己、超越自我,他们的艺术生命、哲学生命也就从此终结了。近代法国哲学家笛卡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很值得我们去体味。他说:①说是双重,实际是多重的,如果不去细分,大而言之可以采用二分法,便叫做自然的和非自然的(或超自然的)。②“情商”包括个人对生活的热爱、信念、追求,对自己意志、情绪的控制能力,对他人的感情交流、交往,以及面对困难和挫折的乐观程度等等。高清海. “为人治学其道一也”──人生观漫谈[J]. 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1997, (05): 34-4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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