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末1051级校友小聚于中南大学校园。左起第一人为张轸
在蜀光80周年校庆校友成就展览室琳琅满目的著作中,有一部特别引人注目的宏篇巨著《中华古国古都》。打开这部由湖南长沙中南大学教授、1951级校友张轸撰写的著作,其扉页开宗明义就以一行大字映人我的眼帘:“谨以此书献给五千年来胼手胝足,开疆辟土,继往开来,建国立都的中华民族的先民们!”这就一下把人的思绪引向遥远的古代,一种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是的,遥望中华先民从洪荒走来,经过蒙昧时期、野蛮时期到文明时期,繁衍生息于神州大地,披荆斩棘,含辛茹苦,经历了数不清的分化与融合、战争与和平、天灾与人祸、守常与变革、成功与失败的漫长而曲折过程,终于创造了举世瞩目的辉煌文化。古国的古都,就是历史文化的结晶,中华文明的缩影。对古国古都的系统的探索,就是对古代文明的科学研究,就是鉴往知来,对现代文明的传承与发展作出的借鉴与前瞻。那么,在上下5五千年、方圆960万平方公里的纵横“九州时空"中,我们民族祖先究竟建立了多少古国,有过多少古都?可以说《中华古国古都》这部具有开创性的专著,首次全面、系统地向读者披露,包括先夏原始型国家,正史承认的中原及内地的朝代与国家,具自主权或基本自主权的诸侯国、属国、藩国、方国、与国家,各时代军事割据政权,平民起义政权,周边民族建立的政权在内的各种类型的古国893个;介绍既有中原内地的古都又有周边少数民族的古都,既有声名显赫的古都又有一般性的古都,既有被确定为历史文化名城的古都又有非历史文化名城但另具特色的古都,既有与城市有关的古都又有非城市的古都林林总总共达788个。《中华古国古都》金书190万字,在此基础上作者继续讲学、立论、著书,再撰《中国古都群》,全书80万字,成为珠连璧合的“姊妹篇”,共达270万字。两书集中写作时间长达11年,分别由湖南科技出版社、重庆出版集团双安文化传媒公司出版,向海内外公开发行。它论述古国领域及其发展,阐释古都位置、构成及其变迁,古都文化内涵及其演变,古都遗址、遗迹、遗物的分布,时而讲述历史,时而论及地理,此处重考古,彼处重现实,古与今、城市昔日的繁华与今日的废墟、自然风景与名胜古迹交相辉映,蔚为大观,文字准确、鲜明、生动,仅作者亲临现场自绘风光图即多达四五百幅,图文并茂,资料翔实,极具学术性、知识性、可读性,有评论称其堪为当今古都学的一部奠基性著作。其实,张轸毕生从事的专业并非历史地理学,而是地质学。他1951年毕业于蜀光中学校,带着新中国成立后首批跨入高等院校门槛的大学生的幸运感,考入重庆大学地质系,并以优秀成绩毕业,1955年由国家统一分配到湖南所在地的重工业部长沙有色金属工业学校任教。张轸也有如人们常说的“一次分配定终身”的际遇,他在这里一干就是将近40年,过着既辛劳、清苦却又基本稳定和顺心的教书生涯,数十年间先后执教约10门课程,历任教研组长、专业科主任、系主任、教务处长等职,由讲师而副教授、教授,并于改革开放中成为中共党员,先后被评为长沙高等专科学校、湖南省直机关及中南大学优秀党员。张轸于本专业的业绩甚佳,专长于矿山地质,是新中国矿山地质学的开拓者之一,曾创办第一个矿山地质专业,开出第一门矿山地质课程,出版第一本至今还在教学和工作中使用的75万字的教材《矿山地质学》,1989年被评为湖南省级优秀教师、省教育系统劳动模范、全国优秀教师,他的家庭同年获“全国优秀教育世家”称号,退休前开始享受国务院有突出贡献的专家特殊津贴。按照一般社会心理学,似乎到了这样的时候,张轸在自己的人生之旅上就应该划上句号,解“教”归田、采菊东篱下了,但异乎寻常的是,恰恰在此时成了他“春风得意马酶疾”的时光,开始了一门新的学科即历史地理学的研究和探索。本来,在与“地”字沾亲的学科中,从地质学到历史地理学也并非南辕北辙。张轸所学的矿产地质及勘探专业知识也应有助于古都学的文理结合诸如地理考察等等,然而,他和历史地理结下的不解之缘却早在童年时期就开始了。他祖籍四川富顺,成长在沱江岸边赵化镇的鱼米之乡,出身于一个书香门第的家庭,父母学文学,引导他自幼学古籍,上学之后寒暑假也必修古书,四书、古文观止、唐诗、庄子、古诗十九首等都成为他的假期课本。甚至进中学前还特地读一年私学,潜心学古文,以致对《左传》的稔熟达到能“包本”的程度,即可以从头到尾背诵一遍。这部古籍名著对张轸的影响尤深,使他从小就知道中华民族早在春秋时代就有一二百个诸侯国,而且“五霸”纷争,“七雄”并峙,逐鹿中原,由此萌生了对中国历史地理的浓厚兴趣。我和张轸在蜀光中学同班共读,深谙张轸早年在地理学科上就才华出众,他对全国各地高山峡谷、城市交通、河流水源、物产名胜如数家珍,同学们都说张轸就是一张“活地图”,并被大家视为班上地理课的“小先生”。1961年国家公布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介绍文字几十万,他从头到尾详细阅读,发现其内容都和历史上的中华古国古都相关,而且还能与自幼熟读的《左传》等古籍内容相互印证,让他大开眼界,由此引发对历史地理更加浓厚的兴趣,以致在业余继续研读《水经注》、《读史方舆纪要》以及《二十五史》的许多部分,同时也关注当代关于古都的著作如《四大古都》、《六大古都》、《七大古都》、《十大古都》、《中国名都》等等。读书愈多,知识愈多,疑问也愈多,一个带根本性的问题就是中国究竟出现过多少古国,而古国又建立了多少古都?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于是,这就成为凸现在张轸面前的一个具有原创性的科研课题。然而,要解开这道难题,又谈何容易。念天地之悠悠,时间邈远,地域辽阔,远古及上古史料模糊,夏、商、周三代诸侯国、方国数量虽多,可以千计,但已知者则甚少,其中有国名而无都城名者又居多数;三代中又以西周至战国了解较多,但史料全面者集中在春秋十二诸侯国及战国“七雄”,其余多不详;秦汉以来,史料虽然丰富多了,但较确切者集中于中原内地,而周边民族政权的状况仍一片茫然,如此等等,真叫人顿生望洋兴叹之感。张轸深知自己面临的是一项旷日持久、工程浩繁的艰巨课题,且已届退休,但“老牛明知夕阳晚,不用扬鞭自奋蹄”,在一种深埋底的对我中华民族虔诚的责任感的驱使下,他毅然跨步前进了。首先是倾全力。有资料,几年下来,他跑学校图书室、省图书馆数百次,一去就是一天,晨出晚归总计借阅书刊两千多册,翻阅旧报几十种,作出五六个笔记本达几十万字的记录其治学之勤勉、艰辛,不言而喻。1995年初冬,早晨去湖南省图书馆,长沙天气还暖和,只穿一件毛衣,不料“天有不测风云”,霎时北风大作,气温急剧下降,但他仍从上午坚持到下午,回家后即因这突然的冷冻而病了,开初不在意,继续写作和讲课,没想到高烧39度持续10天不退,讲课时竟然差点从讲台上跌下来,不得不住院治疗,确诊为大叶型肺炎,但因高烧时间过久,表皮细胞烧坏,病愈后全身皮肤表层结壳脱落,竟致常言道:“不死都脱了一层皮”。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本是自古以来我们民族治学的优良传统,并为一代一代学人奉为至理名言。张轸同样是这样,他既耽于文献资料的阅读,又不局限于图书史料的束缚,深感许多宝贵材料为现成书报所无,它们或存于田野,或散见于当地各文博馆所,于是,毅然以自幼多病、一生羸弱之躯,万里孤行,不怕天寒暑热不畏歹徒抢窃,自上个世纪90年代初起至今十多年来,专程外出实地考察即达次,行程二十多万公里,北到黑龙江省漠河县北极村的黑龙江边,南到海南天涯海角,西达西藏高原拉萨和新疆边城喀什,东临东海佛教圣地普陀,走过喜马拉雅山、唐古拉山、昆仑山、天山、秦岭、祁连山,漫舟长江、黄河、汉水、黑龙江、海河、淮河、塔里木河、雅鲁藏布江、澜沧江、怒江,涉足内蒙古、巴音布鲁克草原,穿行塔里木、柴达木、准嚆尔、四川盆地以及塔克拉马干、毛乌素大沙漠和大兴安森林,行旅青藏、黄土、云贵高原,足迹遍及除台湾省外全国各地33个省、市、自治区,亲自考察古都156处,现场绘制素描、草图上千幅,拍摄照片4000多张,访问地点500多处,获取第一手资料上百万宗。可以说,辛劳的汗水洒遍了中华大地,探索的心血献给了中华文明。在此期间,他的老伴因病住院两次开刀动大手术,他自己也曾数次病倒,但待老伴日渐康复,自己病愈之后,又宵衣旰食,奋进如初。2003年,他已是72岁的老人了,为了给即将付梓的《中华古都群》充实照片,时值盛夏,他仍决然背走行囊,远走北方,行经江西、河南、山东、辽宁、吉林、黑龙江、内蒙、山西、四川等共9省30多个县、市,费时40天,冒着酷暑骄阳,拍摄照片400余张,供出版社编辑选择。他在给我的来信中详细告知了这次实地考察的行踪后,说:“只要我不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读着他的来函,看着他的自拍照片独自一人站在黑龙江岸边、中国的最北点漠河北极村土地上,对岸就是俄罗斯莽莽森林,不知是为他这发自肺腑的真诚的话语,还是为他这超人的毅力、不同寻常的执著的科学探索精神所打动.我顿时心灵震撼、热泪盈眶了……我想,郦道元倾毕生之精力作《水经注》,并非身负王命,奉旨而行,纯属个人业余创作,在他罢官闲居的10年中,甚至著书活动所费资财也需全部自掏腰包;徐霞客则更是置死生于度外,一筇一笠,任兴远游,不耗费国家之资,不仰仗官府之助,不乞求乡绅之赠,全靠自费盘缠,留下不朽之作《徐霞客游记》。正是在这些先辈们高风亮节的潜移默化下,张轸撰述《中华古国古都》、《中华古都群》这样的大作,也完全是在他60岁自退休之日起到现在12年时间,步先贤之后尘,在既无经费资助又无助手配合的条件下独立完成的,这不仅投入了他晚年的全部精力,也完全靠他自筹费用,自出资财。他曾告诉我,他上图书馆遍览史料,早出晚归,中午往往顾不上吃饭;他外出考察,如有晚班车、船,尽量乘坐。这些都既省时间又省费用,其节俭程度可想面知,但增加的却是无尽的辛劳。较之郦、徐,时间过了几百至于多年,旅途条件虽然好多了,但其自费旅行考察所特具的艰苦卓绝精神,真何异代而相颉颃?真叫人感慨系之!记得上个世纪末的一个秋天,我赴京城探亲,特意出三峡绕道湖南长沙,拜边张轮。长沙早在西汉初年即为长沙王吴芮都城。长沙行也是一次古都游。此时正值张轸《中华古国古都》出版、《中华古都群》酝酿之中。张轸于忙碌之中挤时间院我一游心仪已久的橘子洲头。我们来到这里,独立寒秋,不由自主地就呤诵起毛主席的诗来,“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真有无尽的心旷神怡之感。张轸还遥指湘江对岸边给我说,那就是毛主席曾经就读过的“湖南第一师范”湘江桥头不远处就是当年第一师范学生毛泽东、蔡和森等21个“基本会员"组成的"新民学会”旧址。我们也不禁回忆起当年蜀光“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的情景。那时我们早晨同在校园树荫朗读,晚来携手操场绕场漫游,学习会上争相纵论天下大势,思蜀亭前又倾情憧憬光明前途。然而,毕业后即劳燕分飞,天各一方,查无消息。叫人深深感动的是,张轸却利用出差路过故里的机会连续三次寻访我的踪迹,我们终于在阔别35年之后重逢了,自此书信不断,但张轸对我谈得最多的还是他“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中华古国古都的著作。如今,我们又相会在湘江之畔,橘子洲头,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风雨苍黄,我们都早已年过花甲,两鬓飘霜了,不免多少带来一丝“人生易老”的惆怅。然而,我们来到岳麓山下的“爱晚亭”所感受到的却又是一番新境界,只见岳麓古木参天,浓荫匝地,红枫尽染。“爱晚亭"系清代建古亭,正面悬朱红色鎏金额“爱晚亭”三个大字,为毛主席1952年题写,两边楹联录杜牧干古流传绝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当年毛泽东、蔡和森等同窗好友登岳麓山就经常在这里聚会活动。我们坐在亭前摄影念,忆及苏东坡深秋赠老友刘景文绝句:“荷尽已无擎雨盖,残菊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我们相视而笑了。是的,我们都老了。但此时橘绿橙黄,正是一生好景,霜叶红于二月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