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贡老盐场人物 · 颜小凡 | 龚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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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2024-12-04 06:02
四川
颜晓凡(1816——1874),名怀德,字晓凡,自流井四大盐业家族颜桂馨堂创始人颜昌英的长子。他16岁开始协助父亲颜昌英打理颜家内外事务,人称小诸葛。从颜小凡的处世理念和风格而言,他有一股深植于家族骨髓,涌流于血脉中的儒家博爱思想。据《自流井盐商世家·实业传家桂馨堂》记载:颜姓远祖山东曲阜人,即春秋时代孔子弟子颜回后裔。唐开元年间,颜回四十代孙颜真卿,唐代书法家,被后人奉为迁河南始祖。真卿五传孙颜洎登武第,提兵平闽,遂为福建始祖。明末颜洎十八代孙颜标兰移居广东海丰黄铜铺,为入粤始祖。再四代孙颜廷跃(字文扬),于雍正11年(1733)携夫人温氏及三个儿子从广东海丰来到四川威远县南乡何家坝。派衍六房子孙众多,故推廷跃为入川始祖。颜氏家族入川初期,以农耕为主。他们尊崇儒教,设馆训蒙,为半耕半读的生活方式。道光年间,颜家后人颜仕超、颜昌英两兄弟以“凼凼水”起家从事盐业生产运销,成为富荣盐场四大盐业集团之一。这时的颜小凡经过多年盐场历练后逐渐成熟起来,未到而立之年就开始掌管家族的永兴井。在繁杂的经营管理事务之余,颜小凡依然遵循家训,不辍于儒家经典的研读。道光二十八年(1848),他对成都刘沅的新儒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与六弟颜紫澜一道,远赴成都拜于刘沅门下。他极力推崇刘沅的槐轩学说,在三多寨凝善堂挑灯夜读,并誊抄、印刷刘沅的经典著作《四书恒解》《诗经恒解》《书经恒解》《续醒迷禄案证》《古今言孝篇》等用以传播四方。颜小凡受益于儒学思想的传承和新儒学思想的浸染,在自流井盐业经营过程中,以仁义、博爱的思想作为行事处世的内核。颜小凡不是那种恃强凌弱的盐商。他主张辅助中小盐商携手共进;他主动与其他盐商商讨,开发本土以外各岸盐业营销区域,采取共同行动;他倡导修庙建路、疏通河道等。在自流井盐业营销方面,产盐外运主要有两条途径:一是陆运;二是水运。陆运翻山越岭,靠肩挑、马驮十分艰难,不利于大批量的井盐运输,因此水路是重要的盐运方式。但釜溪河滩多水浅不利于盐运,不利于和外界地区各方面信息沟通、联系。为了解决这一难题,咸丰五年(1855)颜小凡倡议疏通河道,得到自流井盐商支持。他派族弟颜松山率先督造实施金子凼桥闸工程,挖深五家坝河段,疏通了东兴寺河道。在釜溪河上分段筑堰以蓄水行船,终于使河道畅通,盐船可沿釜溪河下沱江,通至长江中游各岸口,为盐运提供了有利条件,同时也打通了自流井与长江中游等地域的信息互通往来。自流井盐场投资建设和经营通常是采用“年限井”模式。也就是,开办前主客订立“出山约”:地主提供土地,作为碓房、车房、灶房的地基,或提供废井进行再深凿开采卤气,凿井客户付押山银和全部凿井、修建费用。见功后,全井每月收益分三十股,即三十天。地主占地脉日份四至五天不等,客户占日份二十多天。若井灶收益甚微,出卤水不足60担或煎盐锅不足20口,由客人煎烧获利,但必须继续下凿,否则地主方有权收回盐井。如卤水超过60担,火20口以上,地主可按股分红。这种年限井,限定客人分红的最长时间为十年或二十年。正所谓:“客来起高楼,客走主人收”,当客户大量资金投入后,卤气正旺,产量日盛,眼见收益巨大,却好景不长,年限期满,客户只得忍痛割爱将收益丰盈的盐卤火井拱手交还主人,其后所有产权利润归地主所有。这种苛刻合资模式,对客户而言,自然是不合理的。为了解除这种不合理的合资模式,颜小凡首创了“子孙井”。“子孙井”允许投资者按股份永享股权,并且率先加以推行。他的具体方法是:压山银、地脉、日份、客日份不变;井见微功,若缴井有余,主人就可以分得红利;以后再凿井、修建,均按30天股份出钱,主客子孙永远享受盐产利润。颜小凡首先在贡井本家地基上与自流井客户陈某合凿上兴井,按子孙井的模式实施,获得盐场投资者的支持。他同时宣称任何人投资颜姓业内办井,皆为子孙井。子孙井这种合资模式,对广大投资客户而言,极其有利;对盐商地主来说,细水长流,互利共赢也不无好处,所以富荣两场地主、客户都开始普遍借鉴这一合作方式。在贡井不少外地投资者纷纷签订子孙井“出山约”后逐渐演化成为本地盐商。同治年后,“子孙井”取代了“年限井”。颜小凡的创新经营模式展示了他过人的胆识、智慧和经营能力;同时也表现出了他豁达的心胸、仁厚待人的气度。因此受到富荣两场盐商凿井客户的拥戴,被盐场有识之士誉为盐商领袖。1859年李永和蓝朝鼎农民军云南起兵入川。1861年蓝朝鼎战死丹棱县麻柳沟。李永和孤军作战在眉山、铁山战斗中损失惨重,部将郭安邦率余部有意返回云南老家,但兵困马乏粮草殆尽,急需后勤补给,暂驻自流井双石铺。得知这一消息,富荣两场各盐商深恐义军挥兵盐场大肆抢劫,一时间风声鹤唳,惊恐万分,聚集于商会请求颜小凡出面解决这一棘手问题。有人主张请清军支援,组织两场两寨力量以武力相搏。颜晓凡思虑再三,认为朝廷腐败,兵匪难辨,请神容易送神难,最好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策略。他分析起义军已今非昔比,连续兵败,军心不稳,思乡之情自然倍增,若拿准时机,晓以利害,再适当予以资助,这场危机定可化解。于是,颜小凡一面对外放言清军将至,一面派人前往双石铺秘密侦察。如他所料,郭安邦的队伍果然士气低落,多有怨言,思乡心切,正如葭萌关马超战张飞,进退两难。颜晓凡有一堂弟叫颜松山,此人胆略过人,能言善辩,他主动请缨去起义军大营当说客。颜松山单人徒手来到了大营。他开门见山对郭安邦讲形势晓以利害,并声称:“凡自愿回乡为民者,可按路途远近发给路费足够返乡,不使一人流离失所”。这一承诺消除了众人顾虑,自愿回家者竟有两万多人。为此颜小凡罄其所有筹足五六万银两,加上盐场其他盐商所凑资金共十余万,化解了这次危机,确保了自流井盐场的平安。在颜小凡的人生轨迹里,有一件事是绕不开的。那就是以王朗云和他为首的盐商设计捣毁“水厘”局事件。按常理,颜小凡及其家族遵从儒家仁礼思想根深蒂固,但是,面对家族和两大盐场的利益将遭到损害的时候,他们也有违背常理的一面——设计捣毁清廷的征税机构“水厘”局,除掉收监入狱的白水客。也许这就是人性的复杂及多面性。原水厘局旧址确切位置已无从考证,但大致位置如上图箭头所指附近同治二年(1863年)清王朝将四川李蓝起义军平定以后,陕南农民又烽烟再起。为扩充军费开支,四川总督骆秉章按清廷旨意,在自流井沙湾设立“水厘”局,强令富荣盐场井户除“按锅定盐外,按盐定厘”,另从卤水征收厘金,每推汲卤水一担,征取厘金铜钱四文。这一征税办法遭到王、李、胡、颜四大盐商坚决反对。以王朗云、颜小凡为首的盐商们便开始秘密策划捣毁水厘局:“盐商均不出面,指使工人自己串联,一举捣毁水厘局,打了就走,不让官方抓到任何把柄”。并对整个过程作了细致分工:王朗云坐镇自流井盐场根据事态发展作应对处置;颜小凡在行动之前赶往成都游走于总督衙门,盐道衙门,藩道衙门等上层省府之间,做成不知情的假象,内外策应。整个策划缜密、细致不留任何蛛丝马迹。在捣毁水厘局过程中,一位白水客当晚喝醉了酒,他到达水厘局时,水厘局已经被毁,众人已散。因醉意正浓,他把手中刻有永兴井字样的扁担灯笼扔在一边,便昏昏沉沉睡去。官府衙役赶到现场发现了他和地上的灯笼扁担。按大清刑律,这是犯上作乱的重罪,随即抓回衙门审讯。白水客供认是永兴井的工人来打水厘局的,并供出是王四大人和颜老太爷叫打的……得知颜氏家族参与此事,因案情十分重大,分县丞谭枚随后派人赶到永兴井抓人。但颜姓族人及主要司员早已经不知去向,于是,迅速安排衙役将颜家不知情的,颜霭廷的儿子,协办税收的半官方人士颜聘三抓捕入狱;同时,迅速呈详文报富顺县衙,县衙报叙州府,州府申报成都总督衙门,总督衙门不敢贸然处置,将原呈报照转清廷请示。颜氏家族这边,得知白水客被捕入狱后,首先安排颜姓男丁全部躲藏起来(颜聘三除外,因为他没参与也不知情,官府不会加害于他);然后,狠下一条心将被捕入狱的白水客设法除掉(事后对其家属给予了重金抚恤);同时颜小凡花重金在上达省府的公文驿站资中,通过人脉关系截留了叙州府上达公文,并将公文中“暴徒从大门而入”改为“从犬门而入”,仅一字之差淡化了案情。据颜小凡在省府及清廷传出的消息说,慈禧太后看到“犬门而入”,便不以为意,认为可能是地方官处置方法欠妥,引起少数人不满所致,未予重视,派钦差大臣前往处置时面谕:到四川对水厘局案须慎重处置,毋使事态扩大。颜小凡得知这一信息后,连夜派人回到自流井。他授意家人,安排心腹家丁进行集训,扮作轿夫迅速前往钦差的必经之地等待。颜氏家族颜霭廷的女婿陈世卿多年在京师做幕僚,他熟知清廷大员的入川线路。他分析判断,钦差到川必经湖北汉口,且京城带来的轿夫自然疲惫,一定会在轿夫们聚集之地汉口以西雇佣临时轿夫换肩。如其所料,假扮轿夫的家丁在等待的地方换肩抬上了钦差大人一行。钦差整日坐轿为了解闷,便同轿夫们闲谈起来,听出其四川口音,籍贯川南一带,因送客人进京,等待回头生意返乡。于是钦差借机了解捣毁水厘局及颜晓凡的情况。听轿夫们讲,征收“水厘”,在盐工们看来,是倒大家甑子的事情,所以捣毁水厘局,与盐场主人无关。并大谈颜小凡为盐工,为当地百姓所做的诸多善行。精明的钦差大臣及随员没人察觉出,这是颜小凡的精心布局……钦差入川后在总督衙门和省府盐道衙门对盐场全省盐务及其他略作了解之后便来到了自流井,行辕设于沙湾。自以为是的钦差大臣并未对案情多加询问,只是对一些无关紧要的政务作了必要的询查。对于捣毁“水厘局”一案,经他“私访调查”的情况,便自作主张定了案:经多方走访,盐商并未指使捣毁水厘局,颜永兴井也没参加,颜小凡当时在成都就是证明,抓的犯人供词很少,也含糊不清,且此人已死再无对证,单凭这点口供何能轻率定案;至于物证扁担、灯笼寻常物耳,自流井遍地都有,盐工俯仰可拾,焉知不是偷来、借来或伪造,不能作为有力证据,即便东西是真的,也只能证明这个犯人参加了,何能追到主人头上……最后结论说,这件事显然是地方官事先晓谕不周,引起乡民疑惧,才干出这种逾墙钻穴,鼠窃狗偷的行为,足见小民无知,实属可笑,若将事体扩大,必然引起骚乱,官商均不利,只宜化大为小,不再追究,本官当奏朝廷请示善后……一场惊天重案就这样不了了之。这让自流井分县衙门各级官员,尤其是分县丞谭枚平添一头雾水。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件胆大妄为,捣毁官府“水厘局”的盐商居然逍遥法外,但朝廷已对此定案,也不敢妄加反驳。从此以后水厘局被撤销,捣毁水厘局案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颜小凡洞悉官场、胆大心细、处变不惊、善于谋划的聪明才智得到了富荣盐场的钦佩。然而,也因他为了盐场诸多事务费尽心思,心力交瘁,于清同治十二年(1873)病逝,享年58岁。
龚伟,供职于自贡市公安局交警支队大安大队,公务员,自贡市公安局文学艺术联合会文学专委会副主任,自贡市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评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