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夏天,我在鲍庄管理区高中毕业后,参加了当年的高考,因为数学偏科,结果,以二十多分的差距落榜。
这年秋天,父亲把我送到了公社驻地所在地的“三岔七中”(沂源县第七中学),在我二哥、三哥的语文老师陈书汉老师当班主任的班里,插班复读。
1980年阳历三月的一天,陈老师忽然给了我们几个复读的同学几份卷子,让我们随堂做了,又收了上去。
那天上午的课间,陈老师把我和王宗义等几个同学叫到办公室,对我们说:“你们几个卷子做得不错!县二中办了个复习班,学校给你们联系好了,你们几个明天就到二中去复习吧!”
“二中”,全称“沂源中学”(即现在的沂源一中,当时,我们习惯上还是叫它“南麻二中”),在县城南麻,是我们沂源县教学质量最好的一所高中。去”二中”复习,是我们这几个同学做梦也没想到的事情!
怀着几分激动,几分不舍,还有几分茫然,我们几个同学跟着陈老师从办公室里出来,走在去教室的路上,同班的同学、还有别的班的学生见了,都纷纷投过羡慕的目光!
第二天早饭后,怀着复杂的心情,告别了老师和同学,我们几个背了铺盖,提了书包(包袱),各自回家了。
父亲上坡还没回来,奶奶、母亲见我忽然背着被褥、书包回来了,很是惊讶;等知道我要去县城上学了,这才高兴地笑了。
正巧村里的拖拉机明天要去县城拉东西,父亲提前和拖拉机手我李来路大哥说好了。第二天早上,父亲和我一起,搭乘拖拉机,去了县城。
到了县城里,下了拖拉机,一路打听着来到了”二中“。
进了校门,传达室里一个青年人走出来,刚要问我们,就见从传达室西侧快步走过来一位身材健壮、手里拿着几张表格的中年男老师。
那老师见我父亲扛了被子,我提了书包和包袱,就迎上来朗声问道:“是来复习班复习的学生吗?”
父亲赶紧走上前,说:“是啊!老师!孩子是来复习的。”
老师问了我姓名、从哪个学校来,然后,拿笔在那表格上打了个对勾,说道:“我是你们复习班的班主任,姓胡,叫我胡老师就是了。”
父亲赶紧对胡老师说道:“胡老师,孩子就交给您了,给您添麻烦了!”
胡老师摆摆手,说道:“老大哥不用客气,这是我的职责。”……
第一天来报到的学生不多,一共来了来自不同公社的四、五个同学。
胡老师开了传达室后面一排房子的最西边的一个房门,我们进去,见是个外屋、里间的套间。外屋靠北墙的地上铺了些干草,胡老师说:“你们几个同学今天晚上就先在这里将就一下,明天同学们都来了以后,再统一安排宿舍。”——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同学在外间睡地铺,胡老师在里间的一张小床上休息。
第二天,各公社来复习的同学们陆续来到了,胡老师忙着给我们安排宿舍、教室。
那时候,”二中”还没有楼房,男生宿舍安排在了传达室后面的第二排平房东头的三间北屋里:地上铺上了干草,同学们把凉席子靠南墙、北墙铺开,把被褥放上。
教室是在靠西面的三间的房子。在教室外面,胡老师让我们按高矮个排队,安排座次。那时候,我虽然瘦,但个头在同学们当中,还算比较高。于是,我和一位身材魁梧的名叫左效凯的同学,成了同桌。
复习班的班主任兼历史老师,是胡熙鳌老师,语文老师伦欲臻老师,数学老师宋老师、江老师,地理老师房筱云老师,政治老师刘书湘老师……
沂源一中18级文科复习班,就这样正式开课了。
我们这些来自不同公社乡村的农家子弟们,就啃着煎饼、就着咸菜,背着《历史》,念着《地理》,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
这时候,还是春季,离家远的同学们,每周六上完了上午的四节课,吃完了午饭,下步走回家,星期天下午,背了煎饼,返回县城二中。从县城到俺庄近五十里路,我们不舍得花那四毛五分钱,下步走,四个半小时到家。
那时候,电影院里刚刚上映了电影《泪痕》,观看之后,伦老师让我们复习班的同学写观后感。写完了,交上去,伦老师批阅后,把我和李玉平同学叫到办公室,对我们俩说:“你们两个的观后感写得都不错!我想把你们两个的观后感合为一篇,作为范文,怎么样?”
我们俩很感意外,又觉得荣幸,赶紧点头说“好!”
胡老师看了我们的油印的“范文”之后,说:“嗯,文笔不错,继续努力!”……
沂源一中18级的同学们面临毕业了;我们三个多月复读的时间,转眼就要结束了。
*还是在几周前的一天,自习课上,胡老师对同学们说:“每个同学准备两张一寸免冠照片。”同学们听了,都窃窃私语。有个“胆大“的同学小声问:”老师!交照片干什么用?“
*胡老师听了,微笑着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那天下午的历史课上,带领大家复习完了知识要点之后,胡老师问:“照片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同学们几乎是异口同声。我准备的那两张照片,是用在公社驻地照相时的照片底版“洗”出来的。
*胡老师笑道:“用纸包好,写上自己的名字,交到班长那里。”……
*18级的同学们毕业离校了。我们复习班的同学,因为马上要高考了,继续留在学校复习备考。
*那天上午一、二节是历史课,上课铃声刚一响起,胡老师就端着一摞“奖状”走上了讲台,笑着说道:“发毕业证——咱们复习班的同学们也毕业啦!”
*“啊?”大家一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呼——我们这些来自各公社甚至管理区山沟沟里的“速成高中”的应届、甚至往届的毕业生们,在这里复习了几个月的时间,就有幸成了沂源一中的高中毕业生!这是大家实在也想不到的事情!
参加完7月初的高考,提了书包、背了被褥,告别了老师,各自回家。
胡老师把我们送到学校大门口,笑着对大家说:“同学们,回去敬候佳音!”
*回到家,我把毕业证小心地拿出来,给父亲看。父亲颇感意外地接过毕业证,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感叹道:“这是你胡老师让你们在‘二中’毕业啦!这毕业证,我先给你搁起来吧!”父亲一边说着,一边用腰间的钥匙开了放着记账(工分)本和钱的那个小木头箱子上的锁,把我的沂源一中高中毕业证小心地放了进去……
第二次高考,因为数学偏科,加之小学、初中、高中都没学过英语,我又以十多分的差距落榜了。
说到高考的英语考试,现在想来,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之前高考加试英语,而且从1980年的30分,到1981年的50分,到1982年(1983年?)的100分,对于来自农村中学的学生们来说,是非常不公平的事!像我们这些来自公社一级乡村中学的学生,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根本就没学过英语——因为师资等方面的原因,学校根本就没开这门课!
两次高考两次失利,我很有些丧气。
村里有人见了我,又开玩笑道:“考了两年了,还考?再考可就成了‘主考大人’了!”
听了此类言语,更觉得灰心。知道了成绩的那一天下午,我独自躺在小北屋的床上,暗自伤心。
三哥走进来说:“再去复习一年吧!”
我既羞愧又气恼:“不去了!”
三哥见状,转身出去了。
过了没一会儿,父亲站到了门口。父亲只说了一句话:“不去复习了?看看你瘦瘦的身板儿,队里的大扁担,你能挑得动?”
在我们兄妹五人中,就数我在生产队干活最少:从小学到中学到高中,再到后来的复读,我一直在上学;只有每年的麦假、秋假,作为一个“半劳力”,在生产队里干过几天轻来轻去的农活。装载几百斤重东西的车子,从来没敢推过;一百多斤重的担子,更是挑不起来。
“庄户饭,一点半”,说得是庄稼人午饭吃得晚——因为农活忙,不仅午饭晚,早饭、晚饭都晚。那一天早晨,等父亲、大哥上坡回来,一家人吃罢了早饭,大概都快十点了吧。
“徐战生在家吗?”
刚收拾完饭桌,忽听院子里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喊我的名字!我一愣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胡老师?!”
一愣神之间,我们复习班的班主任胡老师推着自行车站在了院子里——胡老师从县城骑着自行车走了42里的沙土公路,再走了3里多的泥土路,来到了我们家!
胡老师进了屋,父亲、母亲赶紧让座。
刚一坐下,胡老师就对我父亲说:“战生学习上还有潜力,让他再回去复习一年吧。要不,就太可惜、太遗憾了!”
父亲、母亲赶紧答应着,连声感谢!
我站在胡老师身边,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坐了一会儿,见回去复习的事情已经确定,胡老师婉言谢绝了我父亲、母亲的挽留,“还有别的学生要去通知。”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出屋,推了自行车就走。
我们一家人送到路口,我望着胡老师渐渐远去的背影,热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众望所归,1980年秋季开学的时候,我又一次回到了一中。
这一次回校复读的原18级“文科班”的学生,有我、毕德云、王宗义、左效凯、魏成浩、王效芬、崔宝东、田贵常等同学,不足以成立一个新班,胡老师就让我们进了他当班主任的十九级六班,插班学习。
十九级六班,历史老师兼班主任是胡老师。语文老师孟祥谦老师、王效正老师,数学老师赵衍孔老师,政治老师刘书湘老师,英语老师陈桂林老师、张盈之老师,地理老师房筱云老师……这些老师,都是教学经验丰富的中年老师、公办老师,教课既认真又有耐心;既面向全体同学,又兼顾我们这些插班复读的同学;既让同学们抓知识点,又兼顾高考——拓宽同学们的知识面……
房老师讲课耐心仔细。因为口音的原因,每当讲起山西或陕西地理方面的知识,怕同学们听不明白,房老师都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上”山“字或者”陕“字。
刘老师讲课很幽默。
那一节课,一走上讲台,刘老师就说道:有人说,政治课姓“吕”——今天这样说,明天那样说;还有人说,政治课姓“品”——你这样说,我那样说,他那那样说!
同学们听了,都禁不住笑了。
那一节课,他不点名地批评个别同学骄傲自满的现象:你本事33,还自以为了不起?”
同学们听了,一脸茫然。
刘老师见大家都不明白,就解释道:“33,就是‘了了’!”
大家一听,这才恍然大悟,都禁不住笑出声来。
王老师很和蔼,说话慢言慢语。
那一节语文课,讲鲁迅先生的一篇文章。一开始,王老师范读课文,文章中有“他终于不再讲‘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了”这样一句话。这句话,“吗”“了”连用,读起来感觉有点怪怪的。读到这一句时,王老师在句子结尾处用了个疑问的语气,将这种奇怪的感觉表达了出来,然后,忍不住“呵呵”地笑了,同学们也跟着“呵呵”地笑起来。
陈老师中等个头,戴着眼镜,讲课耐心、细致。得知我们这些来自农村中学的插班生没学过英语,就在英语课上给我们补习初中两册的内容。等补完了这两册的课,陈老师见时间实在很紧张了,只好按照原先的教学计划讲解高二英语课本上的课文、知识。
1981年的高考,英语满分是50分。我这个一开始英语基础为零的学生,能在大半年之后的高考中考取13.5分的成绩,都是英语老师的辛劳!
孟老师讲课,语速不紧不慢,声音嘹亮。那天上午的语文课,孟老师讲一篇课文,记得好像是鲁迅先生的《故乡》:“深蓝色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戴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刺去……”读完了这一段,孟老师解释道:“猹,就是獾……”
“獾?”孟老师一说到獾,我立刻想起了七、八岁那年秋天的一个晚上,父亲领我去吃獾肉的情景:天空一望无垠,一晴如洗,繁星满天,星光璀璨;打麦场上,架在火上的那口铁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一股獾肉的香味,扑鼻而来……
“徐战生——走神了吧——”
朦胧中刚刚闻到肉香,孟老师一声嘹亮的呼唤,把我的思绪从十年前的打麦场上一下子拉回到课堂上:随着老师的一声呼唤,班里47个同学的94道目光“唰”地一下子,“聚焦”在了我的脸上,我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
“都集中精力听课。”孟老师说了句,继续讲课。
下课后,我的同位左效凯同学抬手拍了我一巴掌:“胡思乱想什么啦?”
我尴尬地嘿嘿一笑。
孟老师“赏罚分明”。
作文课上,孟老师让我们写“写人记事的记叙文”。我以《回忆奶奶》为题目,写了奶奶坎坷、勤劳的一生,和她对儿孙们的爱。孟老师的批语说:条理清楚,叙事详细,情感真实。让我修改之后,发给我稿纸——抄了十几页稿纸,张贴在了“学习园地”墙报栏上。
*胡老师,是1963年曲阜师范学院政治系本科毕业的高材生,教学上,自然是一把好手。1977年高考恢复之后,每年暑假里,胡老师都去省城参加高考阅卷;胡老师还参与过高考出题。胡老师的课,不论是历史课,还是政治课,讲得自然都是生动,形象,精彩纷呈。
*记得还是在18级文科复习班的时候,那两节历史课,当复习梳理“汉末黄巾起义、军阀混战”这一节的知识,胡老师没有照本宣科,而把这一节的知识和下一节“三国鼎立”的内容结合在一起,运用启发式的教学方法和人物分析的方法,鼓励、引导同学们思考、讨论:
*“汉朝末年,董卓专权,朝政黑暗,民不聊生:‘黄巾‘农民大起义;各路诸侯纷纷起兵——群雄并起,豪杰辈出。在这些英雄豪杰当中,你们最敬佩那一个?敬佩的理由是什么?”
*听到胡老师言简意赅地提出的问题,同学们纷纷举手,跃跃欲试。
*胡老师见了,笑着说道:“都要踊跃发言,很好!咱们先‘开小会‘吧——前后左右的同学自由‘组合’,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同学们一听,立刻纷纷行动起来:或两个一组,或四个一群,你一言我一语,你“刘备仁义”,我“关羽忠义”,你“关羽温酒斩华雄”我“张飞喝断当阳桥”,一时间,你争我论,人声鼎沸,有几个特别较真的同学,争论得都要面红耳赤了。
*胡老师背着手,笑眯眯地在教室里慢慢地巡视,听着同学们五花八门的“真知“”灼见”,并不言语。
*等同学们讨论(争论)告一段落了,胡老师走上讲台,大声问道:“刚才同学们的讨论,很积极,很热烈!可我转了好几圈儿,怎么没听到有一个同学说敬佩曹操呢?”
*“曹操阴险狡诈!”
*“曹操是个大奸臣“
*……
*胡老师话音未落,同学们就已经议论纷纷。
*胡老师一摆手,说道:“同学们说的那个‘曹操’,是小说《三国演义》里的曹操;咱们应该了解的,是汉末历史上的曹操!”
*接着,胡老师给我们补充讲解关于曹操这个人物的历史知识。
*一开始,曹操是以“孝廉”之名被县里选拔推举,步入仕途的。当年,十八路诸侯誓师讨伐董卓,可誓师大会开完后,兵强马壮的十六路诸侯都按兵不动;只有兵力较少的两路诸侯出兵,其中一路,就是曹操率领的兵马;曹操“唯才是举”,广罗天下贤士、能人;曹操统一了黄河流域,发给流民农具、种子,实行“民屯”;曹操的军队,抡起刀打仗,打完仗放下兵器扛起镢头种地:是谓“军屯”;曹操把汉献帝接到许昌——挟天子以令诸侯;曹操和他的儿子曹丕、曹植都喜爱文学,曹操的诗,慷慨悲壮,是谓“建安风骨”!
*补充讲解到这里,胡老师问道:“在语文课上,你们学过曹操的哪几首诗?”
*“《龟虽寿》!”
*“《观沧海》!”
*“《观沧海》,大家背几句?”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大部分同学以流利洪亮的声音把《观沧海》完整地背诵了一遍。
*背诵完毕,胡老师朗声说道:“文史不分家——咱们既学习了历史,又背诵了古诗——一举两得!“胡老师接着说道:”学习历史,看待问题,要全面,要一分为二;分析历史人物,要尽量还原历史真实,不要人云亦云,不要鹦鹉学舌——小说《三国演义》,为什么起劲地‘拥刘贬曹’呢?那是因为传统的封建‘正统思想’在作怪……所以,要真正想了解三国这一时期的历史事实,还得去看陈寿的《三国志》——《三国志》,‘二十四史’之一,是史书;《三国演义》,四大名著之一,是小说。
*这一节历史课,上得既严肃认真,又生动活泼——既知识性强,又趣味十足——同学们都感到耳目一新,都觉得受益匪浅……
*作为19级6班的班主任,胡老师对待学生一如既往——既有父亲一般的威严,更有母亲一样的慈爱。
那一节历史课,胡老师讲完了《世界历史》中《汉谟拉比法典》的知识要点,让同学们看书。
胡老师走下讲台,来到教室北墙的墙报栏边,一页一页地翻看我的那篇作文。看完后,胡老师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走上讲台,提问大家对知识要点的掌握情况。
当中午饭后,胡老师来到教室,和我们几个复读的同学闲聊的时候,对我说道:“战生作文写得不错,懂得感恩;但心思不要太重,尽自己的努力学习就是了。”
回校插班复读的同学们,思想压力都比较大。我们有时候会在日记上宣泄自己的“思想负担”。
当中午,饭后,课前,胡老师来到教室,有针对性地坐到某位不在教室的同学的座位上,翻看他的桌洞……
那天晌午第三节下了课,一出教室,就看到父亲站在了教室傍边。
我赶紧跑过去,父亲把一个包袱递给我,说:“给你捎来几个煎饼。刚才碰见胡老师,胡老师说你思想压力大。别想些别的,好好复习就是!”
有句老话说: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我们这些回来复读的同学,像我,已经考了两次了。这一次回来复读,大家都有一种“成败在此一举”的心态,因此,晚自习下课后,我们继续在教室里看书、复习。
当到了十点,胡老师来到教室“赶人”了:“别再‘熬眼’了!都回去睡觉!”
把大家“赶出”教室后,胡老师亲自锁上门,看大家都进了宿舍,这才离去。
但有的同学鬼心眼子多:胡老师来催促的时候,坐在窗前的同学,悄悄把窗子的插销拔开;等胡老师走了,他再悄悄地溜出宿舍,推开教室的那扇窗子,跳进教室,开开灯,继续“熬眼”……
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晚上“熬眼”熬得时间久了,白天上课时就容易犯困——特别是夏天下午的课上。
那一天下午的第一节课,是历史课。
正上着课,一位同学大概实在困了:频频“点头”;胡老师看到了,笑着问了一句:“***!眼皮‘打架’啦?”那同学猛然惊醒,红着脸站了起来。
胡老师笑道:“站一会儿,觉得不大困了,就自己坐下。如果在别的老师的课堂上困了,也照此办理。”
那一节数学课上,赵衍孔老师正在讲解数学题,一位犯困的同学自觉地起来“照此办理”。
赵老师见了,奇怪地问道:”我又没提问,你怎么站起来了?“当了解了事情地原委后,赵老师笑着说道:”你们班主任真有办法!“
我们19级六班住校的男同学们的宿舍,在校院东侧,和胡老师的家接山(墙)、隔壁。我们宿舍的两间屋里,中间留出走道,靠墙排放着一张挨着一张的上下铺的木床。
当下了晚自习课,胡老师把同学们赶回了宿舍,他也就跟进宿舍来转一转,看一看。
那时候,能替换着穿的衣服少,卫生条件也有限,住校的同学们,个个身上都“招”了虱子。临熄灯前,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脱光了膀子,在电灯下,专心致志地拿虱子。
胡老师走进来,呵呵地笑问道:“拿了几个啦?”
一个同学嘿嘿一笑:“刚刚掐煞了俩大的!”
“战果辉煌啊!”胡老师说着,和大家一起,哈哈而乐。
那一天上午,学校忽然停水停电。
吃午饭的时候,胡老师和师母王老师一起,把家中水缸里的水舀进铝锅里,一锅一锅地给我们烧水喝……
19级6班,共48位同学。这些同学里,一部分是来自各公社初中的农村学生,另一部分同学:吴士波、叶琳、徐敏、王童丽、王立群、李丽等同学,是县城里的机关干部子女、企业职工子女。这部分同学见多识广,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的“地瓜蛋”们对他们多少就有点儿“羡慕嫉妒”的心理。有时候和他们开玩笑,就戏称他们“机关猴子”,他们听了,哈哈一乐,并不气恼。因为是“机关猴子”的缘故,这部分同学高中毕业后,或进机关,或进工厂——没有就业压力,因而学习上就比我们轻松,自习课上有的时候就窃窃私语;我们这些“地瓜蛋”,特别是插班复读的“地瓜蛋”们,因为“成败在此一举”、“孤注一掷”了的缘故,自习课上或算,或读,或背——有时候是捂着耳朵背诵。
2011年四月底,原沂源中学的部分老师和家在县城的部分同学,费心劳力,组织了19级同学毕业三十年五一节大聚会。有感于聚会的盛况和师生相聚的盛景,聚会结束回到日照后,我写了一首“顺口溜”发在了博客上。不知哪位同学把这首“顺口溜”转发到了“沂源吧”上。
那天上午,手机忽然响了,接起来一听,是当年我们班的“机关猴子”之一的王童丽同学。
在电话里,说起班主任胡老师,老同学非常感慨,“当年我们几个同学在自习课上说话,胡老师专门把我叫出去,对我说,‘王童丽哎!你们小点儿声吧!马上要高考了,那些农村来的同学们和你们不一样,他们还得考学呢!”
听老同学这一说,我也不禁感慨万千……
胡老师很善于因材施教。
对于班里性格外向又有些“毛躁“的同学,胡老师就“压一压”;对于性格内向比较腼腆的同学,胡老师就“提一提”。
我本来就属于性格比较内向的学生,如今又作为插班生来复读,自卑感比较重,就更少言寡语。
除了个别开导外,在课堂上,胡老师就给我以及与我类似的同学增加回答问题的机会。
那一节历史复习课上,胡老师引导我们整理出了一道论述题的答案要点(年代久远,今天实在想不起论述题的题目了,惭愧),临下课时,胡老师对大家说道:“把几个要点记熟,下一节课,提问同学——到讲台前来回答、论述。”说完,胡老师用目光扫视了大家一遍。
我抬起头,目光正好与胡老师的目光相遇——我感觉到,胡老师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下。
课后,我赶紧把那答案要点背熟!
下一节历史课上,胡老师先是引领大家一起复述了一遍答案要点;然后,让别的同学到讲台前回答;接下来,胡老师点到了我的名字:“徐战生,上来回答一下?”
我努力抑制着“砰砰”的心跳来到讲台前,红着脸,还算比较流利地回答了论述题的答案要点。
胡老师朗声夸奖道:“完整,流利,回答得不错!继续努力!归位吧!”
我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奖赏,努力抑制着满心的喜悦,回到了座位上。我的同位左效凯同学笑嘻嘻地望着我,悄悄地把大拇指一竖。
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我父亲开始走东集,赶西集,贩卖点儿蔬菜山果,补贴家用。
因为是小本买卖,加上当时农村人家还都不富裕,买卖做得并不如意;后来,我父亲和我二舅(我二嫂的爹)合伙儿买卖肉牛,结果,一头牛被悦庄的一个近乎骗子的人只付了一点儿定金就牵了去,余款再也要不回来;那一天,我父亲去悦庄赶集,碰到了师范时的一个同学,那同学请我父亲去小酒馆喝酒,告诉我父亲,他师范毕业后一直在庄里教学,去年,转成公办老师,一家人的户口也都转出来了。
本来半斤酒都不醉的父亲闻听此言,只一盅酒就醉了,天黑透了才冒雨到家;回来后母亲又唠叨,别再赶集了……
那几天,父亲心情很是郁闷,如果下雨天,不能出去赶集,父亲就坐在饭桌边,一壶酒,一碟咸菜,让自己处在一种微醺的状态……
那天是星期二,早饭后,快上课了,我翻开课本,忽然从书里掉出一张纸,我赶紧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第一行写着我们兄弟四个的小名:下是另起一行写的是 悦庄……欠牛钱……等账目。一开始,我觉得莫名其妙,忽然,心里生起一种恐惧感!
我赶紧拿了纸条,找到胡老师,把纸条递给老师,又把家里最近的这些事情跟老师说了一遍。
胡老师看了纸条,听了我的述说之后,一边把纸条还给我,一边很有把握地说道:“不用担心!没有事儿!应该是你父亲酒后写的。说不定,他已经把这纸条忘记了!”说罢,见我还是一脸不安地表情,胡老师笑着说道,“你要是担心,明天回家去看看——保准没事儿!”
第二天早上,我跑到车站,买了车票,坐上客车,急急忙忙回到家。
父亲、母亲见我忽然回来了,感到很是奇怪,“怎么刚去了没两天,就回来了?”
见家里一切正常,我暗暗松了一口气,撒了个谎说:“我忘了拿历史书和卷子……”
第二天,我急急忙忙赶回学校,找胡老师销假。
胡老师一看到我,就笑着说道:“什么事儿也没有——我没说错吧!”
我摸摸头,憨憨地笑了……
在争分夺秒的学习过程中,胡老师见缝插针地给我们“放松紧张气氛”。
记不清楚是国庆节还是元旦之前了——那时候,这两个节日,高二的学生都不放假。那一节历史课,胡老师走上讲台,把上一节课的知识要点提问了一下,说道:“节日要到了,咱们放松放松,娱乐娱乐?”
同学们自然齐声叫好。
胡老师就看似很随意的点名,让同学们起来表演节目:或者唱首歌,或者讲个笑话,或者朗诵一首诗。
几十年前的事了,哪位同学表演了什么节目,实在记不具体了,只有一个节目,我今天依然记忆犹新。
毕德云同学,很有诗人气质,大学毕业走上教学工作岗位后,业余时间发表了不少优秀诗作。
当前面的一位同学唱了一首歌之后,胡老师说道:“毕德云!给大家朗诵首诗?”
同学们一听,赶紧鼓掌!
坐在我左边的毕德云同学略带羞涩地一笑,站起身来,感情饱满、抑扬顿挫地朗诵了宋代大诗人陆游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朗诵完毕,掌声一片!
班里很有诗人气质的,还有坐在我后面的鹿宏伟同学。鹿宏伟同学对古诗情有独钟,喜欢读,喜欢写,而且写得中规中矩。他写了古体诗,常常递给我看。
我受他的熏陶,有时候也挖空心思地写上几句,请他指教。
他看了,说:韵押得不错!这个字,是平声,应该换个仄声字……
我考入临沂师专后的一天,忽然收到一封信,信的落款,是一首古体诗——很遗憾,因年代久远,只记得前两句了:“中原逐日久,天阔盖奇雄”——我推测了一番:原来是鹿宏伟同学的来信!
话题再回到“娱乐娱乐”——毕德云同学的诗朗诵结束之后,班长吴士波同学大声说道:“同学们!欢迎胡老师来个节目,好不好!”
“好——”同学们齐声叫道。
胡老师呵呵一笑,模仿着标准的淄博口音,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了一个武工队员化妆侦察打鬼子、除汉奸的故事,赢得同学们的掌声、叫好声一片!
*五月份的一天上午,下课后,在教室外面,胡老师忽然问我:“徐战生!还没写入团申请书?”
*我听了老师的话一愣,脸一下子红了。胡老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我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回到教室,写了一份“申请书”,——六月初,加入了团组织。
*19级的同学们临近毕业的时候,各班来到操场上,依次照了毕业合影。合影洗出来后,那天下午的自习课上,胡老师拿着厚厚的一摞照片来到了教室,让班长吴仕波同学把照片发给大家。班长开始发照片了,见坐在后排的同学们翘首以待的样子,胡老师笑道:“别担心!都照得很好!“
考试的日期临近了,同学们争分夺秒地复习着。特别是我们几个插班生,吃完晚饭,放下饭碗就往教室里跑。
胡老师见了,对我们说道:“别搞得这么紧张!要劳逸结合!”一边说着,一边把我们几个撵出教室:“出去散散步再回来!”……
第二天就要高考了,考场就在校内。
在课堂,胡老师再一次给我们讲解考试注意事项:考场就在咱们学校里,熟门熟路,不用慌张;今天晚上,不要再熬夜;发下卷子后,写清姓名、考号;答题之前,看看卷子一共多少页;考试期间,注意个人饮食,别吃坏了肚子;考完了一门就过去一门,不要互相询问,赶紧准备下一门考试……
两天的考试时间,很快过去了。考完了,该离校回家等成绩了。大家在宿舍里一边收拾被褥,一边互相询问考试的感觉。正在闹闹嚷嚷,胡老师进来了。大家赶紧停止了嚷闹,一起叫道:“胡老师!”
胡老师呵呵一笑,说道:“不用说了,保准都考得不错——你们的努力不会白费的!”
捆扎好了被褥,收拾好了包裹,该离校了,大家都有些恋恋不舍。
胡老师说:“好了,都快回家吧!”
大家背了铺盖、提了包裹往外走,胡老师和师母王老师一起送我们往外边走,一边走,胡老师转头问我道:“战生,作文写得不错吧!”
我憨憨地一笑。
在大家的再三劝阻下,胡老师和师母不再往前走,站在那里望着我们远去。
当我们快走到学校大门口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头,胡老师和师母王老师还站在那里……
*我背了被褥、书本,坐客车回到家,小心地把毕业合影拿出来,交给了父亲。父亲接过照片,端详了好一会儿,说:“你胡老师是班主任,怎么坐在最边儿上了?“父亲说着,把照片还给了我,“这张照片,你自己好好留着吧!你那毕业证,我给你搁起在小箱子里了。你能回二中复习,多亏了你胡老师!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你胡老师!”
第三排右起第一位:胡老师
高考成绩出来了:语文、数学、历史、地理、政治、英语总分550分,我考了360分,进入大专分数线,但因数学考了50多分,一门主课不及格,降低一个分数段,体检合格后报的志愿,都是中专学校。
那一天,三哥去县教育局,把录取通知书拿回来了,我一看,是临沂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的录取通知。我感到很奇怪:没报这个学校啊!到学校报到以后才知道,因为我的语文考了89分,被临沂师专提高一档录取了。
这时候,忽然想起了胡老师的那句问话:“战生,作文写得不错吧!”我暗自笑了,眼泪却禁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母亲、姑给我做好了新被褥,父亲给我卖上了“周转粮”。
那一天,父亲对我说:“快开学了,你到七中陈老师那里去一趟;我到南麻二中胡老师家去一趟——上学的时候,老师们没少操心;考上学了,不能忘了老师!”
于是,我到了住在三岔村南边的陈书汉老师家。师母炒菜招待,我和老师“小酌几杯”。结果,我只喝了几小盅50多度的白酒,就感觉有点晕,不敢再喝了。
父亲到了县城一中胡老师家,胡老师找了政治老师吕老师和另一位老师来,三位老师一起陪我父亲喝酒。那两位老师酒量颇大,我父亲感到有些“招架”不了,找了个借口,中途偷偷退席了。
回来后,父亲对我说:“你那些老师,喝酒都真实在!”
开学了,1981年9月初,我去临沂师专报到。
从俺庄到南麻,45里路;从南麻到临沂,400多里路;从临沂到临沂师专所在地费县县城,90多里路——我报到的行程是这样的:早早地吃了早饭,到南鲍庄等车;潍坊跑南麻的长途客车来了,坐上车,到县城南麻车站下车;买上票,大概12点左右,坐上去临沂的长途客车,等一路颠簸到了临沂,就已经是下午4点半以后了;一问,已无去费县的车;在车站附近的旅社住宿一晚,第二天早上再坐车去费县。
放寒假了。
早上从费县车站坐上车,到了临沂,已是上午;买上票,坐上12点左右始发去沂源的长途客车,等到了南麻,已是下午五点左右,已没有去三岔(鲍庄)方向的客车了——到胡老师家,吃晚饭,住宿一晚;第二天,吃了早饭,去车站坐车回家——上大学期间,除了一次因学校包车上午11点左右就到了南麻,只在胡老师家吃了中午饭就坐车回家了之外,其余的寒假、暑假放假,我的归程,都是如此!
过了年,1982年农历正月初八,我和王宗义、左效凯、毕德云等几个同学相约一起去看望胡老师。
在酒桌上,胡老师笑着问我:“你父亲那次来,怎么中途跑了?”
我“嘿嘿”一笑说:“再不跑,就醉倒了!”
左起:毕德云、徐战生、左效凯
我们在19级六班插班复读考出来了的几个同学商定:以后每年的正月初八,一同到一中看望胡老师。在上大学期间,王宗义、左效凯、毕德云和我,每年正月初八都如约而至。
那时候,城乡客车少。有一次,吃了中午饭,在胡老师家玩着玩着,忽然觉得不早了,我急急忙忙告别了老师、师母,跑到车站,一问:去鲍庄方向的车已经开走了。我只好再回到胡老师家。
老师、师母见我又回来了,呵呵一笑:“没赶上车吧!”
和老师、师母一家人一起吃了晚饭,在老师家住宿。
胡老师和师母有三个孩子,一个男孩儿,两个女孩儿——在19级六班住校复读的近10个月的时间里,我们的宿舍和老师家隔壁,老师的三个孩子,和我们天天见,我们都把他们看作小弟弟,小妹妹。当上大学之后,我们几个同学又把老师家当成了亲戚家,当成了上学、回家路途中的“中转站”。
到了第二天,吃了早饭告别老师、师母,去车站坐车回家。
回到家,父亲见了,笑着说道:“去看老师,还住下了?”
今天,翻看上师专时所记的两本塑料封面的日记(1981年下半年的日记,记在了一个16开本的笔记本上,没保存下来,遗憾),又一次看到了如下五个时间段里的事情。
一、1982年4月下旬,胡老师在给我的来信中说,19级六班的几个同学,没考上学,又如我们当年一样,回校插班复读,思想压力比较大。
4月27日,在给胡老师的回信里,我附上了给那几位同学写的一首诗(顺口溜):
攻关
——遥寄在二中补习的同学
书海无涯苦作船,
二中遥想大专院。
筹经数战壮心有,
不上虎龙誓不完。
(虽然是“顺口溜”一首,但心真意诚之情,得到了胡老师的嘉许和同学们的称赞。)
二、1982年12月26日,收到家中电报,三哥元旦结婚,于是,请假回家。
12月28日早上,从费县车站乘车到临沂。12点坐上车,下午5点到南麻。到胡老师家,正赶上吃晚饭,于是坐下吃饭,住宿一晚。
12月29日早饭后,胡老师说的话。
买资料要买名人名家的,如王力的《古代汉语》,游国恩的《文学史》等。因为这些资料定稿后变化少。
分到二中的年轻教师,有对象的不多,不好找。
中午12点坐车,下午到家。
三、1983年2月3日,星期四 阴历腊月二十一 晴
今日,早上6点从学校出发,11点左右到南麻,遇到三哥,一起到胡老师家。
在胡老师家,遇到伦老师,伦老师说,买工具书,要买综合性的:《古文观止译注》、《文学史参考资料》、《历代文选》教育部版本、《优秀教师教案选》。
胡老师说,买了要认真看,不能束之高阁。还有,《词诠》应该买……
在胡老师家吃了午饭,下午四点到家。
四、1983年3月1日 星期三 农历正月十七 天气 雪
今日,是我回校后的第二天。
今晚写了四分信。
一封给家中,一封给二哥,一封给三哥三嫂,一封给胡老师。
五、1983年5月6日,星期五 晴
给胡老师去信一封。
——在师专上学期间,我经常给胡老师写信,汇报自己学习、生活方面的情况。对于我的信,胡老师每信必复。
记得有一次,收到一位同学的来信,信中说他在恋爱方面遇到了问题,问我应该怎么办。我一看,犯了难:这可不是我学的专业“汉语言文学”方面的问题,你问我?那我问——问胡老师吧!
于是,我把他问的问题,在信里转述给了胡老师。
没过几天,胡老师就来信了。胡老师在信中说:你告诉他,应该如何如何……
于是,我再给那位同学去信:你应该如何如何……
只有1983年5月6日我写的那一封信,没有收到老师的回复。我想,可能是老师太忙了吧!反正我再有两个月就毕业了,毕业后分配回沂源老家,再去看望老师吧!可做梦也没想到得是:这竟是我和恩师的最后一次通信!
1983年7月14日毕业分配,我被分到位于沂源土门的军工企业976厂的子弟学校教学。7月15日到单位报到、上班——单位离县城24里路。我想:这回可离胡老师家近了!
报上到,厂子弟学校已放假。从土门坐上车,到南麻下了车,兴冲冲地去胡老师家,向老师、师母汇报到单位报到的情况。
老师、师母都很高兴!
师母说:“好啊!徐战生也成了老师了!”
胡老师说:“好好工作,扎扎实实地教学,不能误人子弟!”
1984年春季的一个周末,我又兴冲冲地去了县城,到了一中才得知:胡老师一家已在农历二月初二那天调回章丘老家去了!
得知这个消息,我不禁愣住了:老师一家调走,我却没能相送!顿感愧疚不已!
后来,和同学们说着这件憾事才得知:就连在县城居住、工作的几个同学,也都不知道胡老师家在那一天调走了——胡老师是怕耽误学生们的时间才秘而不宣的吧!
1986年春季的一个周六,省军工局语文教研室的刘焕启主任,召集沂源、蒙阴等地的军工企业子弟学校的部分语文教师,来976厂学校,参加作文教改研讨会。我的沂源老乡、高中、师专同学周仕众老师,从裕华厂赶来参会,刚一见面,周老师就告诉了一个让我震惊万分的噩耗:
“胡老师,去世了!”
“怎么会呢?!”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1984年初春,胡老师一家调回章丘之后,胡老师就在章丘四中教高中政治课。到了秋季开学后,胡老师接手了高三毕业班三个班的政治课。
*1985年夏天,这三个班的学生毕业后参加高考,政治高考平均分突破了80分大关——打破了章丘四中建校以来学生高考政治分数的最高纪录,名列济南市(所属高中高考成绩)政治单科成绩第二名!胡老师的教学业绩,得到了学校领导、老师和学生家长们的高度赞扬!章丘县工会开设的企业职工培训,都来邀请胡老师去讲课……
*胡老师刚调到章丘四中的时候,学校里的第一批两栋三层的教师宿舍楼还没有完工,胡老师的同学就帮着在校外临时租了民房居住。
*当刚把家安顿好后,胡老师就开始打听他上小学时的老师张宝伦老师。当得知张老师已病故、老师的小儿子高考落榜的情况后,胡老师就去看望师母,并把老师的小儿子安排到四中就读。第二年夏天高考,老师的小儿子考上了中专。
*先期调回了济南的陈桂林老师,听说胡老师调回老家了,专程从济南前来和胡老师叙旧。
*等到了冬季,宿舍楼交付了,根据职称评定的分配方案,胡老师分到了一套一楼带院子的住房。
*在这个时期,胡老师经常把同一个办公室教政治的庄均谊老师叫到家里吃饭,交谈。庄老师是临沂地区莒南县大店人,跟着他父亲在济南铁路部门长大,济南师范毕业后,分配到章丘四中教学。庄老师教学认真,业务能力强,和胡老师性格相投,两人很谈得来。
*胡老师的身体一向很健壮。
*1985年暑假期间,胡老师去省城山东大学阅高考政治卷。阅卷期间,出现了阅卷老师食物中毒的事件,许多阅卷老师都去医院治疗了,胡老师却一点儿事儿也没有。阅卷回来后,胡老师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教师体检,各项指标均正常。
*1985年8月22号秋季开学的时候,胡老师接手了高中一年级的政治课。
*还是在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胡老师患了感冒,一直到开学上课了,还是有些咳嗽。学校领导很关心他,几次到家里看望。星期六了,校领导来到胡老师家,对胡老师说,要不就到医院去看看吧,去医院挂个吊瓶,好得快!
*本来,胡老师事先约好了:到周末,请自己小学时的另一位老师李裕金老师来家吃饭。于是,1985年8月25日(星期天)早上,王老师在家做请客的准备;庄老师想把胡老师和李老师约到他家吃饭,也在家里忙着准备;于是,胡老师的同学谢老师和晓东、晓东的本家哥哥一起,陪同胡老师去了医院。
*来到医院,挂了号,开了药,住上院,在没做“皮试”的情况下,护士就给挂上吊瓶输起了液……
——谁能料到,正值壮年的胡老师,竟因药物引起的过敏——这根本就不该发生的医疗事故而于当天下午猝然离世!
听到这个噩耗,我悲愤交加,泪溢眼堤!
回到老家,我含着泪把这个噩耗告诉了父亲,父亲听了,先是一愣,继而一声长长地叹息:“唉!可惜了一个好老师啊!”
*返回学校后,打开箱子,拿出大学期间的日记本和胡老师写给我的信,一页页、一封封地翻看,看着看着,视线模糊了……
*1996年年底,976厂开始往沿海城市日照搬迁。因为资金紧张,厂里规定:两户人家共用一辆解放牌卡车——我家和李全胜老师家共用一辆车。当到了日照,先是一起到大孙家村租房居住——几经辗转后,才搬进终于完工交付了的住宅楼。这时候,才能把箱子、袋子一个一个地全都打开、解开。结果发现:李老师家少了一个尼龙袋子,里面装着积攒了多年的好几本集邮册;我家少了一个木头小箱子,里面装有刊登着我和刘焕启老师合写的论文的作文教改论文集;还有大学期间胡老师、父亲等亲人给我写的信——在卡车从沂源到日照的沙土公路上颠簸行进的路途中丢失——无可挽回,只能扼腕叹息!
恩师意外离世已经三十多年了!
这些年来,我常常想起恩师:想起我落榜后恩师的那次家访,想起我拿着那张“账目单”跑去找恩师时恩师“保准没事”的话语,想起在一中的第二次高考完毕后恩师“作文写得不错吧”的问话……
每当想起这些,就深深地自责:章丘很遥远、章丘遥不可及吗?当年恩师骑着自行车、一路打听着来家访;我为什么就没想到、我为什么就不能和伦老师、孟老师或者刘老师问问恩师家的地址,寒假里的时候去看望一下恩师呢?!
这样想着,禁不住泪眼迷蒙!
泪眼迷蒙中,仿佛看到恩师又走上了讲台:
“同学们,翻到课本**页,今天我们讲《汉谟拉比法典》……“
——谨以此文,纪念恩师!
*后记:
2021年12月29日,我把此文的第一稿发在了百度贴吧“沂源吧”上;12月31日,又发在了“章丘吧”上。
2022年5月30日,胡老师的儿子晓东小弟在“沂源吧”上此文的文后留言:“我就是胡熙鳌老师的孩子。看到了你的作品,时光抹不去的记忆!当年和你们在一起的情景恍如昨天,历历在目,真情永难忘!”并留了手机号!
最近,虽时有浏览“沂源吧”,但没将页面拉到对这篇散文留言的最后一页上——直到6月18日下午,才看到了晓东小弟的留言!
电话联系,加上微信,说起恩师、师母,感慨万千!
从6月下旬到8月下旬,晓东小弟在手机微信上向我详细转述:当年胡老师教我们时的一些往事,特别是胡老师调回章丘之后发生的许多事情……
因为是41年前的事情了,有许多事情的细节,记得不太清楚了——在此文的第一稿里,胡老师来我家的那次家访,被我想当然地写成了坐客车来的。
晓东小弟在微信里说:
“你胡老师当年家访的时候应该是骑自行车去的,他基本不坐车,一是坐车不方便,二是为了省钱。当年,你胡老师在石桥五中、张庄四中教学的时候,家访都是骑自行车。有一年的暑假,你胡老师还骑着自行车回章丘老家。“
——现在仔细回想,1980年七月下旬的那天上午,胡老师来俺家的那次家访,的确应该是骑自行车来的!
那时候,客车很少:我记得从县城南麻方向来路过南鲍庄往北去的长途客车,每天只有上午一趟,下午一趟;从北边来去县城的客车,也是上午一趟,下午一趟。后来我才知道,那年我们公社(现在叫乡)回去复读的连我在内共三个同学——胡老师来俺家通知我回去复读之后,还要接着往西北方向骑行,去二十多里地之外的两个村庄,通知另外两个学生。如果等客车、坐客车,那就得等到下午,当天就返回不了县城了。
——当年,在那个暑假里,胡老师顶着烈日,冒着沙尘,在沙土公路上骑自行车颠簸几十里路,来通知我们回去复读;几十年后,却被我“想当然”地记述成了“坐客车”!
惭愧之极!
”那时候,你胡老师经常在家里说的话是:‘这些学生都不容易,得严厉管教不留情面!我不管他们理解不理解,就算是得罪了他们,以后记恨我,不理解我,我也不在乎!只要他们能考上学就行!’“
“你们毕业之后,几个同学买了茶盘茶具答谢老师,你胡老师很生气!他说学生们,家庭经济条件本来就不好,花这个钱干什么!”
……
为了学生们学业的上进,胡老师殚精竭虑,用心良苦!
当学生买了礼品来答谢老师,胡老师勃然大怒,挥手把学生撵走!
……
——师恩如山重,师恩似海深!
恩师千古!
师恩永记!
说明:
此文第一稿的写作,得到了19级6班吴士波、毕德云、左效凯、周仕众等同学的大力协助!
胡老师调回章丘之后所发生的事情,由晓东小弟从手机微信上详尽转述;胡老师上课时启发大家畅所欲言的事情,发毕业证、照毕业合影的事情,书信丢失的事情,是我后来翻出照片、毕业证后又想起并添加的文字——这样才形成了此文——增补之后的第二稿——文中带“*”符号的段落以及“后记“,皆为第二稿新增添的文字。
特此说明,谨致谢忱!
2021年12月25日初稿
2022年6月—8月增补
作者:徐占生,原名徐战生,山东沂源东鲍庄人,教师,现居日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