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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蒋临，原名江凌，1987年生于重庆，读书博主，书店店主。2015年开始文学创作，曾出版有《我可是你故事里那个人》《请你永远记得我》《深夜书店》等。本文为作者文学期刊发表处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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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篇17157字，本文节选1638字
上山
10:30
在楼梯间抽烟的时候，他摸到了那把瑞士军刀。它冰冷小巧地蛰伏在暗处，是他昨晚收拾行李时从登山包里掏到的，顺手放进了冲锋衣口袋里。他今天本来打算照常穿西装大衣来加班，到山上了再换成冲锋衣，但妻子昨晚收拾好的行李箱已经塞得满满当当，腾不出空间来。他提了一嘴，可以把换下的大衣直接扔车上，妻子说容易弄脏又要拿去干洗，他便不再争论，直接穿着冲锋衣来加班了。
这是今天的第一个失误，他想。
全员加班，公司里的气氛和外面的天气一样阴沉。早上开会时，他的蓝色冲锋衣在人群中很是扎眼，老板的眼光不断落在他身上，引得顶头上司也一直盯着他，带着些憎恶。他闪躲着，暗暗翻白眼。
会后他被喊住，上司表情严肃：“上班期间不要穿得这么随意，看起来像是来度假的，影响不好。”
他心头不悦，脱口而出：“我影响谁了？我今天本来就是要去度假的，你昨天晚上十点多临时通知的加班。”
“这次是大项目，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又不是你一个人加班，大家都在加班，老板都来了，我还不是一样没休息成？”
他嗤了一声，不再作答，重重地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走出会议室。
这是今天的第二个失误，他想，不应该跟上司甩脸的，换作以前，他会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但是他今天情绪很差，不仅因为临时加班，还有早上收到的体检报告。上周公司组织统一体检，报告寄到公司，行政昨晚发到他桌上的。他拆开来迅速看了一下，九项异常，其他都是小问题，但肝脏彩超的异常描述让他心头一抖：“有阴影”“不均匀”“肿块或结石”“建议复查”。肝脏问题通常与熬夜和饮酒相关，他不爱喝酒，所以只能归咎于频繁的加班。他打开网页搜索了一下肝脏阴影和肝癌的关系，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基本证实他的肝出问题了，晚上失眠、白天没精神、吃饭不消化、睡觉打呼、脾气易怒……这些症状里十条他占了八条。他起先慌了一下，右腹部也隐隐传来丝丝痛感，他隔着衣服按了几下，反而感觉不到异常了，他随即安慰自己：别怕，还是要去医院复查了再说，万一什么事都没有呢？
他想起十几年前刚上班不久，有一天摸到脖子上长了一颗疙瘩，以为是肿瘤，慌慌张张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只是普通的结节，只要不变大就不需要做手术，他担惊受怕了一整年，每天都摩挲着脖子生怕它变大。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才谈过一次恋爱，还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没有过上有车有房、周末全家自驾旅行的理想生活，他没去过国外没坐过游轮，没吃过米其林没住过宝格丽，没体验过蹦极冲浪滑雪跳伞，他极度恐惧疾病和死亡。
有一天，脖子上的结节莫名其妙就消失了，从那以后，他的身体就再也没出现过什么大问题。他顺顺利利地步入了婚姻，组建了家庭，去了好些国家，吃了三星米其林餐厅，住了七星帆船酒店，那些人生清单上的事情被他一个个打了钩。但是渐渐地他又生出了些隐忧，他从父母那里接收了一种毫无依据的民间经验，说平时基本不生病的人一旦生病就是大病，他有两个亲戚都是这样去世的，他参加过他们的葬礼，听到过人们发出的惊诧和惋惜。所以这份体检报告让他一早就心烦意乱，联想到很可能是经常加班到凌晨的工作损伤了自己的肝脏，他的情绪就更差了。
他返回工位，喊上同事小陈到楼梯间抽烟。摸打火机的时候他摸到了口袋里的瑞士军刀，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这是一把真正的瑞士军刀，是他多年前跟着公司团建去瑞士旅游时买的，刀柄上的十字标光泽依旧，刀刃可以干脆利落地弹出。他细细一想，这把瑞士军刀似乎从来没派上过用场，只有一次是家里找不到平口起子，拿它拧了几颗螺丝。
他把它放回口袋，摇摇头叹了一声：“大材小用啊。”
小陈问：“刚才跟老大㨃上了？”
“气不过，临时加班还跟我找碴，说我不应该穿冲锋衣来上班，我今天本来就是要上山的，这会儿应该在仙女山上看雪的。”
“都懂，不过也没必要跟老大计较，你快升职称了，这个时候惹他生气划不来。”
“我能不能评上还另说，也可能是隔壁组的老李。”
“老李哪能行，论能力和资历都和你差远了。”
这是他今天早上唯一听到的舒坦话，他吐出一大口烟，遮挡住自己可能得意的表情，言不由衷地说：“说不准，上头的心思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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