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田兴家，贵州人，生于1991年。作品发表于《民族文学》《山花》《青年文学》《湘江文艺》《广州文艺》等刊物，有小说被《小说选刊》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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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篇20726字，本文节选1499字
甘蔗林
一
校长踏进医院大门，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刚才堵车让他心慌，没心思再等电梯，一口气爬上五楼，喘着气走进病房。母亲还没有醒。校长把饭盒放床头柜，退回到床尾，展开马扎坐下。这马扎是教务主任买的。前几天，五六个同事前来探望母亲，没地方可坐，教务主任出去不一会儿，就提着几张马扎回来了。校长知道他的用意，昨天的岗位晋级会议，推选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狭小的病房共三张床，时不时飘来一股异味，这使校长呼吸不畅。母亲在靠窗那张床上已躺十天，医生说还有一周才能出院。靠门那张床上是位八十岁的老人，前天才住进来的。中间那张先后换了仨人，第三位昨天下午出院了，被子是凌乱的，估计昨晚老人的孙子睡在这儿。老人醒了，喉咙里有痰，无力地清嗓子。校长站起来，意识到没法儿帮忙，便把窗户打开一条缝，想让空气流通。
毛毛雨依旧斜飘着，十字路口堵成一团，交警正指挥几辆车后退，撑伞和不撑伞的行人都急匆匆的。这种生活看似流动不止，实则犹如一潭死水，校长一眼就能望穿自己的余生。多少次他想过逃离，但始终没有那种勇气。头部又瞬间沉重，最近烦心事不断压来，校长闭上眼睛，深呼吸时，听到母亲在身后喊他。
校长转过身来：“妈，你醒了。”母亲问：“你来多久了？”校长说：“刚到一会儿。你好点儿没有？”母亲说：“比昨天好多了。”几乎每天都重复这几句对话，校长不知母亲到底好点儿没有。他很悲观，觉得母亲仍跟刚进医院时一样，甚至还更严重了。看着母亲痛苦的模样，他想，把病痛转移到我身上吧。可转念一想，如果是他病倒，母亲一定会比现在还痛苦，整个家庭会跟着倒下。
母亲挣扎着要起来，她盖两床被子，似乎有点儿重。校长把上面一床叠好放床尾，扶母亲起来坐在床边。母亲揉揉眼睛，看着窗外，说：“这雨已经下一个星期了吧？”校长“嗯”一声，说：“天气预报说还要下一个星期。”顿了顿，又说，“等你出院时，就出太阳了。”母亲没有回答，不知她在想什么。稍停片刻，她穿上拖鞋走向卫生间。看着母亲蹒跚的背影，校长心里顿时发苦。
经过老人的床尾时，他口齿不清说了一句话。母亲没有回应，她应该没听清。校长觉得老人像是在说“这天气也生病了”。他想对老人说点儿什么，却不知应该说什么。老人的孙子提着早餐进来，凑近问：“爷爷，你要起来吗？”老人摇摇头，又开始清嗓子里的痰。他的孙子说：“咳不出来就别咳，喝点儿热汤就吞下去了。”校长跟着在心里默念，咳不出来就吞下去。
校长从床脚取出盆，出去打回半盆温水。母亲从卫生间出来，简单洗了脸。校长把水倒进卫生间，又接一盆水冲洗地板，确定没有异味后，出来把盆放进床脚。老人的孙子正喂他喝汤。校长打开饭盒，排骨粥还冒着热气。母亲说：“我吃不下去。”校长说：“肖莉起早熬的，你吃一点儿吧。”母亲拿起餐勺，说：“让她别起那么早。”母亲搅拌着粥，问：“你吃了吗？”校长撒谎道：“我吃过了。”
妻子在县三中教地理，因身体不好向学校申请免打卡并获批准，她的课都在下午，每天起早熬药，顺便做早餐。今天早上，校长没话找话说：“你好像只去过两次医院。”妻子盯着他，问：“你什么意思？我自己也是病人，每次去医院都瘆得慌。再说，我妈住院那会儿，你去过几次？”校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不敢再多停留。他放弃吃早餐，为母亲把粥装进饭盒，就赶紧出了门。
母亲吃了几口，说：“昨晚上我梦到你爸，他在地里给甘蔗剥叶子。”校长说：“妈，你就别惦记那些甘蔗了，再说甘蔗在地里也不会跑。”母亲说：“等出太阳就该剥枯叶了。”校长说：“我知道，到时候我想办法，不用你操心，你把身体养好就行。”母亲又说：“要不你回家给你爸烧点儿香纸，顺便看你大哥二哥。”母亲总相信梦。校长说：“明天再回吧，今天太忙，马上要去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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