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节》
作者：失眠吐司
第152场
驴唇对马嘴
限定词：
开头：我/你/TA想说的
开头：外婆打来电话 结尾：太阳熄灭了
外婆打来电话，让我们去她那吃饭。过年是该和家人团聚的，只是那年除夕夜下了好大雪，姐姐的火车晚点了，现在还没回来，我和阿妈都怕她回来时一个人面对这间空荡荡的屋子会觉得寂寞，不放心离开。
外婆说，你们几点来？我做了鱼饼肉圆面，家家不是最爱吃了吗？阿妈夹着电话听筒在剪指甲，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她说，前几天我去教堂，听人说耶稣吃奶只吃玛利亚右边那只。外婆说，你们几点来？阿妈说，因为左边那只靠近心脏，他喜欢一边吃奶一边听妈妈的心跳当音乐，你说好不好玩？外婆说，马春花！阿妈终于放下了指甲剪，碎碎的屑被她拢在一起，丢了去。外婆说，你身体不好，要吃有营养的，家家和小楠的营养也要跟上。阿妈终于用手拿起了听筒，语气凉凉地说，补营养？就我这样，补多少营养就漏掉多少。
我上前扯了扯阿妈的衣袖，我饿了，也馋了，更何况天色的确是一点一点的黑下来了。外婆做的锅包肉好吃，烤番薯好吃，甜甜的玉米烙饼好吃，鱼饼肉圆面最最好吃。我喜欢吃鱼饼肉圆面，一是为了那口浸透了汁水的鱼饼，还为了看外婆亲手擀面条。看外婆皱皱的手搓揉着面团，擀面杖咕噜咕噜转悠着，面条于是不停地流泻出来。我站在那里不住地看，面条好像永远流不完，那是一条多么婉转的河呀。
过节和家人坐在一起吃好吃的是天经地义的，但我知道阿妈在担心什么。就算是和家人一起过节，也没法空手去，更何况还要买礼品给几个舅舅送节。我压低声音说，阿妈我不爱吃鱼饼肉圆面的，我想等姐姐回来一起吃饭。阿妈没说话，只是挂断了电话。
阿妈蹲下来看我，视线与我平齐。她特别严肃地问，你真的不爱吃鱼饼肉圆面？我摇头。阿妈说，手伸出来。我伸出手，被阿妈用指节在胳膊上狠狠甩了一记。真的不爱吃吗？我咬着牙摇头。她又抽了我一记，这让我终于哭了出来。见我哭，阿妈反而笑了。她把我搂进怀里，爱惜地抱紧我，暖暖的气息凑在我耳边说了许多话。有些能听懂，有些至今不理解。她说做人要诚实，不要为了别人委屈自己，就算是阿妈也不可以。她说坏掉的果实没法捡来再吃，但受了滋养的烂泥来年会吸引更多的鸟儿和更好的花，我们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损坏，只能仔细地去爱。她说姐姐今晚八点半的火车，你去接她吧，回来的路上买点卤菜。吃不吃糖葫芦？你不是也很喜欢吃糖葫芦吗？路上走的慢些，不要急，看着脚下的雪，不要摔跤。
阿妈掏钱给我，一把卷边的毛票有零有整，我欢天喜地地揣着钱往外走，被阿妈叫住了。她说算了，待会儿接到姐姐你们一起去外婆家里吧，只是路上千万小心，走的慢些，不要摔跤。我应下了，又问阿妈要不要再买几副药？这个点陈伯还没关门，你已经好几天没吃药了。阿妈笑了，说怎么啰里啰嗦像个小大人了，快去吧。
我走的不快，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还没来得及结冰，能在一块又一块空白上作画。天已经擦黑，人流也少了。我等在出站口，心里嘀咕着姐姐你再不出来卖卤猪耳的就收摊啦，冰糖葫芦也没有啦。我实在按捺不住了，跑去服务台问现在几点钟了，八点半的车次怎么还没到。服务台的姐姐很惊讶地说，现在已经九点啦小朋友，晚上我们这里没有城里回来的火车啊，你怎么大冷天一个人待在这？你家大人呢？
我只觉得脑子里像灌满了水，又像一块凝结的冰。远处的街上响起了稀稀落落的爆竹声，我突然发现阿妈没告诉我姐姐坐车的班次，更没告诉我晚上我们这里根本没有城里回来的火车。站台的乘务人员不放心，把我送去了外婆家。
那天外婆家关了电视，房梁上挂着一只有些昏暗的灯泡，几个舅舅围坐在一起闷头抽烟，谁也没开口说话。后来我闹着要找妈妈，推开门，却只看到一只怪物。怪物长着妈妈的样子，脖子很长，像歪斜的糖葫芦串，像被摔烂的柿子，月光从敞开的门口撒进去，仅靠这点微弱的灯光，照着怪物面前柜子上的神像。神像是妈妈从教堂买的，白石膏的触感很凉，她不让我乱碰，说是亵渎耶和华。我问她说，上帝也是女人吗？她说不是的。可为什么那尊神像穿着裙子？长着乳房？阿妈没再回答我。
其实那天我看到的很少，大概只有开门的几个瞬间。外婆把我拉到身后，颤颤巍巍地说造孽啊，造孽啊。湿润的水珠落在我手臂上，温度很烫。后来听说几个舅舅上前解绳索，冬天气温太低，手很僵，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人放下来。很多邻居来帮忙，也不乏有守岁的孩子跑来跑去。电视被打开，陈红在屏幕里唱着好听的歌，赵忠祥恋恋不舍地说，明年除夕，我们再见。我也学着屏幕里的人说，再见，再见。屏幕的反光里，被放下的妈妈好像也在朝我挥手说，再见，再见。
我记起阿妈和外婆说的话，据说耶稣只吸吮玛利亚的右乳，因为左乳靠近心脏。耶稣一面吮吸乳汁，另一面就聆听到母亲扑通扑通的生命的乐章。我取下阿妈最后看到的那尊神像，将耳朵凑过去，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的手指在底座摩挲到了奇怪的凹陷，翻过去，写着“珠海渔女像 Made in China”。阿妈信奉的耶和华落在我掌心，可是她没有看见近在咫尺的苦难。那年下了好大的雪，洋洋洒洒的雪花和遥远的祷告一起上升、上升，于是，太阳熄灭了。
END
鸡蛋狂魔
哇，这篇写得好好！好得不知道如何评价！太好了！氛围词句角色和故事都好棒！太厉害了吐司老师！
柠浅七
好想哭，小孩子视角理解不了的事情，会变成回忆纠缠着她吧。
今朝
好悲伤，感觉更多的前因后果被埋在了字里行间，虽然不清晰但是大致推断得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细节特别饱满，读完太难过了，吐司的文风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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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失眠吐司
排版｜木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