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我喜欢的人像一只过分热情的、浑身雪白、笑起来如同天使的大型犬。

大型犬也喜欢我。下班回家的时候，她总是为我带上一束鲜花，有时是玫瑰，有时是百合。我看她抱着鲜花，笑得比花儿还要灿烂。她却对我说，我比鲜花更加可爱、娇艳。她把玫瑰捧到我眼前、握紧在我的手心，忽闪着眼睛说她喜欢我，说我是她的好朋友。

我总是笑着不说话。可爱又单纯的你啊，一定不会明白。我不像小狗，所以没有办法如你这般，直接坦白而又奋不顾身地把心意完全剖开来去表达喜欢。还有啊……

我喜欢你，不仅仅是朋友间的喜欢，也是渴望着如恋人一般的，喜欢着你。

大型犬的名字叫长弓，这是她的笔名，我们是在互联网的写作交流群里认识的。我在群里的昵称是凉拌三丝，一般她都会叫我三思。我们的相遇像每个书鱼er一样，普普通通，隔着两块屏幕。我记得那天是新手群新春赛公布成绩，我非常侥幸地获得了第四名，然后被班长从新手群拉进盲选。盲选里一大堆可爱的老师们刷屏发着欢迎欢迎，在喜欢上她之后，我专门回去翻过，她也跟着复制了一句“欢迎新老师”。那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当然那时候我对她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刷欢迎的老师实在是太多了。她对我，应该也是一样的吧？我没有问过她，即使问了，她也肯定不会记得。我是个i人，但在互联网上混迹各种圈子的经验已经很丰富，很快便跟群里的大家熟悉起来。彼时我正在香港攻读研究生学位，在一次闲聊中，我有意无意地把这一点透露出来。

长弓在大群打了三个感叹号，随后发送好友请求过来。这个时候我已经知道她是女孩子了（不得不说，书鱼er的性别真的成谜），便毫无负担地通过申请。她跟我打了招呼，简单寒暄几句，然后便问我，老师是在香港读书吗？要不要加入书鱼大湾区的群？我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包，在心里给她打上天然呆的标签。

谢谢老师，我前两天已经加入大湾区的群了。

啊。最近加班好多，没注意，原来老师已经加群了啊！

这便是我们第一次私聊的内容。

之后我们好长时间都没有再私聊，因为那时大群抓闲聊还抓得不严，大家有什么话都是在大群里直接说的。人是很奇怪的生物，一旦对其他人有了刻板的第一印象，在接下来的相处中，便容易把他人的所有行为都往刻板印象上面去靠拢。我自觉理性客观，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一直极力避免惯性地解释他人的行为，但是长弓……她真的是天然呆啊！

几乎每一次她在群里发言，都要先闹一个笑话。比如以为我跟肆然是同期生，你看，我就说刚进群的时候她不记得了吧，她连我加入的时间都能记错一年多，还能指望她对我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吗？不过在这一点上，我们算是扯平。再比如，她跟风在群里玩cosplay（把微信头像和群聊昵称改成其他老师的一种游戏），结果却下意识地在昵称后面加上老师二字，到底有谁会称呼自己为老师啊！我原本不是吐槽角色，但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却只是忍不住……

也是因此，每当长弓出现，群里总会浮出快乐喜悦的氛围。大家都很开心，我也在电脑前不自觉地嘴角上扬。现在想来，这便是我对她颇有好感的开端，不过当然只是想要试着交朋友的好感。

既然想要成为朋友，便应该有计划地去执行。在书鱼，主动写评论一定是最好的开始。但我马上就发现此路不通。因为长弓老师联文写得不多，偶尔报名的时候，也几乎都是交出一篇考勤文。我只能像每一个做互评任务的老师一样，留下一句“哇，这个开头写得好吸引人，长弓老师加油写完啊”便无奈离去。

时间久了，大约长弓老师也是察觉出一点味道。在某一次发互评任务表的时候，她在大群总结道。

我发现我跟三思真的有缘，她连着好多期的互评任务都是我。

这……这样的吗？我感觉我的额头上布满了无语的黑线。所以现在我是要怎么办？要解释吗？怎么解释？难道要说我觉得你很有趣，想跟你做朋友吗？这也太羞耻了，六岁之后我再没有说过这种话了……

我还在犹豫的时候，群里弹出一条艾特提示，是长弓老师。

@凉拌三思 三思老师，我想跟你做朋友。

啊？啊！？这是我在互联网上第一次有种被热情的大型犬扑倒的感觉。

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和理由，从此我们成了朋友。

很快，大湾区群在深圳约了第一次见面活动。我稍微打扮一下，从福田口岸回到深圳，乘坐地铁去往约见的餐厅。那是值得纪念的一次聚会，我见到肆然还有长弓两位可爱的老师。吃饭的时候肆然问过我的行程安排，在知道我晚上留宿深圳以后，我们又去逛了其他商场。等分开的时候，时间已经稍微有点晚，天色也暗了下来。我跟长弓去往同一个地铁站，自然结伴而行。

深圳是一座绿化率超过50%的城市，前往地铁站的小路上，昏黄的路灯的光被茂密的树叶切割得细碎而暧昧。长弓走在我的左边，一刻不停地在说话，时不时用手比划着，偶尔又会钻到我的右边去，她明明只有一个人，却让我有一种被包围的感觉。我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和不会枯竭的话题，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觉得很开心，连原本静谧得有些吓人的小路也变得欢快起来。

我们继续向前走，前面有一座长长的桥洞，是灯光无法到达的地方。黑暗中传来“嘿”的一声，夹在长弓干净的声音中显得特别突兀。长弓停下说话，跟我一起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而黑暗中的那个人好像专门向我们展示似的，故意点燃火机，摇晃的光芒不清不楚地映着他的脸，在暗黄的光芒下看起来一片惨白。

长弓拉住我的手，我的心脏跳动得特别快。

她用另一只手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朝桥洞照过去。我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下一秒，她攥紧我，强行带着我开始跑起来。我们刚转过身，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怪叫，我下意识握紧长弓的手，跟着她一起逃了起来。还好这里并不特别偏僻，我们没跑几步便到了灯火通明的大路，桥洞里并没有人追出来，但我依然惊魂未定，手心满是冷汗，不过也可能是长弓的。

她拍着起伏的胸口，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我刚刚好像看到了地上有针筒。

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长弓又说，要不要报警。我面露难色，明天上午我要回香港，下午还有选修课，不是很想卷入这样的麻烦里。我不太相信她是看出了我的困扰，不过她说，算了，我也没太看清，也许是我搞错了。

回到家以后，我洗了澡，平静地躺在床上，开始试着分析，我的心跳会加速，究竟有几分是恐惧，又有几分是因为……她拉住我的手。

我从不欺骗自己，所以我现在写下这段故事，把它记录为我第一次的对她心动。

现实世界有个最麻烦的地方——没有进度条。学习如此，写文如此，就连心动也是如此。好在我对此已经习惯，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早就有了应对的办法。对于如何接近长弓，我自然也有一套循序渐进的计划。

首先肯定是增加见面的次数，我已经想好了，在大概见过五次之后，便找个理由去长弓家里借宿。这是从恋爱教学里学到的经验，人们见过五次以后，是最容易将关系推向更近一步的时机。

但长弓总是打乱我的计划。

我们才见了第二次呢，她就大大方方地对我说，三思，今晚要不要去我家住啊？没有试探、没有铺垫、没有羞红的脸，更没有拒绝的理由。能受到邀请我是很开心的，但是开心之余其实也有一点难过。我能感觉到她看向我的目光里没有那种东西——渴望恋爱的期盼。也许我该不露痕迹地试探一下她是否是直女。

还没等我想好策略，长弓光速把自己爆了个干净。

啊，三思别怕，我只是喜欢朋友那样喜欢你，我是直的。

我没有回答，只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地问着，那你又知不知道我不是很直啊。

后来，我准备的所有计划全都没用上。长弓就像是一只过分热情的大型犬，在每一次见面时把你扑倒在地，然后拽着你，把她所有的宝物分享给你。我跟她离得越来越近，等到回过神来，我们已经在同一间出租房里成为室友。

我并不愿意把人“掰弯”，也曾经想过是不是跟她保持距离，但总是没法抵抗她的忽闪忽闪的眼睛，我也实在是贪恋她身上的阳光。

住在一起之后，我发现我们比我想象得还要合拍。

并不是说长弓没有缺点，但是我们真的非常互补。她粗枝大叶，在细微处十分含糊，而我仔细谨慎，做事有规划；我体力不好，有些做不来的工作，她却有无穷的精力，刚好又愿意胜任这些工作；她写小说的地得乱用，又因为是语音输入所以错字连篇，而我是校对组组长；我像恋人那般喜欢着她，她……至少旁人看来也是像恋人那般喜欢着我。

她送给我鲜花，跟我一起挑选漂亮的花瓶，她在我虚弱的时候陪着我，也会在深夜为我去楼下买东西，她明明是个马虎的人，却偏偏记得我喜欢吃的每一样东西，她在我面前拨动琴弦，弹唱情歌……

我们一起规划未来，要在什么时间去哪里旅游，要在几年之后做到什么职位，我说我最终要去写一部好看的长篇小说，她说她今年一定要上一次《银河边缘》。我们讨论过房子到期之后的事情，甚至想过换一个城市发展，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分开。

在我意识到这一切之后，我决定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我要向她告白。所以我要写下这样一篇文字，一笔一划地写下来，送给她，念给她听，告诉她我喜欢她，想要跟她在一起。

恰在此时，我的耳边传来一阵敲门声。我有些疑惑地转头过去，看见长弓穿着纯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捧着大得夸张的一束玫瑰，有些害羞但却坚定无比地看着我。

嘿，长弓，你先别说话，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我先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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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鸡蛋狂魔

排版｜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