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蒲英玮开启了他的阶段性环球旅行计划:从巴黎出发,前往东欧、中亚、非洲……他在基辅闻到了空气中的煤油味,又造访了数十座前南斯拉夫为战争而生的纪念碑,还在肯尼亚体会到了一种“既先进又落后”的矛盾感。
这些具体又真实的见闻,直接冲击着他的感官。回国后,蒲英玮集中创作了半年——80多张小画、近10张大画,还有1000本陶瓷书构成的“世界图书馆”,以及最新的动画作品,共同构建了这位80后艺术家的“新世纪百科”——这也是他的首次美术馆个展。
展览开幕后第一天,我们来到了和美术馆,听这位远行归来的艺术家讲述了他朴素的世界观,和他这三年在外的种种见闻与感受。编辑:陈幼然
和美术馆,广东佛山,2024,摄影:刘相利
蒲英玮根据和美术馆建筑结构构思草图
我们在展览现场见到蒲英玮时,他的环球旅行已经暂时告一段落,这次展览便是此次旅行计划创作的阶段性呈现。
一进到和美术馆的展览空间,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开阔、明亮。其实早在2年前,这次展览就已经开始筹备了,他多次来到美术馆,试图在建筑空间中寻找一些作品与之结合的灵感。
安藤忠雄设计的弧形展厅流畅的动线、大面积落地玻璃的绝佳采光,启发了他“四季”组画的创作,“美术馆的弧形结构,和四季的流转,这种生生不息循环着似的感觉,我觉得是呼应在一起的。” 蒲英玮,绿色星球:人类全景,2021-2022
和美术馆藏
蒲英玮个展“新世纪百科”展览现场
和美术馆,广东佛山,2024
摄影:刘相利
但一进展厅看到的第一件作品,其实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绿色星球:人类全景》——画面中可以看到不同语言的“我爱你”、“欢迎”、“你好”,各国的植物还有不同肤色人们的笑脸。今天世界的主基调仍旧充满不确定性,正因如此,蒲英玮才想试图通过这件作品,去反思、弥补现实生活中不那么完美的部分。
基辅是他环球旅途的第一站,2023年11月,蒲英玮到达基辅以后,当地依旧处于一个非常混乱、不稳定的状态,“关于这个地方,我觉得在任何地方看到关于它的消息都有一定的片面性。我就是想来实地看一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人们又是如何生活的。”
真正抵达以后,城市里体感的寒冷,空气里弥漫着煤油的味道……这些都给蒲英玮一种非常新颖而具体的感官感受。他还观察到,一些人们开始拒绝说某个国家的语言,试图来以此坚定自己的身份和立场。“这个地方的历史正在被重写,我突然觉得,文明、知识、语言,其实是很脆弱的事情。所以当时就有一个想法,想做一个像保存人类记忆和文明的作品。”和美术馆,广东佛山,2024,摄影:刘相利
《世界图书馆》也是由此而来,蒲英玮和我们说,“我在想象一本真书,当它被陶泥包裹,放进窑里,经过高温,书被烧成灰烬,但陶瓷却诞生了。这种转换的过程我觉得很迷人。从某种程度而言,我觉得每一本陶瓷书都在保留一种文明或记忆,就像书的灵魂一样,坚硬、也很脆弱。”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之所以选择陶瓷来作为媒介,也是因为它作为中国文明的产物,更是我们第一件全球化的商品,有着其特殊的社会历史语境。布面油画、亚克力、纸本拼贴、丝网印刷、油画棒,60 × 40 cm
蒲英玮,基地,2023-2024
布面油画、亚克力、丝网印刷、油漆笔、克莱因蓝漆,30 × 40cm
走在展览中,我们发现几乎每一件作品中,都有一个地球,它们风格不同,所在画面中的方位也不同,如同一个线索,串联起了这次环球旅行后的创作。蒲英玮解释说,这代表着人们看待世界的不同角度。除了地球以外,还可以常常看到鸽子、山峰、爱心、不同的语言等各种符号,“我其实是在用符号表达的我观点,鸽子是向往和平的愿望,山峰,是勇敢或远行的勇气。”
布面油画、亚克力、煤渣,30 × 60 cm × 3
《仿石涛的笔意》可以说是此次展览对他近两年创作影响最大的一件作品,“早在那个时代,就主张画家一定要游历天下。你的笔法、皴法,都是来源于现实世界当中、自然的不同走势,在远行中,构建艺术家足迹与精神世界的关联。”
2021年,蒲英玮开始了自己的环球旅行。他从中国出发,先去巴黎待了两周,之后正式出发,第一站是乌克兰,然后又去了中亚、非洲。2023年2月,蒲英玮和环球摄影师李亚楠同行,继续向欧洲东南方向深入,在一个极其寒冷的冬天,抵达了前南斯拉夫国家的第一站,波黑的首都萨拉热窝。
萨拉热窝的机场极小,一下飞机,他就看到一辆直升机盘旋在周围,蒲英玮觉得自己立马进入了一种特殊的历史语境。之所以选择这些国家,不仅因为它们并非人们喜闻乐见的旅游选择,更因其背后特殊的文化历史。蒲英玮和我们回忆,在黑山首都波德戈里察时,若是不说,很难察觉到这是一个国家的首都,唯一繁华的地方就是城市中心的百货商场,有一个巨大的汉堡王,门口排满了长队。但另一边,塞尔维亚的城市建设就显得更加完整,在高速路时,看到路边绿色路标,他恍惚以为自己在中国,“塞尔维亚和中国关系很好,又在一带一路的框架下,很多城市建设的材料全是中国拉过去的,你会明显感觉到‘中国制造’的标准。”蒲英玮在波黑解放者纪念碑,2023(摄影:李亚楠)蒲英玮在波黑边境石花纪念碑,2023(摄影:李亚楠)蒲英玮在克罗地亚莫斯拉维纳人民革命纪念碑,2023(摄影:李亚楠)之后,他们又一同去了波黑、玻利维亚、克罗地亚……此行蒲英玮还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就是去寻找前南斯拉夫城市的纪念碑,他们拜访了数十座前苏联时期的纪念碑——它们通常是一个巨大的建筑体,混合了未来主义美学和社会主义色彩,由水泥筑成,处在园林中,没有任何功能性,纯粹为纪念曾经在这发生过的战争而生。这些纪念碑大多坐落在城市周边,起码驱车一小时才能抵达,“当我看到一座纪念碑时,可能已经爬了一座山,或走过一个环形楼梯,它本身就像寺庙一样,具有一种仪式感。这是一种必须去到实地,才能获得的具体体验。” 蒲英玮与卡塞尔文献展参展小组Wajukuu在内罗毕的Mukuru贫民窟中,2023。从正处在冬日的南斯拉夫离开后,他飞往了肯尼亚,“冷热交替中,旅行的意义才产生。你会不断受到冲击,然后产生新的想法和经验。”很长一段时间,蒲英玮都对中非两国的话题很感兴趣,他发觉自己与非洲确实有一些渊源。他的舅舅是一名援非水利工程师,多年前就前往非洲工作,当时蒲英玮就很好奇,一个山西人,初到非洲,肤色、文化,都和当地完全不同,他的感受是什么?当地人又如何看待他?舅舅时常在家族群里分享一些照片,蒲英玮也得以从他的照片里看到一些他视角下的非洲。蒲英玮在由其舅舅参与修建的肯尼亚Karimenu二期大坝,2023蒲英玮,《水坝剧场:我想要现代》展览现场, 2020-2021,由第十三届上海双年展/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委任创作。这次在肯尼亚,他特地去拜访了舅舅工作的援非工程队,他主持修建的水坝已经落成。第十三届上海双年展,蒲英玮的《水坝剧场》,其实有一部分就源于舅舅的讲述——关于他这些年在非洲的经历、见闻。“他的描述很朴素,不会用语言和专业术语去构建一套关于身份认知的叙述,也很少听到’文明’相关的词汇。但他又是特别身在其中的,所以都是类似吃得如何、习不习惯,一些非常生活化、细节的描述。”布面油画、亚克力、纸本拼贴、丝网印刷
蒲英玮曾在巴黎读书,法国和非洲有着殖民与被殖民的漫长历史,在法国也可以随处可见来自非洲的人民。当真正身处非洲时,蒲英玮有一种奇特的感受,这次展览中的《新世纪百科:肯尼亚》,就是他对肯尼亚乃至非洲感受的融合,他还将自己在肯尼亚拍摄的咖啡馆,用丝网版画技术揉杂其中。“看到这些元素,直接让我想起了在肯尼亚的时光。”蒲英玮说,“肯尼亚的经济在一个高速发展时期,出现了很多来自各个国家,包括本地的电信、通讯、建设公司,你可以看到一些先进、潮流化的东西,也有很多本土的,还有一些落后的面貌。似乎非洲处在一个旧殖民历史和新文化交织的焦点上。”正如蒲英玮一直所强调的那样,旅行从不是目的,他关注的也不是制度、国家,“更重要的,是把那些新的经验、体验融合到我的身体里。”
这两年不少朋友都问他,最后是否可以在展览中,看到旅行中的照片或一些文字记录。“一定不是这样的!”,蒲英玮从最初就十分确定,“所有的经历,都要经过我个人的视觉转换,有我的一个理解和消化。”这次动画《新世界百科》中的场景设计和诸多元素的灵感,其实也来源于这次旅行,动画中的主角,形象也源自他童年的一张照片。4岁的蒲英玮骑在一个唐老鸭玩具车上,他打趣着说,“这可能是我和所谓'世界全球化'的第一次相遇吧。”1989年,蒲英玮出生在山西太原,妈妈是医生,爸爸同在卫生系统工作。高中毕业后,他在四川美术学院学习设计,之后又去了法国里昂艺术学院深造。也是在法国期间,他的艺术语言也开始逐渐成熟,而里昂美术学院尤其注重观念,“我一直定义自己是一个观念型的艺术家,对我来说,使用任何媒介都没有负担。我不会说,如果我是一个新媒体艺术家,画画就不自信,也不能说我是一个纯架上绘画工作者,做起影像来就畏手畏脚。我的核心其实是我的经历,这是去'物质化'的。”于是,他大胆地使用各种媒介和信息。除了此次最新尝试的陶瓷以外,在画面里,还可以看到煤渣、邮票、贴纸、丝网版画等各种材料,只要是任何可以表达他想法的,蒲英玮都毫无负担地融入到自己的创作中。从早期作品《我想要现代》里的国旗贴纸、邮票,到2022年的《红龙》,他根据题材加入了宣纸、藏红花和水墨等更东方属性的媒介。材料之外,他也从各类文献、影像作品中获取灵感,《风月》灵感源于动画片《丁丁历险记》;《珍龙取水》则源自清代小说《聊斋志异》……
蒲英玮字体设计,由 © Mirage 与 © Illustrate Right 联合出品,2018-2019蒲英玮&INXX,“共同计划”系列设计稿与成衣,2018-2021除了绘画、影像、动画以外,蒲英玮的创作也涉及服装、字体、文字甚至音乐。2018年刚毕业,他就和Mirage与Illustrate Right联合推出了自己设计的字体,并在同年与时尚品牌合作担任成衣设计。而在正式成为艺术家前,他是一名撰稿人,在不少艺术媒体发布了自己的文章,文字至今在他作品中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去年,他与音乐人octodaddio合作,为‘85新潮展览写了一段电子旋律。“服装、绘画,或是字体、文献等各种形式其实都一样,其实都是视觉文化或自我表达的一部分。”在生活中,蒲英玮对很多事情都感兴趣,他笑着说自己是一个精力异常充沛的人,不需要太多睡眠。若是在北京,他通常七八点起床,去小工作室处理一些文本,午饭后去另一个工作室创作,傍晚运动,然后回来继续创作到凌晨两三点。但他并不觉得作为一个艺术家,全部的生活都要由工作室构成,正如他反复所强调的“体验”与“感受”。谈话的最后,我们问他,若是你的创作是以体验为核心,那这次旅行结束后呢?他不假思索地认真答道,“人总会以各种形态去生活。如果有一天我停止旅行,总会有一种新的形态。我只是把我生活中一些可以接触到的方向,都尽可能地反应在我的创作中。”
展览现场及作品图致谢和美术馆、蜂巢艺术中心、艺术家
Key and Cue, no. 288 I'm nobody! Who are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