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美术馆展览现场:(左起)《小立方 17》,肖恩·斯库利,手工石块, 59.8 × 59.8 × 59.8 cm, 2023 /《小立方 16》,手工石块,70 × 59.9 × 59.9 cm,2023 /《夜之女王》,亚麻布上油彩,165 × 330 cm,2003 © 和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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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抽象艺术中,色彩所传达出的信息可能比形状更多。伊夫·克莱因(Yves Klein)宣称,将色彩从线条中解放的唯一方法就是只使用一种颜色创作。他认为蓝色没有维度,将其定义为绝对的抽象。他的蓝色单色画归根结底就是一种颜色。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和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则使用多种颜色,但他们通过各自不同的色彩语言成为现代艺术的先驱。
在肖恩·斯库利的画作中,色彩既是媒介也是信息。不同颜色和线条的微妙相遇时而传达出谦逊的远见卓识,时而表达强烈且持久的情感。抽象艺术家通过颜色、点、线和平面,直接或间接地表达他们的思考、想法、艺术与生活。艺术家即是媒介。
艺术心理学的研究结果表明,带有对称线条和平面的艺术作品能够带给观众熟悉感和积极的情绪。对视觉模式的研究则表明,人类大脑会无意识地寻求一种由视觉对称带来的熟悉感。识别艺术的神经与识别一般标准化物体的神经不同。这证实了在欣赏艺术作品时,与情感体验和目标设定相关的大脑区域更为活跃[1]。这意味着人类天生会对某些特定的图形在情感上作出反应。
他作品中的色彩总是柔和而饱满,营造出笼罩整个画面的“纵深感”。色彩在画面上迸发,有时明亮,有时忧郁,仿佛艺术家内心深处记忆的纽结相互撞击。纹理清晰的条纹和层叠的色块构成了情感抽象和温和的几何网格。一些大型画作和雕塑并无意传达任何具体的叙述,却引人注目,因为作品本身的媒介与形式就成为了它所传达的信息,就像密斯·凡德罗(Mies van der Rohe)所设计的极简主义建筑一样。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左起)《陆线粉》,肖恩·斯库利,亚麻布上油彩,119.4 × 106.7 cm,2013 /《陆线 星》,铝板油画,215.9 × 190.5 cm,2017 /《无题(陆线)》,铝板油画,215.9 × 190.5 cm,2021 © 和美术馆
斯库利1975年定居纽约后曾在一段时间专注于极简主义的创作。如果说抽象表现主义是戏剧性的、充满激情的和主观的表达,那么极简主义则完全相反——它是一种极端的艺术倾向,彻底拒绝一切与本质无关的表达。此外,由于极简主义是对前一时代抽象表现主义的悖论式回应,那么斯库利对极简艺术的兴趣也可能受到他当时所处的环境影响,比如在极简主义发展盛期定居于纽约这一特殊的地理位置,而不是某种更本质的原因。
肖恩·斯库利与自己70年代在纽约创作的作品
《要塞 #2》, 肖恩·斯库利,布面油画,213.7 × 214. 2 cm, 1980 © Sean Scully
在这一时期,斯库利将他一直热爱的后涂绘抽象主义多彩条纹与线条转变为高度统一的黑灰色调单色作品。他在早年大量使用灰色和黑色,认为黑色是一种和谐而舒适的色彩,甚至带有先知般的光晕。艺术批评家威廉·费弗(William Feaver)关注到青年时期肖恩·斯库利的作品,他评论道,“他的作品展现了极端的所有形态。”批评家萨姆·亨特(Sam Hunter)则将斯库利归类为后极简主义者而不是成熟的极简主义者,“他曾经令人眼花缭乱和缤纷奇幻的画作如今转变为几乎单一色系、形式上也高度一致的作品。我们将它们看作是一种极端主义的作品,归入后极简主义的框架 [2]。”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阿兰群岛》,肖恩·斯库利,摄影,40.6 × 50.8 cm ×24,2005 © 和美术馆
那些引领如今视觉文化的过往传说已然消失,多元化趋势正逐步确立新的秩序。随着激起20世纪风波的各种主义的消失,跨文化现象成为新的潮流。斯库利将自己的创作从绘画拓展到雕塑、版画、粉彩和摄影,他也随之建立了一个愈加坚实稳固的自我世界。他作品的精神深度和存在也因此迸发出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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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简主义的美学成就在于,在激进之外,它为我们提供了一种高度精炼的美感。从视觉的角度上来说,这样的美在艺术史上几乎前所未有。尤其是人们对俄罗斯构成主义和至上主义运动的兴趣以及将削减冗余表达的节制看作是一种美德,使得极简成为一种有意义且美的形式。极简主义史无前例地在工厂进行艺术创作也在极大程度上启发了艺术家和雕塑家。
在抽象表现主义的反叛性之外,它也接纳了多种艺术风格,在此基础上仍保留了它原本大刀阔斧的动势和创作中的主体性。无论如何,极简主义与抽象主义巨大的国际影响力将纽约置于世界艺术中心。这也是批评家有史以来第一次主导了视觉文化潮流。诸如克莱门特·格林伯格(Clement Greenberg)和哈罗尔德·罗森伯格(Harold Rosenberg)等批评家被推到了艺术史和现代艺术运动的最前沿。
抽象表现主义和极简主义是现代主义艺术形式的高光。然而,在肖恩·斯库利成熟的眼光看来,它们更多的是一种预示新时代来临的“美国现象”。当时,极简主义的信条是“关键在于没有任何不必要的东西”,这与斯库利所追求的色彩多样性和情感世界相悖。但他始终坚持自己差异化的创作方式,直到他的艺术拥有足够的能量成为独立的个体。这也是斯库利的作品至今经久不衰的原因。
《背面与正面》,肖恩·斯库利,1981 © Sean Scully
斯库利可以被视为一位拥有欧洲传统的人文主义者。他完全不崇尚以绝对与极致为法则的格林伯格式美学。尤其在当时,他的美学取向应是自发产生于一个贫穷艺术家的生活与经历。这使他当时的境况显得更为绝望。在此之后不久,他也认识到了这一问题,多次指出冷漠的、理论化的现代主义艺术的局限性,以及其种种反人性的困境。他也因此多次预示了现代主义艺术衰退的必然。如今,他仍然活跃于当代艺术现场。这也许就可以看作是他坚持差异化创作的结果,尤其是他多彩条纹的曼妙组合。但这归根结底来自他细致的洞察,灵活且具有深度的思考能力。
《行者之夜》,肖恩·斯库利,亚麻布上油彩,182.9 × 182.9 cm,1998 © Sean Scully
另一方面,他的作品也包含了丰富的情感肌理,诸如内心深处的忧郁、孤独、悲悯,抑或是自证和反思,仿佛是一片层叠的海岸。当关于海的史诗层出不穷,我们可以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忧郁与从大海获得的能量和耐性交汇,生成微妙的情感,构成色彩和构图的基础。这样的情感也许就是他将自己描述为一个不断迁徙的旅行者或是游牧艺术家的原因。这也可能是他从永不停息的旅途中获得的游牧民族的精神力量。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左起)《缺失》,肖恩·斯库利,亚麻布上油彩,243.8 × 365.8 cm,1988 /《陆线立方》,不锈钢、亚克力,274.3 × 91.4 × 91.4 cm,2015-2020 /《内陆》,亚麻布上油彩,259.1 × 276.9 cm,1984 © 和美术馆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左起)《小小的巴塞罗那红色长袍》,肖恩·斯库利,亚麻布上油彩,101.6 × 76.2 cm,2002 /《巴塞罗那 红蓝》,亚麻布上油彩,59.9 × 80 cm,2004 /《堆积的黄色图形》,亚麻布上油彩,200.7 × 184.2 cm,2002
艺术,无论其形式,都应被我们以爱意呵护,而非成为仇恨的对象。斯库利以颜色传达整洁而和谐的光晕,也不忽视暗藏其中激烈的冲突。此外,色彩的和谐组合与条纹的整齐结构在他作品中的凸显,是因为更多不易察觉的隐藏因素将其衬托,譬如时间、空间、记忆和人。尤其是他低调的黑白单色作品,以一种融合的姿态展现了斯库利画作的诗意边际。
肖恩·斯库利仿佛在欧亚大陆上以游牧民的方式生活,不断地跨越大海前往其他某处。艺术家是永远无法终止他们意识之旅的旅人,是被预言中不安的孤独所裹挟的游牧者,他们的艺术即使在生命结束后也不会消亡。
我问他,“为什么将在中国和美术馆举办的展览命名为‘离开海水的地方’?”他的回答很简单,“难道不是因为我和我的作品远渡重洋,来到中国吗?”简短的话语中,有海,有陆,有艺术,有孤独,有劳动和困难,还有执着、命运与向往……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左起)《此外 30》,肖恩·斯库利,铝、烤漆,305 × 129.5 × 137 cm,2018 /《涂漆的塔》,抛光不锈钢、丙烯涂料,440 × 100 × 100 cm,2018 © 和美术馆
关于艺术家
肖恩·斯库利1945年出生于爱尔兰都柏林,在伦敦南部长大。他于1962年至1965年在伦敦中央艺术学院的夜校学习,并于1965年至1968年在伦敦克罗伊登艺术学院进行全日制学习。1972年,他获得纽卡斯尔大学的学士学位。同年,他获得哈佛大学弗兰克·诺克斯奖学金,并第一次造访美国,后于1975年移居纽约。目前他生活和工作于纽约和伦敦。
在横跨五十年的职业生涯里,斯库利获得了众多赞誉,并多次推出巡回展览。2014年,他成为首位在中国举办回顾展的西方艺术家。展览「随心而行:肖恩·斯库利艺术展,1964-2014」(Follow the Heart: The Art of Sean Scully 1964-2014) 先后在上海和北京举办,展出了逾100幅画作。斯库利于2013年成为伦敦皇家艺术学院的成员,并获得了一系列学府的荣誉学位,包括麻省艺术学院,波士顿;爱尔兰国立大学,都柏林;米格尔·埃尔南德斯大学,瓦伦西亚;爱尔兰国立大学伯伦艺术学院;英国纽卡斯尔大学等。Hatje Cantz 出版社于2014年推出斯库利与备受崇敬的艺术评论家亚瑟·丹托 (Arthur Danto)的一系列文章和对话,斯库利于2016年发布著作《深处》 (Inner),其中包含了艺术家撰写的文章、精选演讲和采访。
关于作者
李龙雨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