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海水的地方|HEM 展览

文化   2024-09-29 17:02   广东  






2024年8月2日起,和美术馆呈现当代艺术家肖恩·斯库利(Sean Scully)大型个展“离开海水的地方”,展出艺术家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横跨超过半个世纪的40组绘画及雕塑作品。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左起)《此外 30》,肖恩·斯库利,
铝、烤漆,305 × 129.5 × 137 cm,2018
《涂漆的塔》,抛光不锈钢、丙烯涂料,
440 × 100 × 100 cm,2018



作画中的肖恩·斯库利


他向前,向后,在画布与座椅间来回直线移动。他用油漆工的笔刷作画,颜料在画布与金属画板上留下树皮般的肌理。笔刷击打画板,颜料层层交融。作画中的肖恩是八角笼中的拳击手,是道场上的空手道者,是画室里的苦修士——灵魂通过身体从笔刷注入画面,凝作颤动的色块与条纹。

他称自己的作品是协商与共存的隐喻。漂泊的经历将他与特定地域的联结打破,带给他创作的最大自由。值此展览之际,我们与肖恩·斯库利一起聊了聊他如何通过抽象绘画作品传达情感,以及他为何在近年开始将更多的精力投入雕塑创作。过往经历与信仰又如何在他的作品中留下印记?

以下是我们和肖恩·斯库利的采访。





HEM:请问你作画时通常的步骤是怎样的?何知道一幅画作已经完成?



 Sean Scully  

我下笔时往往在脑中已经有了预想的画面,并不会打草稿。因为我的思维方式是非常视觉化的。草稿对于创作大尺幅的作品并无太多帮助。在创作大尺幅作品时,你在脑中就应该从宏大的视角去思考,而不是将自己的视野局限在小小的草稿上。

我以一种直截了当的方式作画,与我的性格如出一辙。我在任何事情上都坦坦荡荡,不喜欢拐弯抹角。当我开始创作一幅作品,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完成它。当画面触动到我的某种情感时,我就知道作品已经完成。




肖恩·斯库利在工作室中作画
节选自艺术家纪录片“Why this, not that?”




细节上的修改和调整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因为我只关心全局。如果一幅画作在创作中途变得棘手,我会暂时先搁置它,再重新思考该如何下笔。但是当我重新审视一幅画作时,我不可能只对其进行一些轻微的改动,因为我不是一个具象画家。抽象画的创作以整体的方式进行思考,一幅作品要么全然皆错,要么全然皆对。



HEM:当你作画时你在想什么?是否会有某些特定的记忆或情感在脑中浮现?


 Sean Scully  

过去的经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因为我出身极度贫寒,曾经甚至流落街头。我上过天主教学校,但后来又辍学。我四处旅行,和任何特定的地点都没有强烈的情感联结,也因此更在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极大程度上影响了我的创作。我也关心整个世界的状况,现在的争端、潜在的危机……所有这些事情在我画画时萦绕在我脑中,而我通过色彩来回应。



《黑色方块的夜》,肖恩·斯库利
铝板油彩,215.9 × 190.5 cm,2020 © Sean Scully



HEM:我们注意到你有时会使用英语以外的其他语言来命名你的作品?


 Sean Scully  

是的,我常常会用与我生活产生联系的文化的语言来命名我的画作。比如这幅《夜之女王》(Königin der Nacht),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之一。这是我对“夜之女王”的致敬,对歌剧的赞颂*。

这幅画是我在德国慕尼黑郊区的乡村小镇Mooseurach画的。当时我在德国教书。Mooseurach在德语里的意思是“沼泽湿地”。那是一片森林密布的平原,我的工作室就在林间的农场里。阳光会从农场的窗户里照进我的画室,我也可以从窗户里看到外面的景色。这幅作品中的颜色都来源于Mooseurach周围的自然环境。

* “夜之女王”是莫扎特歌剧《魔笛》中的著名角色



肖恩·斯库利拍摄的德国农场工作室周围的稻草堆 © Sean Scully

《夜之女王》,肖恩·斯库利,亚麻布上油彩,165 × 330 cm,2003 © Sean Scully




这幅作品叫《触碰》(Tocando)。我的作品中有很多来自西班牙的能量。这种能量非常贴近土地、贴近身体。在西班牙绘画中,你会看到大量黑色和身体的运用,有一种粗犷的质感。而这些都是在我作品中呈现。




《触碰》,肖恩·斯库利,铝板、油粉彩,300 × 400 cm,2021 © Sean Scully




我很喜欢西班牙画家委拉斯贵支。我以他的作品为灵感创作过一些作品,比如《玛格丽塔》Margarita。玛格丽塔是《宫娥》(Las Meninas)里的小公主,她穿着一件掐住脖颈的连衣裙——裙子成为了她的囚笼,但同时也是她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也具有极强的装饰性。这是一条拥有多重意义的裙子。




《宫娥》,委拉斯贵支,布面油画,318 × 276 cm,1656 
© Museo Nacional del Prado

《玛格丽塔》,肖恩·斯库利,亚麻布上油彩
274.3 × 335.3 cm,2008 © Sean Scully



在这个概念上延伸,我还画了《提香的长袍》来致敬提香为教皇画的肖像。教皇的所有身份、地位与象征都来自于他们的猩红色肩衣(mozzetta)。在某些情况下,衣服变得比穿衣服的人更重要:外衣赋予了他们特殊的地位。因此我在作品中去掉人物,只描绘外衣,创作了一系列名为“长袍”的画作。



《教皇保罗三世画像》,提香,布面油画
113,7 × 88,8 cm,1543 © Museo di Capodimonte


《提香的长袍》,肖恩·斯库利,铝板油彩

279.6 x 407.2 cm,2008 © IMMA Collection




这也延续了我一直以来对织物和纹样的兴趣——将简单的格纹与华美的布料相结合,以感性的方式呈现为一幅画作。我想让它们一方面看起来就像一块布料,但另一方面,又像巴黎画派的作品一样充满诗意和情感,引人联想。



《宽大黄色长袍》,肖恩·斯库利,亚麻布上油彩

244 × 214 cm,2006 © Sean Scully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最左)《宽大黄色长袍》,肖恩·斯库利,亚麻布上油彩,244 × 214 cm,2006 / (最右)《堆叠乙烯基》,木板上乙烯基,129.5 × 101.6 × 66 cm,2021




HEM:提到巴黎画派,在本次展览中,我们展示了三联画《阿尔勒 星 文森特》。能否请你谈谈法国现代艺术如何影响了你的创作?


 Sean Scully 

在我刚成为一名年轻艺术家时,我还住在英国。英国是一个以文学为文化基底的国家——那里有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作家们。但我是一个以视觉为主导的人,我想成为艺术家,也因此,我心中的方向标一直以来都指向巴黎。巴黎就在那里,在海峡的对面,在海的另一头。从我学习画画开始,我就以法国艺术家的作品作为参考对象,尤其是印象派和后印象派。我曾经临摹了许多莫奈和梵高的作品,他们用笔的方式与对色块边缘的处理至今对我的创作风格仍有很大的影响。



曾经有一个朋友问我,

画作能否开口说话。

如果有可能的话。

我说,当然。

但是画作所说的是光的语言。


它们以光的语言说话。

外在的光显现在画面,

而画作的灵魂

才是它内在光的语言。



——

肖恩·斯库利

《光的语言》


(上图)《阿尔勒 星 文森特》,肖恩·斯库利,铝板油彩,215.9 × 190.5 cm × 3,2021(下图为局部)© Sean Scully




HEM:2009年后你更多地选择在金属上作画,尤其是铝板。可以请你谈谈你觉得铝板、铜板和画布有何不同吗?


 Sean Scully 

画布是在15-16世纪才开始逐渐广泛使用的,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让像丢勒这样的艺术家可以把画作卷起来,带到乡村集市上展示,就像地毯一样。随着时间的发展,围绕画布建立了一系列的浪漫叙事,画家对画布也产生了越来越深的情感联结。但画布是一种对环境要求极高的材料,如果不将湿度维持在55%,就会开始变形。

我坐在铝合金制成的飞机里从纽约来到中国。铝不在意天气的变化,当你在铝板上作画时,不会有不可靠的感觉,而画布总是在变形。这次展出的作品中还有一幅是在铜板上画的。铜板也是17世纪的弗拉芒画家常用的材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绘画传统的一部分。



《艾克斯 壁之一》,肖恩·斯库利,铜板油彩,50 × 50 cm,2021 © Sean Scully




HEM:你常说自己的雕塑是三维立体后的画作。然而,你的画作一个主要特点是色彩之间柔和模糊的边缘。在雕塑中,虽然色彩丰富,但每个色块之间都有着明确的界限。可以请你谈谈你如何看待自己的雕塑与画作之间的差异吗?



 Sean Scully 

在我早期的作品中,色块的边缘也是清晰明确的。但随着个人风格的成熟,我在画画时总是将色块的边缘以柔和的方式处理,因为我的画作是协商与共存的隐喻。这个世界总是充满碰撞——思想的对立导致了战争的发生。而我是一个和平主义者,战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战争只会制造更多的战争。而协商和谈话带来和平与共识。我相信商业和贸易,就像丝绸之路将东方的知识带到欧洲。


而绘画一直就具备这种移动的能力。他们看上去好像是一个个块状物,但它们随时都做好了移动的准备。就像这幅画,色块并没有被涂抹到画布的边缘,所以整个画面仿佛在画布上浮动。我觉得我画作中这种浮动漂移的特质与中国传统艺术有着相似之处——它们好似一叶扁舟,随着海水的波动在岸边飘摇,看似靠近港口,却从未真正抵达。




《光之壁 粉和蓝》,肖恩·斯库利,亚麻布上油彩,213.4 × 182.1 cm,2005 © Sean Scully




而对于我的雕塑作品来说,它们最重要的特质就是坚实。我是一个以百分之百的真诚对待世界的人,尽管这有时会伤害到我自己,但这就是我的本性,也是我创作雕塑的方式——它们的内在与外在完全一致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小立方17》,肖恩·斯库利,手工石块,59.8 × 59.8 × 59.8 cm,2023




HEM:你如何选择雕塑的材质?



 Sean Scully 

我用来制作雕塑的大部分材料,除了石料以外,基本都有它们曾经的用途,比如铁轨上的枕木。有时我也会创作一些新的作品,以烤漆上色,让它们可以在户外展示。这件作品我使用了乙烯基,是我从我社区里的一位退休汽车修理师那里回收来的材料。他修理了一辈子的汽车。我于是决定用这些回收来的乙烯基制作一个小雕塑,向一个人的职业生涯致敬。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左起)《堆叠乙烯基》,肖恩·斯库利,木板上乙烯基,129.5 × 101.6 × 66 cm,2021 /《夜之女王》,亚麻布上油彩,165 × 330 cm,2003 /《小立方 16》,手工石块,70 × 59.9 × 59.9 cm,2023




HEM:从雕塑开始,你的创作空间从室内转移到了户外。这一转变对你有特别的意义吗?



 Sean Scully 

我一生都居住在城市。2009年我的儿子出生了,我不想让他继续生活在城市中。城市生活充满了讽刺和虚伪。这是一种城市人为了避免冲突发生而产生的特有的行为模式。但我希望我的儿子能与自然的纯真相伴成长,所以我们决定搬到郊外生活。为此我不得不重新找一个地方做工作室。在纽约郊区的湿地,我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广播站,清理了那片土地上所有的垃圾,把那里变成了天堂。动物都回来了。在这个时候我才开始考虑创作雕塑,因为我终于有了足够的空间。




《光之壁 立方》,肖恩·斯库利,花岗岩,400 × 2000 × 800 cm,2007 © Château La Coste



HEM:你在一个天主教家庭长大,又曾经就读于教会学校。如今,你的许多作品都在教堂里展示,你甚至重新装饰了西班牙的一座小教堂。宗教在你的生活和创作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Sean Scully 

我认为我的作品与这些所谓的“神圣空间”非常契合。因为我的作品蕴含灵魂。曾经有人邀请我去首尔举办一个展览,问我想用什么作为展览的标题。我说:“‘灵魂在首尔’(Soul in Seoul)怎么样?”


我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奉献精神持之以恒地创作,在其中注入最真挚的情感。所以我的作品中总是带有一种虔诚的执着与信念,一种不在乎外界认可与否的信仰。但我不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作为一名自由的艺术家,你不可能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所以如果有人问我,你的宗教信仰是什么?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受禅宗极大影响的天主教徒。




肖恩·斯库利装饰的小教堂
Santa Cecília de Montserrat,2015 © Sean Scully


肖恩·斯库利的装置作品《堂皇升天》

在“肖恩·斯库利:人”(威尼斯,意大利)展出现场 © Sean Scully 




我的作品是自由的,但总是带有一丝宗教的底色。虽然我很早就离开了教会学校,但宗教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我。这导致我有时会有一些迷信。


我身后的“多立克式”系列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创作的。当时我还住在德国,暗暗给自己定下了只能在星期天创作这系列作品的规定。每个星期天,我会站在三片画板前,光线透过窗帘柔和地散射进室内,没有人工光源。我只用灰色和黑色,在画板上颜料还湿润的时候落下笔触,一下又一下,从灰暗的色彩中带出光线。当一整天的工作结束时,我筋疲力尽,几乎无法站立。当你发自内心地创作时,这是必然的,因为只有当你的身体精疲力竭,精神才成为唯一留存的东西。这就是我作画的方式。



HEM:你认为展示你作品的最佳地点是哪里?


 Sean Scully 

就在这里。不是吗?





《多立克式 薄暮》,肖恩·斯库利,铝板油彩,279.7 × 406.1 cm,2011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左起)《小立方11》,肖恩·斯库利,手工石块,60.4 × 59.6 × 59.6 cm,2023 /《多立克式 天使》,铝板油画,279.7 × 406.1 cm,2011 /《黑色方块的夜》, 铝板油画,215.9 × 190.5 cm,2020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左起)《陆线 星》,肖恩·斯库利,铝板油画,215.9 × 190.5 cm,2017 /《无题(陆线)》,铝板油画,215.9 × 190.5 cm,2021 /《陆线立方》, 不锈钢、亚克力,274.3 × 91.4 × 91.4 cm,2015-2020 /《缺失》,亚麻布上油彩,243.8 × 365.8 cm,1988

和美术馆展览现场:《仙人掌》,肖恩·斯库利,布面油画,33 × 27.9 cm,1964








关于艺术家



肖恩·斯库利1945年出生于爱尔兰都柏林,在伦敦南部长大。他于1962年至1965年在伦敦中央艺术学院的夜校学习,并于1965年至1968年在伦敦克罗伊登艺术学院进行全日制学习。1972年,他获得纽卡斯尔大学的学士学位。同年,他获得哈佛大学弗兰克·诺克斯奖学金,并第一次造访美国,后于1975年移居纽约。目前他生活和工作于纽约和伦敦。


在横跨五十年的职业生涯里,斯库利获得了众多赞誉,并多次推出巡回展览。2014年,他成为首位在中国举办回顾展的西方艺术家。展览「随心而行:肖恩·斯库利艺术展,1964-2014」(Follow the Heart: The Art of Sean Scully 1964-2014) 先后在上海和北京举办,展出了逾100幅画作。斯库利于2013年成为伦敦皇家艺术学院的成员,并获得了一系列学府的荣誉学位,包括麻省艺术学院,波士顿;爱尔兰国立大学,都柏林;米格尔·埃尔南德斯大学,瓦伦西亚;爱尔兰国立大学伯伦艺术学院;英国纽卡斯尔大学等。Hatje Cantz 出版社于2014年推出斯库利与备受崇敬的艺术评论家亚瑟·丹托 (Arthur Danto)的一系列文章和对话,斯库利于2016年发布著作《深处》 (Inner),其中包含了艺术家撰写的文章、精选演讲和采访。






视觉|吴扬
影像|刘相利
采访、编辑|徐心怡







和美术馆
地址: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北滘新城美和路6号 开放时间:周一至周日 10:00-18:00(17:30停止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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