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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和尚细论王国维“隔”之内涵
近日,有诗友发私信问我:诗词中何为“隔”?王和尚此文就谈一谈诗词赏析中的“隔景”与“隔情”之内涵。
首先,“隔”字,其含义是隔断、阻隔,不通畅,不协调,用在诗词中则有写景不够细腻真切,没有画面感与代入感;针对写情则指读者体会不到作者所表达之感情,感受不到其情绪。
以“隔”来评析诗词,其滥觞者虽是近代学者王国维,但是其内涵却能在钟嵘《诗品》中找到端倪。在《诗品·序》中,钟嵘写道“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即吟咏性情,不一定非要用典来表达,而贵乎自然真挚。他举例说:“思君如流水”,随手设喻,自然而动人;“高台多悲风”,直写其见,而悲慨自在其中;“清晨登陇首”,“明月照积雪”,等句又何须用典,却自有动人之妙。他反对“文章殆同书抄”,“拘挛补衲”的写作手法,这种观点与王国维之论颇为相似。
比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第39则,批评南宋词人姜夔写景之句“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并且他举姜夔词中“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和“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等句为例。王氏更指出南宋词家史达祖与吴文英其写景之病“皆在一个隔字”。
在《人间词话》第40则,王国维更细论“隔”与不“隔”。比如,他指出:陶渊明、谢灵运,苏东坡之诗“不隔”,而颜延之,黄山谷等人之诗则隔。王静安认为:写景“语语如在目前,便是不隔。”在“词话”之41则,王国维继续论述说:写情之句如“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不隔,而写景之句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亦不隔。
虽然诗法与词法,在创作与赏析中都略有不同,但王国维《人间词话》虽号称“词话”,但也多举诗例,故其“隔与不隔”之论,在诗之赏析中也颇适用。另外,王国维对南宋词家甚少首肯,特别对姜夔和吴文英颇多批评之词。王和尚此文,暂不涉及词论,更不涉及姜夔和吴文英成就和地位之辩。
一、如何写景才能不隔?王国维观点之正观
明人胡应麟曾指出“写诗不过情景二端”,即写诗要做到写景真切,抒情真挚,情景交融。而宋人梅尧臣更指出写景之极致在于“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即写景之句要生动形象,从而有画面感和代入感。
比如,杜甫写瞿塘峡曰“地与山根裂,江从月窟来”,李白写娇小宫女曰“山花插宝髻,石竹绣罗衣”。如此写景,不论雄浑或纤细,均写得声色俱见,如影在前。
因此,王国维所谓写景之“不隔”则在于,写景刻画要细致入微,神貌具见,如此可知可感,犹如在读者面前展示一幅画卷,这样真切自然,毫无人工雕琢痕迹,就不隔。他举例说“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风吹草低见牛羊”不隔,就是此意。
而有些写景之句,却并非作者眼中心中流出,而或饰以典故,或虚摹硬刻,或造景如死,如此写景自然难让读者想象和理解,欣赏起来自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了。所谓“雾里看花”就是指写景迷蒙空洞,看不真切,想象不出,如纱如雾,读者也就莫衷一是了。
比如,欧阳修之句“谢家池上,江淹浦畔”,虽然以“谢家池”形容与情人如胶似漆,以“江淹浦”比喻二人黯然而别,但是却连用“谢家”与“江淹”典故,让读者想象不出具体情景,如此写景自然就只有典雅而无真情了。这就是“隔”。
因此,王国维认为,写景应该舍弃典故和假饰,不可“以才学为诗”,滥用典故,应该写出活泼生动,追求画面感和感染力。
这既然需要作者认真观察和体会,也需要作者抓住特点细致刻画。所谓“眼到,心到,手到,笔到”是也。
二、另一种写景手法,王国维的偏颇之处
但是,写景只可白描么?当然不是。王国维所谓“不隔”景之写法,多为白描,亦可称为“赋体”。所谓赋体,即刻画描绘,铺排直陈,追求穷形尽相。
但是,“比兴”也是写景常用的技法,所谓比兴即,写景时带有作者主观情绪,“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比如杜甫名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满腹忧患与伤感,关花鸟何事,但是以伤感之眼看花鸟,自然觉得“鸟惊心,花溅泪”了。
王国维所说有些写景之句“隔”,其关键在于他不喜以“比兴”手法写景。这也是他为何批评姜夔“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等句的原因。
姜夔一生漂泊江湖,虽渴望如陆龟蒙一样隐居山林,但总不能如愿,故而内心忧虑伤感,故而看到青山瘦削,也感觉山峰“清苦”,而天色阴沉,欲雨未雨,用“赏略”则我与云,有互动有关照之意。如此写景,带有作者强烈的主观“比兴”之意,怎么是“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呢?
诗词之写景绝不仅仅在于“画面感”,就如顾随所言“写景不是照相机”,写景要抓住景之神理,而非仅仅停留在“声色动静”之上。固然晦涩、朦胧之景让人不易代入,但朦胧之美更有浑融境界,让人触摸到作者之情绪和内心。
因此,王国维排斥晦涩、神秘的写景模式,但不应“一刀切”,如能抓住神理,融入作者感情,让人在景中体会作者之情,如此写景有何不可?
言及此,王和尚得补充一点。欣赏诗词,也需要美学修养,好诗词也需要好读者去解读。如姜夔吴文英之词,精细繁复,不善读者自然觉其词“莫名其妙”,难入其中,如此并非作者之责任,恰恰是读者之偏狭。就南宋词而言,王国维确实不能算一个好“读者”。
三、写情如何不隔?直白无隐是好写法么?
王国维论诗词之写景,关键在于“真不真”。钱钟书认为:王氏所谓“不隔之景”在于读者能否得到一个清晰的,正确的,不含糊的印象。而空泛的辞藻,雕琢的典故,假想的摹写,自然不能让读者心眼明晰。这也是“造景”与“实景”的区别。
但是,“真不真”,写景能否做到直观的自然性,还在于景中所含之情。如果写景隐晦,不明朗不真切,写情又不真挚不动人,自然就“隔”。反之,如果感情自然真挚,其写景纵然带有主观色彩,自然也能动人,也即“不隔”。
王国维所称善之“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之句,其美就在于作者直白无隐地把内心只感情倾泻出来,丝毫不假矫饰。但是,直白无隐就能真挚动人么?恐怕未必。比如王和尚此刻之真实感受“现在真累啊,真想睡一觉”,如此之句又有何诗意美感可言?
因此,写情之“不隔”未必在于直白无隐,还要看其能否发之于真心,文辞之精炼,感慨之深沉,阐发之动人都是写情必备之要。
比如,杜甫之句“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此句之所以动人,绝不仅仅是直白无隐,而在于作者内心之呐喊,献身之决绝,以及前文蓄势至此倾泻而出的呼号。
四、王维诗的弱点,如何写出不隔之情?
举唐人王维之诗为例。
有人说王维之诗“三十二相即一相”,是说王维之诗“无我相”,无彼此是非,亦无欢喜悲哀。顾随就称王维诗“是调和,无憎恨亦无赞美”。
比如,他的名句“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之句,美则美矣,高则高矣,然终究“无黑白,无痛痒”。这样的诗,除了将读者带至平和悠远的境界之中,然作者无喜无悲,能触动读者情绪么?
再看杜甫之句“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读之则有痛彻心肺之感。因此顾随成王维之诗“高处到佛,而坏处在无黑白,无痛痒。”
王维之诗缺少生命的色彩,缺乏激荡人心的力量,更缺乏心的探讨。如此来看,王维之情岂非“隔”了?
比如,王维之“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之句,顾随就认为,这首诗只是“观”,作者只是远远站在一边观看,没有参与也没有介入,不能将心物融合,故而缺乏“生的色彩”,仅见其美,而没有动人的力量。而王绩之句“牧童驱犊返,猎马带禽归”,前句多么自在,后句多么英俊,从而具有强烈的“生的色彩”。
因此,写情之所谓“隔”在于不能让读者真切地体会到作者的喜怒哀乐,从而产生与之神交之感。所谓“不隔”在于诗中之情能够触及到读者内心的柔软,使之与作者共忧乐。
在此,也能给写诗写情提出建议,即诗要有动人的色彩和力量,有生命的跃动和思考,无黑白,无悲喜,就如同:隔靴搔痒,终隔一层。
五、总结:王国维观点对诗词写作的启发
王国维之“隔”论,在评价南宋词中,固然有偏颇之处,然对写诗却有实际的指导意义。写景固然不能只讲究铺排直陈,白描而赋,而应该将“赋比兴”存乎于心,灵活用之。
但是,写景却仍需追求“真与美”,此“真”并非如照相机般事无巨细地囊括完尽,而在于以真眼看真景,以真笔写真情。
在写情时,“不隔”也绝非直白无隐地袒露,而在于有生命的色彩和力量,让人能触摸到诗的温度和作者的脉搏,如此就能动人。而虚伪矫饰,为赋新词强说愁,纵然文辞华美,写景细腻,仍然与读者“隔”着一层,不能动人,触发读者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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