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之自恋”的“NPD”人格,怎么身边越来越多了?

文化   2024-11-10 21:00   北京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在近期热播的综艺《再见爱人》中,杨子的一些迷之自信、以自我为中心“爹味”发言引起网友的热议,被网友“确诊”为“NPD”(“自恋性人格障碍”)。而在另一档综艺《花儿与少年》中,周雨彤在节目里的一些争议性行为也引起了网友关于“NPD”的讨论。

那么,到底什么样的人才是“NPD”?为什么我们身边的“NPD”越来越多?什么样的人比较容易成为“NPD”,我们又该如何对待呢?



訾非

美国精神医学学会2013年出版的《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对自恋性(型)人格这样定义:“一种弥漫的(pervasive)心理模式,表现为自大的行为(或想象)、对赞美的渴求、以及共情能力的缺乏,始于成年早期,出现在不同的背景下。”

编制这个诊断手册的精神医学家们认为,如果上述这种心理模式导致了职业、社交和其他重要功能方面的损害,就可以评估为“自恋性人格障碍”(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Disorder, NPD)了。
《谈判官》剧照
不过这个定义翻译成中文,读起来总是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市面上大家能看到的其他版本的翻译也好不到哪里去。专业术语和专业定义有点像诗歌,因其过于精炼,就变成不可翻译的了——至少翻译成精炼的另一种专业文字而又不引起歧义是很难的。

那么就让笔者用不专业的通俗文字解释一下什么是NPD吧。

笔者无法把“pervasive”这个词翻译得专业又好懂。但汉语俗语里却有一个贴切的词——“迷之”。对自恋性人格障碍者可以这样通俗地定义:NPD者迷之自大,迷之自信,不论做什么都必须胜人一筹,需要过度的赞美,而对别人的内心感受、尤其是别人内心的痛苦漠不关心。

所以,所谓的自恋性人格障碍,并不是说自恋是一种障碍,而是说NPD的自恋是弥漫的——就像火不等于灾难,而燎原的大火确实是。
《废柴舅舅》剧照
而“不弥漫的”自恋其实随处可见,每个人在某些情况下都可能有自大的一面、有时候渴求赞美、以及有时候缺乏共情。比如一个在苏州长大的人,听说同事要去苏州旅游,可能就拍着胸脯说“让我来做导游吧,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苏州了!”

再比如,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职场里打拼,换来了升职加薪的好消息,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父母——他渴求的当然是被父母大大地赞扬一番。

我们的共情能力也并不总能在线。一个在医院里检查出疾病的人,沉浸在对身体的担忧之中,对身边人的苦乐顺舛一时间无动于衷,其他人怎能以“缺乏同情心”和“没有共情能力”相苛责?
《我们的少年时代》剧照
只要自大、渴求赞美、共情的缺乏不是“弥漫的”,我们会认为上述的行为是活生生的人应该有的样子。

但如果那个拍着胸脯说“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苏州”的人也拍着胸脯说“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生意”“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政治”“世上没有其他人比我更适合引领你的人生”……其他人恐怕会远远躲开他,如果不得不与之共同生活,共事,或者被其领导,那真是度日如年。

自恋性人格障碍者给人带来的总体感受就是一种迷惑感——他是如此之普通,但怎么又那么的自以为是。
《帝国的毁灭》剧照
当然自恋性人格障碍者也有看上去不普通的“第三帝国”的“元首”希特勒把德国的经济搞了上去,当时的德国人民就把他当成大救星。后来呢,全世界人民都看到了他的迷之自信,半个世界的人类深受其害。有能力的NPD其实比没有能力的NPD危害更大,或者更确切地说,也许他们的自恋起初给这个世界带来许多有价值的东西,但他们经常最终深深地伤害这个世界。人们对有能力的自恋性人格障碍者的态度也经常经历180度的大转弯——始于五体投地,终于深恶痛绝。

《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还列出了自恋性人格障碍的一些具体表现,例如“夸大的自我重要感”“幻想无限的成功、权力、才华、美貌、或者理想的爱情”“认为自己是特殊的、只有那些特殊的或者‘高层次’的人才能理解并与之交往”……自恋性人格障碍者渴求特权,内心充满优越感,态度傲慢,经常因为他人的成绩和成就而妒火中烧……这些特征给我们勾勒出NPD者的画像。在历史记载和文学-影视作品里,此类人物可谓比比皆是。
《再见爱人第四季》剧照
但在日常生活中,NPD并不是随处可见。《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的2022年修订版里报告了一些统计研究数据。研究者们发现,有些人群里NPD的发生率可以高达6.2%,有的人群里可能又检测不到NPD者(发生率0%)

在有些人群里符合自恋性人格障碍的诊断的人也许是绝无仅有的。比如在一些教会里,亚文化可能是谦卑、同情、忘我,成员们至少不会“表现得”迷之自信和缺乏共情。但是在好莱坞、藤校或者华盛顿特区这类地方,每100个人有6.2个符合NPD特征,恐怕还是一个保守的估计。根据《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2022年提供的数据,每100个人里通常能发现1.6个NPD者。

那么在中国文化里自恋性人格障碍的发生率是多少呢?笔者在此列不出特别可靠的数据。鉴于自恋性人格障碍的诊断有很强的主观性,任何一个具体的数据都一定是不准确的——包括美国人给出的那些数据。
《美国精神病人》剧照
据笔者观察,确实在某些人群中间,NPD的“浓度”会更大一些:在家庭里比较受宠的那个孩子、在中学里名列前茅的学生、大学名校师生、腰缠万贯的富人、教学能力强的中小学教师、旱涝保收的“有编制”的“铁饭碗”拥有者……

虽说NPD是一种“迷之”自信,现实中受到的特别优待和得到的出色成就,往往会强化自恋倾向。恃宠而骄,本就是人性脆弱的一个标志。

不过个体差异总是大于群体差异,对于具体的人,我们也不应该根据这些背景去贴标签。“自恋性人格障碍”这个概念的价值也不是便于给人贴上病理的标签,而是让人对一种不太健康的心理模式保持警觉。

NPD之所以值得警惕,不止于NPD者们的自大、自以为是和狂妄带来的破坏性。它的破坏性经常——甚至更主要地——来自于他们的追随者。“迷之自恋”的人并没有三头六臂,“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根钉。”经常是他们匍匐在地的崇拜者和追随者充当了吹鼓手、打手和迫害者的角色。电影《周处除三害》就以隐喻的方式描绘了这个现象。
《周处除三害》剧照
贴近观察这些NPD崇拜者与追随者们的内心,心理学家们发现了自恋的另一个维度——阴性自恋。与NPD者的自大、自以为是和狂妄——这些可以称之为“阳性自恋——相反,更多地人表现出来的是自卑、顺从和谨小慎微。阳性自恋和阴性自恋是自恋的两种表达方式,而这两种态度源自同一个心态——我无比重要。一个认为自己无比重要的人,未必会表现得自大、自以为是和狂妄,他/她也可能是自卑和顺从的,渴望寻求强大的他人去依附——如果他怀疑自己的力量和能力的话。表面上看起来阴性自恋者匍匐在阳性自恋者脚下,在内心最隐秘的角落,前者未必不觉得他/她通过顺从、匍匐和崇拜获得了控制权和操纵感。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忘我”的自恋——我无关紧要,而重要的是,我可以成为那个“伟大的”他者的一部分。“忘我”的自恋者的生命意义既不在于彰显自大,也不在于通过依附强大的他者以捍卫卑弱但又无比重要的自己,而是把自己全身心地奉献给那个“伟大的”他者。在自体消融和成为他者的一部分的过程中,这个人体验到了无比的自信和高贵。

迷之自大、迷之自卑、迷之“忘我”,都是自恋的原始形式。
《再见爱人第四季》剧照
《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所定义的自恋,仅限于上面所谈的“阳性自恋”。精神医学并没有顾及自恋的其他形式。但临床心理学家们对自恋现象的探索是锲而不舍的。接触过临床心理学、尤其是精神分析学的人,大概听说过“隐性自恋”或者“薄皮自恋”这两个词——它们描述那种外表顺从、自卑、谨小慎微,但是内心掩藏着自大的人。或者也许听说过“恶性自恋”这个词——它用以概括那种把人性中的攻击性、欺骗性和报复性等结合到狂妄自大里去所造就的登峰造极的自恋。

精神分析学有一个词——自恋性人格结构(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Organization,NPO)。它涵盖的心理现象远大于只描述了阳性自恋的“自恋性人格障碍”。阳性自恋、阴性自恋、“忘我”的自恋,乃是NPO的不同侧面。

如今人们发现NPD似乎越来越多,这其实是有意无意地摸到了NPO这头大象。
《自恋刑警》剧照
NPO所涵盖的人群,是很大一部分活在世上的人类。而且所有的人都是从NPO为起点走向人格成熟的。用精神分析学家科胡特的话说,我们人类的婴幼儿,本就是充满“原始”自恋的生命,人的发展,就是从原始的自大向成熟的自尊发展的过程。

我们也可以说,从原始的自卑向成熟的谦卑,从原始的“忘我”到成熟的奉献精神的发展,都是从自恋性人格结构向成熟的人格成长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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