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这部手机彻底崩溃,他不会发现自己已经做好了说再见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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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老手机了,旗舰款,买的时候要大几千,不像他这个西洋叫法是嬉皮、北方官话叫不讲究的人会买的手机。也确实不是他自己买的,是妈妈只用了几个月就“淘汰”给他的手机,跟他同样被妈妈因为“用不惯”而扔给他的最新款电脑一样,都是妈妈换着法儿补贴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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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手机不枉为旗舰款,无病无伤高速运行了整整五年。就像从不生病的人一旦生病就容易是大病一样,它一崩溃就丝毫不留余地,一开机就不断重启。唯一能让它暂停的方法是抹去一切数据,他这么做了,仍然没逃脱无限重启的命运。这让他想起了因为严重失忆而每时每刻都“刚刚醒来”的脑损伤患者。可能跟人一样,主板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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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这部手机现在和砖头没有区别了。五年,从通讯录到相册、从聊天记录到备忘录,他点滴生活的记载、日常运转依赖的器官、细若游丝的社交联系,原来到头来都是虚妄。都没了,好像掉进了归墟,再无见面之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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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妈妈一样,他想。也许妈妈已经像她相信的那样转世轮回,但对他来说,他认得的那个妈妈就是消失了。妈妈去世之后,他手头在用坏之前永远能续上的电子产品也像冬天枯水期的溪流一样日渐消瘦,到今天,终于彻底断了。
他迟迟没有买新手机。其实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他一直一直在和妈妈告别。可是如果手机不崩溃,他很难主动换一个。虽然各方面都是一个独立自主的成年人,但买手机这一部分功能被妈妈孜孜不倦地外包了太久,他没法自己买。不是说他在做出选择或支付货币上有问题,而是心理上他还有一部分是个被宠爱的孩子;宠爱他的大人没了,孩子迷茫地守着大人留下的糖果屋没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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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孝有很多种传统,布衣、蔬食、三年不出仕不嫁娶,都是很大的代价;现代社会里他三个星期不用手机,代价也不小。最后他下单买的手机不再是用了十年的妈妈热衷的品牌,而是一个自己用得方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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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妈妈的手机放进抽屉深处后,发现自己的悲伤淡得像日出前的鱼肚白。吃得好,睡得好。活成自己的样子,他允许自己的一部分随妈妈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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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时候了。再见,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