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时期敦煌石窟中的尊胜经变共4铺,分别位于莫高窟第217窟主室南壁、第103窟主室南壁、第23窟主室窟顶东披和第31窟主室窟顶东披。这几铺壁画,过去被认为是法华经变,后来日本学者下野玲子考证其为尊胜经变,这一观点引发学界的热议,并得到多数学者的认可。莫高窟第217、103窟的尊胜经变均通壁绘制于洞窟主室南壁(图1、图2),从构图样式上来看,两者十分接近。这两铺尊胜经变均以青绿山水为背景,中部主法会以十分明确的界限划分出来,主法会东侧及下方为《尊胜经》正文的相关内容,主法会西侧则绘制唐代僧人志静为此经撰写的序文内容,即佛陀波利如何将《尊胜经》传入中国,《尊胜经》在唐代的翻译与流传的历史。前贤对这两铺经变已有较为细致的考证,故本文不再对这两铺经变的画面进行释读。莫高窟第23窟的尊胜经变位于洞窟主室窟顶东披,整铺壁画呈梯形状,保存完好(图3)。该铺经变中央为佛说法图,说法图上部为天宫,两侧及下部围绕中央佛说法图的是受持陀罗尼和《尊胜经》的相关情节。现按《尊胜经》经文顺序对第23窟尊胜经变的相关画面进行梳理,具体如下:
晚唐时期的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变有1铺,位于第156窟前室窟顶南侧(图5),但该铺经变残损严重,仅下方部分画面保存下来。现将该经变现存画面进行考释,具体如下:
画面1有一主二侍双手合十,从乘云而来。考证:该画面表示的是帝释天从天宫而下,为善住天子向佛求救的画面。画面2上方残损,但下方能看见蛇及其他动物的形象。考证:此处代表的是善住天子“七返畜身”的内容。画面3上方残损,但仍保留半身跪于地上的人物形象,与之相对的是一人双手合十跪于褥上。考证:由于该画面残损较多,该画面只能初步推测为听闻或诵读尊胜陀罗尼的情节。画面4绘有一楼房,楼顶有一经架,楼内有一人抄写经卷。画面5有一经幢,经幢顶部有一经架,经幢下方有一人作跪拜状面向经幢。考证:这两个画面代表抄写尊胜陀罗尼和将陀罗尼安于楼顶和经幢上的情节。画面6有一四方供桌,上有四件方形物品似为展开的经卷,有三人分别于桌前和桌侧合十礼拜。画面7残损严重,目前仅见一人站立、一人合十作礼拜状于一案前。考证:这些画面应与经中提倡的书写流通受持读诵听闻供养尊胜陀罗尼有关。
北宋的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变共有3铺,分别位于莫高窟第55、454、169窟。与唐代不同,北宋莫高窟第55、454窟的尊胜经变(图6)以全新的“三联式”结构样式出现,中部绘天宫及说法会,左右两侧以条幅画的形式绘制受持陀罗尼的相关情节,但条幅画中各画面之间没有连贯情节,内容相对独立。王惠民先生指出这两铺尊胜经变两侧的条幅画内容,有继承关系,但中部说法图的内容有一些显著的不同,如第55窟经变中部上方绘制有天宫的画面,但第454窟经变的这一位置却绘制与经文无关的内容,经变中部下方的内容亦与经文毫无关系。因学界对这两铺尊胜经变做过详细考证,此不赘述其画面细节。
北宋第169窟的尊胜经变(图7)残损较为严重,能判断的画面不多,现将变保存下来的画面进行梳理,具体如下:需要补充说明的是,至今在吐蕃占领敦煌时期营建的洞窟中,尚未发现尊胜经变。但《尊胜经》作为吐蕃社会流行较广的密教经典,敦煌文献中亦保存有吐蕃时期汉译本《尊胜咒》8件,藏译本《圣净治一切恶趣顶髻尊胜陀罗尼》10件、《顶髻尊胜心要陀罗尼》8件。这说明尊胜信仰在中唐时期亦流行于敦煌。过去,台湾学者赖文英指出榆林窟第25窟正壁的八大菩萨曼荼罗与不空翻译的《佛顶尊胜陀罗尼念诵仪轨法》有关,可能是尊胜曼荼罗。赖鹏举先生认为榆林窟第25窟的八大菩萨曼荼罗为“佛顶尊胜系”造像定型为“一佛八菩萨”的典型,其源出于善无畏的《尊胜佛顶修瑜伽法仪轨》,而后由不空的《佛顶尊胜陀罗尼念诵仪轨法》加以简化而成。那么,中唐时期尊胜经变为何消失?其与八大菩萨曼荼罗的出现是否有关?这些问题都有待进一步地探讨。
图8 莫高窟第217、103、23、31窟尊胜经变天宫画面
采自数字敦煌、《敦煌石窟全集·法华经画卷》
图9 莫高窟第217、103、23窟尊胜经变佛为善住天子摩顶授记画面采自数字敦煌、《敦煌石窟全集·法华经画卷》
图10 莫高窟第217、103、23、31窟尊胜经变咒骨升天画面采自数字敦煌、《敦煌石窟全集·法华经画卷》
其次,作为莲池、四方坛等部分较为特别的画面,在同为盛唐时期的第217、103、23窟尊胜经变中均无发现,只出现在较晚建造的第31窟中。而有趣的一点是,第31窟出现的这些特殊画面,虽然没有在其他盛唐的洞窟中发现,但有不少相似的画面却能在北宋的尊胜经变中找到。如第55、454窟中出现莲池(图11)、四方坛(图12)、转生不同家庭(图13)、咒骨升天(图14)的画面。图11 莫高窟第31、55、454窟尊胜经变莲池图采自《敦煌石窟全集·法华经画卷》《敦煌石窟全集·密教画卷》
图12 莫高窟第31、55、454窟尊胜经变四方坛画面采自《敦煌石窟全集·法华经画卷》《敦煌石窟全集·密教画卷》
图13 莫高窟第31、55、454窟尊胜经变转生不同善处家庭的画面采自《敦煌石窟全集·法华经画卷》《敦煌石窟全集·密教画卷》
图14 莫高窟第31、55、454窟尊胜经变咒骨升天画面采自《敦煌石窟全集·法华经画卷》《敦煌石窟全集·密教画卷》
另外,第31窟中念诵陀罗尼往生极乐世界、置陀罗尼于塔并绕塔礼拜的图像(图15、图16)与第55、454窟中的相应图像也十分相似。可见,第31窟的尊胜经变十分特殊。图15 莫高窟第31、55、454窟尊胜经变念诵陀罗尼往生极乐世界画面采自《敦煌石窟全集·法华经画卷》《敦煌石窟全集·密教画卷》
图16 莫高窟第31、55、454窟尊胜经变置陀罗尼于塔并绕塔礼拜画面采自《敦煌石窟全集·法华经画卷》《敦煌石窟全集·密教画卷》
图17 莫高窟第217窟尊胜经变四大天王请佛讲法画面采自《敦煌石窟全集·法华经画卷》
到了北宋,第三类的尊胜经变开始在敦煌石窟中出现,这类尊胜经变为“三联式”结构,中部绘制天宫及说法图,左右两侧为条幅画。这种“三联式”的经变样式并非北宋尊胜经变所独有,其实早在唐前期的观无量寿经变中已大量使用。以条幅画的形式来表现《尊胜经》的故事情节,是北宋尊胜经变最明显的一个变化。王惠民先生认为莫高窟第55、454窟尊胜经变两侧的条幅画内容,有继承关系,这一观点十分重要。上文通过对尊胜经变的图像比对分析后,我们可以发现第55、454窟尊胜经变条幅画中的图像,在莫高窟盛唐末期的第31窟中已现端倪。更有趣的一点是,第31、55、454窟尊胜经变中不仅出现相似的图像,而且大部分图像在经变中出现的位置也十分接近。此前已经对第31窟尊胜经变的画面进行详细的分析,其实我们可以看到第31窟的这铺尊胜经变中央主法会与左右两侧受持陀罗尼及其相关功德的画面用两股从上往下的云作为分隔(图18)。这样的话,这铺经变也可以称得上是广义上的“三联式”结构。
图片中两股从天宫中自上往下的云经颜色加重处理,采自《敦煌石窟全集·法华经画卷》
第31窟莲池、念诵陀罗尼往生极乐世界、安陀罗尼于宝幢和高山以及莲池等画面在经变左侧,而七返畜生、堕入地狱、转生盲童、咒骨升天、设四方坛、夜叉罗刹听闻陀罗尼和置陀罗尼于塔中,绕塔礼拜的画面在经变右侧。这种情况与第55、454窟两侧条幅画中的画面分布完全相同(图19、图20),这或许可以说明北宋第55、454窟尊胜经变的构图样式,是盛唐晚期的尊胜经变的一种延续。尽管第31窟与第55、454窟的建造时间相距近两百年,且这段时期里敦煌尊胜经变的发展脉络并不清晰,但图像和图像在经变中位置的相似性说明,虽然北宋第55、454窟的尊胜经变未必与第31窟的同类壁画有直接的继承关系,但北宋的尊胜图样对盛唐的图样或多或少具有一定的继承性。另外,四川大邑药师岩和邛崃夫子岩发现的晚唐五代时期开凿的尊胜经变亦均以条幅画的形式表现出经中的内容。特别是邛崃夫子岩摩崖的K17佛龛,该佛龛中部现残存一八边形经幢底座,可推测该位置原有一经幢,龛内两侧刻有《尊胜经》中的部分情节,如善住天子堕入地狱、七返畜身、安尊胜陀罗尼于塔中等情节。这种在佛龛内左右两侧以条幅画形式表现《尊胜经》中内容的经变构图样式,与北宋时期敦煌的尊胜经变可谓是如出一辙。晚唐以来,密宗势力在四川占据主导地位,密宗造像之风盛行,据统计四川密宗题材造像多达二十余种。四川大邑药师岩和邛崃夫子岩新发现的尊胜经变正是晚唐时期出现在四川地区新的造像题材。考虑到晚唐五代宋初这段时期,四川与敦煌的佛教交流十分频繁,藏经洞发现有刻印于四川的佛经,敦煌宋代的尊胜经变亦可能从四川传入或影响到四川地区。敦煌石窟现保存有8铺尊胜经变,时代从盛唐开始,到北宋结束。《尊胜经》作为一部义理性不强的经典,经中的大部分内容都能用图像来表达,不同时期的尊胜经变始终能抓住经中主要内容加以表现。从盛唐时期开始绘制时就把经中的大部分内容绘制上去,随后因为佛教发展及壁面面积的限制等原因,绘制内容及经变样式开始发生变化,其样式演变类型主要可分为三类:第一类为第217、103窟通壁式绘制且绘制经序内容的尊胜经变,这类经变绘制出来的内容最为丰富和完整;第二类为第23、31、156窟绘制于窟顶东披或窟顶的尊胜经变,这类经变规模较第一类经变小,绘制内容上更多地保留下实用性较强的画面;第三类为第55、454、169窟“三联式”结构的尊胜经变,该类经变中部为说法图,两侧以条幅画的形式来表现《尊胜经》的内容。根据以上对唐宋时期敦煌尊胜经变样式演变上的分析,单从构图样式上来看的话,三类尊胜经变在构图样式上不尽相同,特别是第三类北宋时期的尊胜经变与唐代的尊胜经变有着明显的差异,但如果我们从单个图像来分析,还是能找到唐宋两代尊胜经变之间的联系。莫高窟第217、103、23窟建造时间接近,且这三个洞窟的尊胜经变在天宫、咒骨升天、佛为善住天子摩顶授记等图像上有相似之处,三者之间应具有一定程度的继承关系。同时,第31窟的四方坛、散乱的尸骨、莲池以及转生不同善处家庭的画面,在北宋第55、454窟中均能发现。而这些画面只在第31窟的尊胜经变中存在,其他盛唐时期的尊胜经变均没发现,这说明第三类北宋时期的尊胜经变虽然在样式上没有完全遵循唐代的样式,但部分图像与盛唐图样还是有一定程度上的继承。本文将敦煌石窟不同时期不同洞窟中的尊胜经变进行横向比较研究,虽有脱离洞窟原境、割裂洞窟整体性之嫌,但通过对不同时期尊胜经变图像和样式演变的梳理,揭示出尊胜经变在敦煌石窟中的传承及变化情况,这对探讨在不同时期敦煌地区尊胜信仰的发展过程有着重要意义。
[原文发表于《形象史学》2022年春之卷(总第二十一辑),注释请参考原文]如今,我们将这卷珍贵的敦煌159窟壁画文殊、普贤赴会图进行高清复制,终于还原出了原作的风貌。即可作为供奉修行之用,亦可作为佛画临摹的样图。免责声明:公众号部分文章来自网络,转载的文章仅在本号内部做分享使用,如涉及侵权或不实,请及时在公众号留言联系,即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