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鱼口曾经有个拍卖行
—无心—
前门的鲜鱼口里曾经有个拍卖行，大约三十年前，我还曾参加过那里的拍卖会，跟电影里那些高档的拍卖会不同，是很接地气的拍卖。
说起鲜鱼口，现在人们想到的就是充满商业气味的一条街，自从前门彻底改造以后，那里几乎就只为外地游客存在了，直到那里又请回了当年的老字号天兴居和几家传统的小吃店，才渐渐又有了让本地人偶尔去逛逛的由头。至于那家拍卖行，踪迹全无了，甚至都没法确定其具体的位置。
拍卖行原在鲜鱼口进去不远的一个往南拐一点的胡同路西，但到底是布巷子胡同还是新潮胡同，我记不清了，问以前的朋友，居然也不记得。只记得每次去都是先往鲜鱼口里面走，去天兴居吃碗炒肝儿、二两包子，然后再往回走一点儿拐到拍卖行去。
拍卖行是一座老建筑，一进门是一个大厅，右首摆着一排排的折叠椅，有几十个，最里面面对那些椅子有一张简单的桌子，桌子后面也是两个折叠椅，那是拍卖师的座位。
有拍卖会之前，得着信儿又有兴趣的人可以提前几天去看拍品，基本都是罚没的物品和海事打捞的货物，其中有大宗货物，也有小件日用品，偶尔还能有稀奇古怪的东西。若见着有心仪的拍品，记下来，名称、拍品号码等等，然后回去准备钱，到拍卖那天去竞拍。
竞拍那天得早点儿到，晚了没座位。拍卖会通常人都很多，除了来竞拍的，还会有不少看热闹的，大多是住得比较近的闲人，没椅子的人就都站在后面，有的干脆坐到最后面高高的窗台上。
拍卖师入座以后（一般是年纪稍微大点的带一个年轻的副手），领头的一个简单说几句，拍卖便正式开始。拍卖师报出一件拍品的号码、名称，说明起拍价和加价幅度，然后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叫价声。拍品基本都不贵重，起拍价大都很低，有的甚至没有起拍价，而绝大多数拍品的加价幅度都是“随便加价”。
拍卖师会循着叫价的声音把目光投过去，然后巡视着，报说当前出价。有时对某件拍品感兴趣的人多，叫价一个连一个，拍卖师就省事了。等到会场突然出现短暂的沉默，拍卖师再发声询问是否还有人要加价，重复几遍以后还无人应答的话，便落槌成交。
成交后，拍得的人到前面去，在拍卖师副手已经开好的单据上签字，拿到大厅最里面的过道内一个窗口处办理交割，交钱、取货，此时如果反悔不要了，要交15%的违约金。东西多的话可以不必马上取走，几天之内再去取也可以。
全部货品拍卖完后，没人出价的流拍品和拍得的人当场反悔又不要了的拍品会重新拍一次。另外，有时会临时加一些拍品，是事先计划中没有的，我就赶上一回，是特别喜欢想要的东西，可是因为没有准备，前面竞拍把钱花光了，最后眼睁睁看着别人用很低的价钱把那件拍品拿下。
拍卖的过程有时很平淡，几轮过后便能成交，但随着拍卖的进行，有时会变得特别有趣。
正经竞拍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盘算，怎么叫价、怎么加价，有人很直接，有人就有点策略。有时某件商品的竞价很激烈，因为没有加价幅度的限制，摽着劲的两三个竞拍者就会一块、两块地往上加，如果有三块、五块的加价就算幅度比较大了，这边加价声刚落，那边加价声便接上。有时拍卖师甚至都不耐烦了，揣起手往后靠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局势放缓，再正起身来准备迎接最后的加价，但是他们脸上丝毫没有表情。
很多时候会有人起哄加价，就在竞拍者信心满满到无人加价的时候，突然不知道哪个角落一个听着就无关痛痒的声音冒出来：“加一块。”此时明知对方并不在意那件拍品，却不得不应付，还得继续加价，直到那个“加一块”不再出声，而那时价钱可能已经接近甚至略超出自己原本定下的最高限了。而更无奈的，是一连串的“加一块”以后，有可能还让原本已止步的竞争对手再次加入，引起新一轮的竞价。
有时候竞价会很干脆，一般是有充足心理准备的买家，多半是冲着某件大宗的拍品而去的做买卖的人。有一次一批货物刚开始竞拍，有人开叫八十，一个年轻的女士随即就加到四百，众人瞬间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有人还想跟着起哄喊了声“加两块”，那女士突然就喊了声：“八百！”大厅里一下就彻底安静了，拍卖师问了三遍没人搭腔，一槌落下，同时还忍住不赞到：“叫价就得这么叫，一下儿叫到头儿。”
有的人根本不想竞拍，但忍不住想凑凑热闹增加点儿参与感，偶尔也会大着胆子喊个“加一块”过过瘾，一般都是刚开始竞价的时候，反正别人会再加价，要是万一喊完以后会场突然安静了，那位准就慌了神儿。有一次一个纯属过瘾的喊了声“加一块”，没成想那件拍品并没什么人看好，再也无人加价了，眼看着拍卖师已经在问还有没有人加价，那位急得喊起来：“哪位再给加一块呀？！”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有的人竞价则纯属娱乐，专拣不值钱且貌似没人会要的小东西竞价，拍得件儿东西算是没白来。有一次有个水里捞上来的相机，老式120的，看着就不怎么好，又是泡过的估计也没法用了，所以两块钱开叫以后没俩回合，到了十来块就差不多要落槌了，这时突然某个角落就来了一声“加一块”，原本几乎已经到手的那位不干了，只好又加了一块，谁知角落那位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抬杠，于是两人就一块一块地加起来没完了，最后几乎像是要打起来，才终于以400块钱成交，大伙儿看热闹过瘾，但都觉得那400块钱真冤枉。
越是到拍卖将近结束的时候，时间也快到中午了，乐子就越来越多。有一次差不多就剩最后一两件拍品了，轮到一支旧钢笔，不是名牌儿，在我看来连一块钱都不值，一个坐在后面窗台上的小伙子之前抢过几件东西都没得手，被周围人起哄，大约觉得没面子，非要拍到件东西不可，张口就大声喊“两块”，大伙儿也早就看出来他有点儿急，都在笑，然后又是某个角落里一个冷静的声音喊：“加一块！”小伙子赶紧又提高了声音喊：“五块！”然而那个声音依然冷静：“加一块！”这时只见小伙子噌地从窗台上跳下来，一边撸胳膊挽袖子一边扯着脖子大叫：“八块！！”同时向四周巡视着，那样子彷佛马上就要把再敢竞价的人揪出来揍一顿，终于除了大伙儿的笑声没人再“加一块”了，他才心满意足地得到了那只钢笔。
（2024.11.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