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顶的石马从皖南探出半身》
重建
繁茂之后落叶纷飞
是正常的
孤枝间有大空间
急湍舀入木桶
安静映照云天
也是正常的
旋涡与泡沫都在桶底
一桶水的重正在于此
“融化到此为止。”
要牢记农历的教诲
浮动的碎冰与满地落叶
没什么两样,力道
没有消失,重建没有停滞
蝉的余声里滚动秋石
似其翼
轻若中年
立场
每次环顾群山都觉得心安理得
高耸,绵延,柔和抑或奇崛
层层叠叠,穿插,相接
都自自然然,并不感到突兀
一立千万年,不变换姿势
就那么矗着
你介入其间,俯瞰,近察
离开,远眺,仰望,它
一动不动,就那么矗着。
它不似我,有时取悦你们
相处的距离并不能改变
身形与态度
没想到宁国的山水暗合了
我的世界观。
站在乐利峰上俯察
果园、桑园与茶园,与站在
自家的阳台上望着大河隔断的
高楼,街巷与人群,观点一致。
青龙湾碧波推涌的一个个孤岛
也似我的立场
水边的那片红杉林尚未燃烧
我的立场也未改变
孤星
抬头望去,南天上的那颗星子
又远离了两三丈。昨夜
就挂在前楼的最高处,
与明灭的航标灯一起跳动。
每到此时,我的心都异常
安静,明确,聚集光
脱离物质与物质的一切
低头抬头间,也远离了
人的群,与怨。
照着自己的习性,处事
为人,宽恕或挞伐。
孤星因远离了两三丈,表明
一贯的态度,也因此
廓清更大区域的天宇
初春的可研报告
突然的暮雪并没能让我疑惑
我笃信农历
节气一到,该来的自会到来
雪化后,榆槐的黑枝丫积着雪
雪松像炸毛的斗鸡
立春那天我却看出了变的端倪
弯垂的树尖开始伸直
用返青显然不如用勃发
精准是一个季节的态度
天很空,岸的丛林稀疏到通透
看得见河水的幻化与流向
冰上走的人与插柳的人都在
此岸与彼岸都在
初春像一顿乱舞的钝器
打击处渐露青绿山水
春风挺进,只走直线
逢山爬坡,遇水掠波
一万辆战车冲锋陷阵
北京时间凌晨三点四十五分
我常在这个时刻醒来,口干舌燥
需要一杯透明的水倒进枯井
市政供暖充足,我浑身
发汗,垃圾清运车在寂静的院中
一阵又一阵低吼
我不能确定我醒来的缘由
曾见过那个铁家伙,长臂
轻舒,将敞口的绿漆桶子抓起
倒进污秽的胃中
这世界每天都在制造无数的垃圾
物质的,精神的,信息的垃圾
并试图将它们归类
我不知道它们的去处
而此时,河南民工岳宗显
在北京朝阳区寒冷的工地
已扛了一袋又一袋建筑垃圾
一个加紧构筑的剧院
在今秋将上演新的木偶戏
流调中,他成为中国最辛苦的人
我没有拨开窗帘,查看冬夜
轰鸣声已渐渐远去
却依稀听到虎的吼啸
我迫使自己重新睡去,清晨起
我还将重复我的生活,左手
黑色公文包,右手黑色塑料袋
并将右手的黑色扔进楼角的桶中
七月初的一天夜晚
晚宴没有饮酒,山下作别后
独自疾驶在高架桥上。
走在熟悉的路上,我很安心
也能辨出建筑物的昼夜异同。
风,从敞开的车窗刷进来,
不像是七月的。
刚才额外的欣喜,
不像是我的
我的性情大异,
一进入庚子年,便觉巨变。
我否定了整整一个春天。
我已认不出摘下口罩后的自己
每天频繁洗手,仿佛
那僵直的十指不是我的
此刻,城市上空,白云被灯火
烧得通红,像一张隐忍的脸。
大雨初歇,暴涨的江水开始回落
像常发完脾气的我。
没顶的石马从皖南探出
半个身来
坚硬的立足点
霍先生说阳台是我中年的取景器
我喜欢在悬置的部分观察,并
思考一些风物与人事
我的周遭都是空的
被河流隔开的城市很远
被林梢挑开的天际线很远
云在青色的高空整体移动
我晕眩,我在动摇
在阳台上我有时会放弃
自己的立场
但夜晚自有安静的相对论
这十年来我已改变了许多
山不动,我向山走去
水长流,我在岸边站着不动
彼时我是礁石,或是巉岩
在阳台之下
我也有坚硬的立足点
我曾将自己的诗集取名
万物的动静,这动静
是动与静,我的动静不露声色
......
全文见202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