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章有两个目的，为了达成它们，请允许我在写牛剑放榜前先暂时让聚光灯对准自己片刻。2024年12月20日凌晨4点01分我蓦地惊醒，下意识地打开邮箱，眯着眼睛看到有来自芝加哥大学的update。从床上爬起，坐在电脑前熟练地登上portal，点开新出的消息，还没眨两下眼的工夫Congratulations这个词就在屏幕上弹出来。我被芝大的社科硕士（Master of Arts Program in the Social Sciences）录取了，这是我最想去的研究生项目之一。但我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尖叫或喜极而泣，而是淡淡一笑后拉开窗帘望向万籁俱寂的窗外；漆黑的夜空中低悬着一颗星，很大，很亮。
每个人的生命中多多少少都有几个足以记一辈子的日期，对我而言2024年12月20日算一个，对你而言或许是2025年1月14日或1月30日。这样的日期之所以容易被记一辈子通常是因为它们要么是新征程的入场券，要么是将自己的全部自信与憧憬敲得稀烂的那一记闷棍。运用最简单的逻辑推理便能得出，在不少诸如此类的人生转折点，一个人的自信往往取决于能否获得一张理想中新征程的入场券。
我高中时没有申请牛剑，但从周围人那里听来的已足以让我七七八八拼凑出牛剑申请过程大致的模样：专业是得G2就定下的，文书是得来来回回打磨三五十稿的，笔试面试是得练到每个答案都烂熟于心的。你虔诚地完成着每一项任务，脑中满是理想的大学生活该有的模样，满是哥特尖塔、河中泛舟、两三人的小课与中世纪风格的图书馆，宛如在深夜直奔荒野，满脑子都是对头顶一片灿烂星空的期待。除了存在于你构想中的那片星空，你什么都没想着要得到。
这不对。我或许不如你优秀，但我自认过往的经历使自己有资格这样劝勉你一句。我经历过高中休学，经历过美本近乎全拒，经历过英本重申，经历过申研时连收三封来自所谓保底项目的拒信（其中两所学校本科申请时被拒了研究生申请时又被拒了），自己的成长经历怎么看都谈不上一帆风顺，数不清有多少回在荒野独自奔腾到筋疲力尽都没能瞥上一眼想象中那片星空。但我向来不允许有人冒昧地说我一无所获，也向来不对此做过多评论。我无需解释自己到了重申后的新学校发现之前选错了专业时的醍醐灌顶，或是终于学到喜欢的社会学专业时的酣畅淋漓；我更无需解释这一路的兜兜转转使自己有了多少暂停反思的机会，做出了多少比此前明智得多的选择。在那个大气不敢出的日子你等来的或许不是来自牛剑的好消息，或许不是你构想中大学生活的入场券，但无论那封邮件的开头是Congratulations还是We regret，都将为你奉上一份满是惊喜的礼物，一段波澜壮阔的新征程。要知道，身在夜晚的荒野上身旁有仙人掌，有灌木，有飞过的萤火虫，也有疲惫到极点抬头仰望时，映入眼帘的一片与意料之中不同但丝毫不逊的星空。
那么，倘若顺利得到了那封魂牵梦萦的offer，就万事大吉了吗？生命中的一切苦难一切焦灼一切意难平，就此都能一笔勾销吗？被芝大录取后我就从此无忧无虑再也不知烦恼为何物了，是吗？
——不是。
那天凌晨四点望着窗外那颗星时我是喜悦万分的没错，但有点难以启齿的事实是，那份喜悦大致持续了……十分钟，随之袭来的是一个到我此刻写下这句话时都没能彻底摆脱的念头：这，真的是我应得的吗？
你或许和我一样早就听说过冒名顶替综合征（Imposter Syndrome）的大名，也或许和之前的我一样一直没有把这看似凡尔赛的心态当回事，更没有预料到它有朝一日会找上自己。正因如此，尽管我不愿任何有幸被牛剑录取的人在本该安心度过高中剩余时光时面临如此难题，却仍旧不得不在此沉甸甸地叮嘱你小心它；它同忧郁焦虑一样，是所有人都可能碰上的，如盘踞心底的邪灵般将你对个人成就应得的骄傲与自豪蚕食得干干净净。
好在冒名顶替综合征的身影并不算太难发现：当你陷入从未有过的自我怀疑，甚至隐隐怪罪那封曾经日思夜想的牛剑offer使自己的精神状态反而比之前更糟时，就该意识到这混账的存在了。但原谅我无法在此给你太多建议，因为自己的心魔到头来只能靠自己驱赶，只有自己能把自己从泥沼中扯出来。你选择牛剑意味着你相信牛剑的判断，牛剑选择你意味着在世间静静矗立了几百年见了太多申请者的它们觉得你无论如何应该成为他们的学生。他们认可你目前为止的生命中一点一滴的成就，也必然不希望你质疑自己一分一毫。倘若一两个月后你同此刻的我一样与冒名顶替综合征激战正酣，请记住：若是渺小如我都能得到芝大的垂青，你有什么理由觉得牛剑不该眷顾你呢？
到这里你想必也看出我写这篇文章的两个目的了：一是告诉你被拒了不要觉得自己不行，二是告诉你被录了不要觉得自己不配。申请季的挣扎后你可以忘记很多事情，可以忘记文书大纲、笔试真题、面试技巧、甚至每一个不眠之夜的祈祷；你只需记住一件事，那就是，你配那满天繁星。
那一颗颗星可能紧密地连成星座也可能相距甚远，可能万分璀璨也可能只是隐隐亮着，但无论如何，它们都是你实实在在挣来的，是你手上的每一个老茧身后的每一个脚印无言而忠实的见证者。被录不一定是赢，被拒也不一定是输；输赢取决于你能否正视自己曾经的苦难，认可自己眼下的成就，欣赏一路走来遇到的意料之外的美景，使自己的信心不再被外在的任何人事物所定义摆布，无论牛剑与否。
那个凌晨四点属于我的那颗星，很大，很亮，低低地垂在远处的山头，好像树梢一不小心就会勾到它。一句话送给你，也送给那时的我：你今后的人生不一定一帆风顺，但一定精彩纷呈，毕竟你脚下是路，头顶是星光，而星光此刻——且永远——不问赶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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