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狐狸嫁女儿的故事？
话说在一个晴朗的午后，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走到自家的院子里，突然天上下起了雨。这种一边出太阳一边下大雨的天气并不常见，甚至还透着一丝丝的诡异。
男孩的妈妈叮嘱他：“你要在家里待着，这个天气太奇怪了，又出太阳又下雨的，狐狸都会趁着这种天气举行婚礼。因为它们不想被人看到。要是被你看到了，它们可是要生气的。”
然而，小男孩没有听从妈妈的告诫，反而离开了家，慢慢走进了森林里。
森林里到处都是参天的大树，湿润的水汽弥漫在大树的阴影里，阳光透过树冠的间隙落下来，若隐若现地照亮着通向森林深处的道路。
就在这个时候，森林的深处渐渐起了浓雾，隐隐约约传来乐器敲打的声音。小男孩的直觉已经告诉他情况有些危险，他最好不要靠近。然而，好奇的天性却是拦也拦不住的，小男孩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望着前方。
那是一支狐狸娶亲的队伍，中间是穿着白无垢的狐狸新娘，新娘身边那个衣着华丽、像武士一样的狐狸想必就是新郎了。这对新人的后面，还有各种各样的狐狸，有侍女，有护卫，有提灯笼的，也有扛行李的，前呼后拥，好不热闹。
糟糕的是，小男孩被狐狸发现了。小男孩撒腿就跑，跑回了自己的家。
他还来不及进门，就遭到了妈妈严厉的训斥：“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我不能让你进家门。一只愤怒的狐狸来找过你，它留下了这个。”
说着，妈妈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短刀递给小男孩，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她说：“你赶快去找它们道歉，把刀子还给它们，告诉它们你错了。狐狸是很记仇的，你要做好以死谢罪的心理准备。快去吧！除非它们原谅你，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你进门的！”
小男孩茫然地说：“可是，我不知道它们住在哪里呀？”
妈妈说：“你会知道的，这种天气一定会出现彩虹，狐狸就住在彩虹的尽头。”说完，妈妈毫不留情地关上了家门，把无助的小男孩挡在了门外。
小男孩不知所措地拿着短刀，望着远处的彩虹，那是一处幽深的山谷，沿途都是烂漫的山花。就这样，小男孩一步一步走向了彩虹的方向。
这个故事就来自日本著名导演黑泽明，在1990年拍摄的电影，《梦》。
这部电影呈现了8个光怪陆离的梦境，蕴含了当时已经80岁的黑泽明本人的生活经验和人生感悟，涉及到人与自然、艺术与历史、战争与和平，以及人类未来的生存危机之类的话题。
有人说，这是黑泽明对现代社会的反思，也有人说，这是黑泽明对人类美好过去和理想生活的缅怀，投射着他内心深处的悲观和绝望。
1.光怪陆离的日式美学
和童年有关的梦，除了最开始的“狐狸嫁女儿”，还有第二个梦“桃园”。
故事的时间，是阴历三月初三的女儿节。因为正是桃花烂漫的时候，这个日子也叫做桃花节。
按照日本的习俗，凡是家里有女孩的家庭，都会在客厅里设置一个阶梯形状的人偶架子，架子上陈列着各种穿日本传统服饰的人偶，和漂亮的桃花盆栽，以庆祝女孩健康成长。
故事的主角呢，同样是一个小男孩，他正在端着茶，给屋子里正在玩耍的姐姐们送去。小男孩一走进客厅，就被架子上那些栩栩如生的人偶吸引了目光，等他回过神来，突然发现屋子里少了一个女孩。
他疑惑地问大家：“你们不是一共有六个人吗？”
看着姐姐们困惑的神情，小男孩生气地跑了出来，在房间里东找西找，这时，他又看到了那个粉红色和服的小女孩，就站在门外。
于是，他追着小女孩跑啊跑啊，跑出了屋子，穿过了院子，还有外面的竹林，到了一个空旷的山坡上。
一眨眼的功夫，小女孩不见了，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群衣着华美、穿着日本古代服饰的人，沿着山坡从上到下依次是天皇、皇后、大臣、贵妇、乐师、舞姬，还有侍从，简直就像是家里的女儿节人偶变成了真人。
小男孩惊呆了，不同于家里那些小巧玲珑的人偶，眼前的这些怪人对着他怒目圆睁，天皇和皇后甚至气势汹汹地对他说：“小男孩，我们有话要告诉你，既然你到了这里，那就再也不能回家去了。”
小男孩惊恐地问：“为什么呀？”
人偶们义愤填膺地说：“你的家人砍掉了果园里所有的桃树，你知道吗，女儿节又叫做桃花节，为的就是彰显桃花的繁盛和美丽，女儿节的人偶就是我们的拟人形象，我们是桃树的魂魄，桃花的精魂。你们人类把桃树都砍掉了，竟然还敢庆祝你们的女儿节？听到了吗，那些被砍掉的桃树，正在悲哀地哭泣着！”
面对桃花精灵们的谴责，小男孩突然嚎啕大哭。他哭不是因为受到责怪，而是他真心喜欢这片果园，还有这里盛开的桃花，如今一切都消失了。
桃花天皇说：“我明白了，你是个好孩子！要不要再让他看一次我们桃花盛开的果园呢？”
桃花精灵们纷纷颔首，表达了他们的乐意之情。就这样，桃花精灵们纷纷起舞奏乐，在和煦的阳光下，他们以最灵动的音乐和最优美的舞姿，向小男孩展现了他们留在这个人间最后一次绝美的绽放。
突然，精灵们全都消失了，小男孩的眼前只剩下一片绚烂的桃花林，就像如梦似幻的云霞，仿佛置身仙境。
原来，这片山坡就是曾经的果园，也是这些桃树精灵的家园。恍惚之间，小男孩似乎在烂漫的桃花里看到了那个穿着粉红色和服的小女孩，她蹦跳着，穿行在这片花海里。
然而，绝美的绽放只有短短的一瞬，眨眼之间，盛放的桃花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犹如一个悲惨的墓园。
小男孩失落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无助地走来走去。
这时，他看到不远处竟然有一株小小的桃树，小到只有男孩这么高，然而它的枝头却开满了桃花，哪怕只是不起眼的一棵，依然在春天明媚的阳光下迎风舒展着自己的枝条，绽放着小小的粉色花瓣。
看着这棵幸存的桃树，小男孩的目光里饱含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悲伤和哀戚，原来，这就是那个粉红色和服的小女孩。
她是桃园最后遗留下来的希望，哪怕那么渺小，那么脆弱，但是希望的火焰并没有熄灭。
2.童真与残酷，人与自然
“桃园”跟“狐狸嫁女儿”的故事有着非常相似的元素，故事的主人公都是懵懂的小孩，他们都会遇到日本传统神话故事里的精怪，比如狐妖和桃花精。
然而两个故事却有着非常不一样的情节和基调。“狐狸嫁女儿”的故事处处透露着诡异，甚至有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恐怖。
一个年幼的孩子生活在充满禁忌的严酷世界里：森林是神秘的，不能随意进入，因为可能会遇上可怕的妖怪；家庭是压抑的，母亲是这样的威严和不近人情，稍微行差踏错就会招来严厉的训斥和惩罚。
或许，看到了狐狸嫁女儿，并不一定真的带来切腹自尽的后果，那只是大人的威胁和恐吓。
但是对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来说，他可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恐吓，死亡的阴影就这样笼罩在孩子的生活里，让他经常感到焦虑和不安。
有人说，狐狸嫁女儿的故事反映的就是黑泽明自己的童年生活。
他出生在一个传统的武士家庭，父亲是个退伍军人，成为体育老师之后依然保持着军人的严肃作风，非常注重培养黑泽明的男子气概；黑泽明的母亲同样是个严厉并且不近人情的人。
然而，黑泽明本人却是一个热爱文学和绘画的孩子，不喜欢暴力，没有强健的体魄，性格柔弱又敏感。可想而知，在他的成长过程里会经历怎样的挫折和苦闷。
或许，狐狸嫁女儿的故事里，那个茫然无措的小男孩，就是黑泽明自己童年的一个缩影吧。
至于“桃园”的故事，它则有着更为深远和开阔的主题，那就是人和自然的关系。
人类在现代文明的发展过程里逐渐失去了对自然的敬畏之心，也斩断了跟传统文化的联系，他们无情地砍掉果园里的桃树，残酷地征服和毁灭自然，因而遭到了桃花精灵的怨恨和报复。
然而孩子的心灵是纯净的，还没受到成人世界的污染，他们会看到自然的美与纯粹，也会因为自然被破坏而悲伤和哭泣。
正是孩子真诚的眼泪抚慰了桃花精灵的愤怒和怨恨，它们放弃了对人类的复仇和惩罚，最后一次绽放最绚烂的美，让自己生命的精华浓缩在这短短的一瞬，用最盛大的死亡向这个残酷的世界告别。
这种绽放和死亡并存的残酷美学，也是黑泽明对日本文化最深刻的观察和体悟。
除了这里分享的两个梦，电影中的另外六个梦分别讲述了怎样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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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选自【路上读书】小程序节目影评《梦》，内容有删减和调整，完整观点和讲述请移步至相关节目收听。
